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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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疏月望向清朗的窗外,想着周明那句:“心定则神安,神安则经血通畅。”不觉伸手,悄悄地覆住自己的小腹。她还记得,周明几年前跟她说过的话,说她忧思过重,不易于成孕。
  是了,才入宫的那一段时间,她怕贺庞,慎重地和他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她日夜皆有忧思,为父兄,也为自己……
  “想什么?”
  王疏月回过神来,见周明等人已经退了。
  明间里,张得通在屏风后面的香炉子里添香。淡淡的烟香从屏风的缝里渗出来,扑倒她面上。
  皇帝忙用手替她扇开,对张得通道:“不用焚了。”
  一面又问她道:“你乐傻了吗?”
  王疏月嗅着淡淡龙脑香,一时心清性爽,含笑摇了摇头,“不是,比起孩子,我有一件更开心的事。”
  “什么。”
  王疏月扣住皇帝的手腕:“主子,我发觉,我的心结,解了。”
  “什么心结。怎么解的?”
  “是您解开的,至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养伤这段日子,我吃得,睡得,好像再也不用怕了。”
  她不明说,皇帝也想不清楚她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令皇帝解了自己的一桩的心结。四年前的乾清宫雪地,他把她丢在倚庐外面跪了一夜,他以为王疏月从此损身,再不能身孕。所以他才把周明逼得日日都像在刀口子上走。
  那是他身为皇帝,对于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言明的愧。
  好在……
  好在啊。
  “朕要好好赏周明,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张得通。”
  “奴才在。”
  “传旨,让皇贵妃随居体顺堂。”
  张得通刚要应是,突然反映过来,体顺堂,这是皇后随居住的地方啊。
  “不是,万岁爷,体顺堂……”
  皇帝压根就没理张得通,仍冲着王疏月自说自话,“朕告诉你,也就是朕,肯让你这样呆在身边。朕有很多政务要处理,你在养心殿,若敢搅扰朕,朕就把你撵回翊坤宫。”
  他就是习惯性的把一番好意,拿这种揶揄恐吓的话说出来,且打死也不会承认,他为一个女人的处境,用了这么多心思去考虑。
  王疏月有孕,前朝虽不能对此有什么话,但也有满蒙亲贵会担忧,她的孩子会威胁大清皇皇位传承的血脉正统。至于太后是什么样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
  “您怕我护不好自己吗?”
  她果然是心结解了,现在越来越敢揭穿他。
  皇帝脖子一梗,“朕看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还敢说你护得好自己?”
  “我在体顺堂住着,大阿哥就没人照看了。还有,您让主子娘娘怎么想。”
  说着,她看向张得通,笑道:“您看,咱们万岁爷,才真的是乐傻了。”
  张得通也想笑,但看着皇帝那副模样,又只得拼命忍住。
  皇帝在揶揄一项上又输了她,正气得不行。见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奴才也跟着向王疏月道上去了,越发尴尬,只得喝斥回去:
  “王疏月,你胡……说!”
  “好,都是奴才胡说,奴才给您请个罪。”
  她作势要跪,皇帝忙一把撑住她。
  “你那什么……朕,那什么……行……”
  皇帝觉得自己从来没被人逼倒这种胡言乱语的时候。
  王疏月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看着他脸上五光十色的表情,笑道:“主子,还是让我在翊坤宫住着吧。我知道您担忧我什么,我答应主子,我一定仔细,护好自己,也会护好我和您的骨肉。”
  皇帝吐了一口气:“要不是你有身孕……”
  “我知道,要不是我有身孕,您今儿一定狠狠的处置我。您每回骂我,都这样说,这都四年了,主子,疏月不怕了。”
  她还在顶他,皇帝哽了一口气在胸口上,又发不出来。憋着脸指张得通道,“倒茶倒茶。”
  张得通忙端上茶,皇帝抬手灌了两口,才把涨在脸上的红给压了下去,回头对王疏月道:“你给朕候着。”
  说着,就往暖阁里走。
  张得通忙跟进去道:“皇上,可要传膳。”
  “传什么膳,传尚衣监的人来更衣,朕要送王疏……不是。”
  “啊……万岁爷说送谁?”
  “更衣!”
  ***
  翊坤宫的人得了这个信儿,皆喜不自禁,加上皇帝亲赏了阖宫上下,东西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这份体面难得。梁安殷勤地指着宫人拿棉花将西暖阁里所有凸起的地方都包裹起来,一面叨念着:“都仔细地干,你们知道咱们万岁爷的脾性,主子娘娘怀三阿哥的时候,也不见万岁爷赏赐阖宫的,咱们主儿可是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你们要说出一点差错,仔细脑袋!”
  王疏月坐在驻云里,皇帝刚走一会儿,留下半本翻开的闲书在她的膝盖上,她正往里别书签,听着外头梁安的声音,不由对金翘笑道:“你得空说说梁安,他也是,嘴上越发没个限了。”
  金翘朝暖阁里看了一眼,回身道:“他也没说错呀,主儿,您就是万岁爷心上人。”
  “心上人”这个三个字可真是动听。
  王疏月不由地重复了一遍。
  金翘替她收起膝上的书,转身往书架上摆去,一面道:“主儿,奴才看着您脸红了。”
  王疏月忙按住脸颊,岔话道:“大阿哥呢,都这个时辰呢,接他下学的人还没回来。”
  她这么一说,金翘倒在意起来。
  “唷,都酉时了。”
  王疏远顺着她的话,朝窗外看去。
  入秋以后,昼短夜长,今儿又是个阴天,虽还没入夜,天色却暗得厉害,天边停着一朵绛红色的云。
  “起风了,晚间恐怕要下雨,奴才去上书房看看,主儿,您添件衣裳。”
  她说着,刚要出去,却听一个小太监在明间外面道:“金姑姑,奴才是跟大阿哥刘小福。”
  金翘忙道:“正要问你们呢,赶紧进来回话。”
  “欸,是。”
  小福是跟着大阿哥去上书房的小太监,因为自己从前是成妃那边的人,不如梁安这些人在翊坤宫有脸,因此很少在王疏月面前回过话,一进来,也不敢看王疏月,只当她是皇贵妃,规矩肯定大,一扑爬地跪下去请了个大安。
  “先起来,再回话。”
  “是。”
  话音还为落,外面的雨声隆隆响起,夜雨席来,透窗的风一下子冷得刺骨,王疏月忍不住咳了一声,看着渐黑下来的天色道:“大阿哥怎么还没下学?”
  小福犹豫了一阵,小心道:
  “回主儿的话,小主子……今日不知怎么的,一直在诵书不肯回来,奴才劝了,也没劝动。”
  梁安闻言也跟进来道:“去接大阿哥的人都是按着时辰去的。这小主子,今儿怎么了……平时这个时候,都闹要和主儿用膳了。”
  金翘见王疏月凝了眉,忙冲着梁安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主儿……还是奴才去接吧。”
  王疏月摇了摇头,扶着案边儿站起身:“你去怕是也接不回来。”
  她一面说,一面抚摁住自己的小腹。“他心里有事。”
  梁安还在发愣,金翘倒是明白过来。见王疏月神色黯淡,劝道:“这是主儿的大喜事,主儿对大阿哥一直都好,大阿哥会明白的。”
  王疏月没有应话,梁安却被金翘的话给点醒了。他向来比金翘直白,脑子里的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主儿,小主子们大了,难免会有别的心思。您照看小主子这几年,尽心尽力,阖宫上下没有一句可以说您的,如今,您万不能为了小主子的事忧思伤身,保养自己才是该的,您这一胎儿,来得太不容易。”
  王疏月低头着头,却没有出声。
  “主儿……奴才是一心为您好。”
  “别说了。”
  梁安不敢再说什么,只向金翘使眼色。
  金翘叹了一口气,扶住王疏月的手轻声道:“他的话其实也有道理,主儿,您从前没有孩子,大阿哥没有额娘,所以才能亲厚的相依为命,如今,您和万岁爷有了自己的骨肉,这难免会……您且看看万岁爷和太后就知道了。”
  王疏月摇了摇头,“金翘,大阿哥不是皇上,我也不是太后。”
  说完,她站起身来,看向外面的雨幕。
  天色阴灰。
  要逆着雨走,真的不容易。
  “我去上书房接恒卓,你和梁安,都不要跟着。”
  金翘闻言,忙追道:“主儿,外面雨这么大,万岁爷才吩咐过要奴才们好好伺候,您这样,奴才们怎么交代,再有,主儿,奴才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有些邪您不信也得信。您要自己想,不能总为不相干的人想。”
  王疏月心里如同被什么尖物猛地一刺,她站住脚步,回头道:“他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第97章 渔父引(一)
  上书房在原本是乾清宫东南边的一处庑房,先帝那一朝被辟为皇子读书的书房,皇帝的少年时光,有一大半都是在这里渡过的。其间因挂有“前垂天贶”、“中天景运”、“后天不老”三匾而具“三天”之称。
  王疏月在门廊前下了辇,头顶正是那块“前垂天贶”。她不由抬头凝向那块匾额,被前明视为外族入侵的满清皇族,真是把“□□上国”的执念,打倒了自己骨血里头。
  刘小福见梁安和金翘都没有跟来,赶忙上来替她撑伞。
  “主儿,大阿哥在里面。您来。”
  王疏月走跨过门槛,迎面入眼的便是悬挂在香案前孔夫子像。前面是四张高桌,桌上摆满了笔墨纸砚。今日习的似乎是《五经》,宫里下过钱粮,内谙达已经下值出宫去了,大阿哥一个人坐在一张高桌前面,他背挺得笔直,双手立书,一遍一遍地默着之前讲读的文段。
  刘小福刚要出声唤他,却被王疏月拦了下来。
  她示意他候着,自己则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来,交叠双手放在膝上,静静地朝大阿哥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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