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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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侯希白色彩缤纷的画风如出一辙,青山秀水,衣袂纷飞,画的是我在船头吹风时半回过头朝他看来的模样。
  说实话,我并不好看。
  但在石之轩的笔下就仿佛生了魂灵似的,那矮矮的个头因为没了别的参照,立在一片天光水色之间,显得纤细而瘦弱,他也并没有把我画得多好看,乱蓬蓬的头发仍旧被风一吹就散,仿佛个披头散发的疯子,但就是那一片凌乱的发丝之中,蓦然生出那么一双锋芒锐利的眸子来,撑起了大片的山水空白,霸气直透纸张,看得我这个入画之人脊背一寒。
  我过了好久才从画里清过神来,见石之轩仍旧在认真地描绘,不由得摸了摸鼻子,问道:“我的眼睛有那么,那么……”
  我一时竟然有些没办法形容画里的那双眼睛。
  毕竟我没有读过什么书。
  石之轩将衣裳上的最后几笔勾勒完,这才抬起头,轻轻地笑了,说道:“旁人画的是形,之轩画的是意,戚姑娘在之轩的眼里就是这个样子。”
  石之轩叹气,说道:“三十年间寻绝色,临老才知其中意。”
  他看着我,慢慢地说道:“希白眼里只有皮相之美,却看不见有些人皮相之外的漂亮,可惜我已老了。”
  我呆了呆,下意识地说道:“别这么说,算什么老,你还不到八十呢。”
  第83章 追到隋末砍邪王(8)
  石之轩一时没有答话。
  我觉得我这念头生得奇妙, 却又诡异地没什么想要纠正的意图, 仿佛对我来说, 八十岁以下便算得年轻了。
  自然, 八十岁看起来真如八十岁的鸡皮老头, 我是不喜欢的。
  过了几日, 大船自洛水入运河,直通扬州, 比陆路要快得多。
  这让我觉得杨广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至少骂名之下, 做了不少实事。
  扬州交通便捷,乃是南北贸易往来的重要中转站,地位就和北方的洛阳一样,所以被反王占去做了皇城,虽经战火, 但确实比洛阳要安定一些。
  占扬州的反王叫什么李子通的,我不认识, 我只知道最后坐江山的是李世民, 和脑残到让出半壁江山的寇仲,想来这个李子通最后也没闹出多大的名堂来。
  李子通是个杂鱼, 当然也不是石之轩支持的对象,他住在扬州, 应当只是喜欢扬州的安定。
  扬州渡口把守森严,但这不关我们的事,侯希白的大船只在大片大片的运输船间停留了不到两刻钟, 就被获准靠岸,不多时有个胖子带着二三十人来接石之轩,说话间通了姓名,竟然是天莲宗主安隆。
  安隆这个人我有印象,天莲宗在魔门两派六道里一向是杂鱼派系,到了安隆这一辈,他认了石之轩当主子,每天上蹿下跳巴结石之轩,却也是真心为了魔门办事,后来石之轩心境不稳,他曾和杨虚彦一起准备对石青璇下手,好让石之轩魔心坚定,想来当时已经做好了被石之轩打死的准备,只是被徐子陵搞了破坏。
  这样的人,我谈不上喜欢,也不至于厌恶,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对他作为天莲宗主的肯定。
  安隆比侯希白要识时务得多,见我和石之轩同行,满面笑容之下带着一点精明的打量,随即不知发觉了什么,神色越发谨慎起来,对着石之轩道:“石大哥近来不在扬州,那李子通发了疯各处整顿扬州帮派会系,折腾得小弟夜不安寝,所以来迟一步,请石大哥不要见怪。”
  石之轩叹道:“你有你的事忙,我自然不会怪你。”
  安隆点头哈腰,一点都不像跟石之轩有兄弟交情的人,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迟疑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石之轩说道:“这是我的朋友戚姑娘,劳安弟在旧城河附近替她寻一处院子安置,地方要僻静些,其余的安弟看着办,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安隆胖得油腻的脸上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笑容来,连连应是,却是再也不敢多看我一眼了。
  石之轩带我先去他的住处暂住。
  石之轩也住在旧城河。
  扬州的旧城河横贯南北,上有如意和小虹二桥,河岸风光比洛水两岸更佳,带着一点独有的江南风韵,倘若没有战后的疮痍,想来风景会更美。
  过旧城河是汶河,向东是热闹的商街和民居,所谓富不与民居,故而旧城河这一大片僻静的区域里,多是一些占地面积偏大的精致建筑。
  石之轩的住处是一座被称为清园的地方,亭台楼阁之外,又引水蓄湖,建了一座漂亮的水榭,满眼富贵景象。
  我不期然想到了建造在山谷里的幽林小筑。
  我问石之轩,“是清园好,还是幽林小筑好?”
  石之轩想了想,说道:“眼中有情时,自是幽林小筑,如今还是清园住着习惯。”
  我懂了。
  住在幽林小筑的时候有圣女相伴,两情相悦又或是他眼中的两情相悦,自然是哪哪都好,当佳人逝去,幽林小筑本身没什么可留恋的。
  我跟着石之轩走了一段路,忽而又问道:“是祝玉妍好,还是碧秀心好?”
  石之轩苦笑道:“是否女人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我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好奇,就像婠婠和师妃暄,倘若有个男子能将她们两人都经历一遍,我也会很好奇她们两个谁占的分量更大一些。”
  我说的是徐子陵。
  石之轩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妍是烈火,秀心是清水,冰天雪地里一捧烈火可救命,盛夏灼人时自然只要一杯清水,我付过真心,无法说她们哪里不好,但又该让我说谁更好呢?”
  我开始有点嫉妒他了。
  石之轩忽而语气一转,看着我道:“戚姑娘可想知道,在之轩眼里,姑娘是什么?”
  我承认我确实有那么一点好奇。
  浪子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他万花历遍,能轻易地尝出各种滋味的果实,也总有大胆又自信的少女前赴后继,认为自己能成为浪子的最后一个或是今生最爱。
  我就是那个既大胆又自信的少女。
  我问道:“是什么?”
  石之轩收敛笑意,说道:“是刀锋。”
  比起烈火美人祝玉妍,清水佳人碧秀心,我简直朴实无华。
  我有点不高兴了。
  石之轩笑了,慢慢地说道:“烈火焚身绝不是立即致命,死于火下的人大多数是烟呛至死,清水溺人也不是即刻要命,何况高手可在水底呼吸,唯有刀锋,世上无人不畏,无人不惧,每当姑娘离我三丈以内,我便要分出心神注意姑娘,像如今这样两步距离,之轩的心跳快得堪忧。”
  被他这么一解释,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懂事地后退了两步,问道:“这样还行吗?”
  石之轩不由得笑了。
  他笑得很好看。
  石之轩安置我的地方是一座小楼,说是小楼有些委屈了,那楼是清园里最高的建筑,共有五层,最底层是空的,二层到三层是藏书的地方,里面除了书,四层是静室,第五层才是可以住人的卧室。
  大约在我之前并没有人住过,整层楼里除了香料的气味,再也没有别的气息。
  石之轩走后,我在五楼眺望清园,发觉这里可将整座清园一览无余,以我的眼力,甚至能看到远处湖面上的一叶浮萍。
  我看到石之轩去了正厅,安隆正等在外面,这些日子我已经发觉了内气的各种使用方式,倘若我要听他们说话,只需要用内气灌注双耳,这点距离足够我听得十分清晰。
  但我懒得去听。
  我对于魔门还是白道的那一套并没有兴趣,我的大半辈子几乎都花在练武和杀人上,智商短缺是难免的,我不想为难自己。
  我准备试试和石之轩相处,倘若相处得来就跟他过,相处不来就走,天下之大,找一个合心意的男人想来还是很容易的。
  是的,我对离开补天阁之后的人生已经有了规划。
  能回去自然是好,如果回不去,那就在这乱世里找个地方,找个男人,安生地过活,等再过几年天下安定了,再带着男人四处走走,过山水寄余生的平静日子。
  都说杀手归隐之后大多混得不好,甚至有人在村口杀猪,有人在市场卖菜,大约就是因为过惯了打打杀杀的黑暗日子,这样的平静的小日子才更吸引我们。
  我已经在认真地考虑如果石之轩肯跟我一起归隐江湖,要不要真的去村口杀猪了。
  我总不能一直花他的钱。
  除了杀猪之外,我还可以打猎,打猎之外……我不会别的了。
  这真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我准备学点什么,就算可以靠杀猪打猎糊口,我也要学点别的什么东西,不然和石之轩没有共同语言,毕竟邪王文采风流,画艺一绝,据说对音律也有相当的造诣。
  文采这方面我肯定是不行,毕竟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八岁刚学完三字经,我爹看到我就摇头,画画更是不行,我一拿笔手就抖,想来只有音律可以一试。
  于是在傍晚石之轩来看我的时候,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提出想学个乐器。
  石之轩似乎也不觉得惊讶,还微微笑着问我道:“乐器分丝竹管弦,常见的有琴瑟萧笛,戚姑娘想学什么,之轩都可教你。”
  我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多才多艺。
  我认认真真地想了想,说道:“我想试试古琴。”
  我其实比较想学笛子,那个好学,当初我爹教过我一首笛曲,我也有一点基础,但据说碧秀心的笛子吹得特别好,跟石之轩萧笛相和,是段知己佳话,我虽然不到去嫉妒一个已死之人的地步,但总不至于去仿效她。
  清园里就有古琴,据说还是什么名琴,我不懂这个。
  石之轩让人取了古琴过来,并不一上来就教我,而是先给我弹了一曲。
  我只注意到他的手特别修长好看。
  古琴的音色极佳,乐声悠扬,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潇洒意味,我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在石之轩一曲弹完之后,不确定地问他,“是《凤求凰》?”
  石之轩道:“戚姑娘听过?”
  《凤求凰》是汉代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爱的名曲,我怎么可能没听过?我爹当初给我娘弹过好多次的。
  石之轩一副无辜的神情,仿佛他只是正常弹了个小曲。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脸都要红透了,瞪了石之轩一眼。
  这个老男人简直风骚。
  第84章 追到隋末砍邪王(9)
  我对乐器的天赋超出了石之轩的想象。
  只学了一个下午, 我就能自己弹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
  这个进度让我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光如此, 我还能在石之轩没有教我的情况下无师自通看懂曲谱,甚至可以不甚熟练地弹出那么一小段来。
  石之轩似笑非笑地问道:“姑娘先前不曾接触过音律?”
  我一直认为那种绷着脸的冷冰冰算不上真正的威仪, 一个人倘若真的厉害,他最让人害怕的时候应当就是露出石之轩这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时。
  若是旁人自然要在这样的神情里心虚,但我理直气壮, 一是我不怕他, 二是我真的没有学过。
  石之轩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便不再跟我较真,确认我是真的都会之后,他带我去看了楼下的藏书, 专门把曲谱那一层指给我,我翻了两本, 发觉自己都能看懂, 一时间有些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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