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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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天渐渐发亮,客人才微微醒来,开口讲述了昨夜恐怖至极的经历。寺院的僧人将信将疑,却不得不喊上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抄起了寺院里的家伙,才肯开门搜查。
  出了门,绕着大门斜前方的杨树一转,僧人们赫然见得怀抱杨树,纹丝不动的煞白女尸。僧人们大惊失色,急忙差了几个脚力好的去报官。
  刚刚睡醒的县令听得,吃惊不小,官服都顾不得换好,便匆匆赶来查看。待到县令跑到寺前一看,也被惊得几乎摔倒在地。尸体的手指竟将树干抠出八个窟窿,紧紧地抓在里边。县令战战兢兢,命人将尸体取下放在地上,然而周围众僧却尽数汗流浃背,哪敢上前?只怕尸体再动起来:这般怪力,一旦被扑中,岂不定将一命呜呼?
  县令动员许久,却不见一人上前。不得已,他干脆壮起胆,自己走上前,用力掰尸体抠入树干的手指。见县令用了吃奶的力气,尸体却依旧抱树,纹丝不动。众人便连忙拥上前协力:几个大汉费了好大劲,折腾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把尸体从树上弄了下来。待到县令进了寺院,探望被惊得半死的客人,听得他的哭诉,更加骇然。
  在这时,旅店早乱成一锅粥:三个客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房里,剩下的客人和店家儿媳的尸体不翼而飞。守店老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吵闹间,县令差来的衙役忽然进门,喊旅店的人往村头寺院认领尸体。店主老爷子半信半疑,赶到了寺院门前,赫然发现倒在地上、双手依旧向前紧绷、十指如钩的尸体。店主颤颤巍巍上前查看,证实了躺在地上的,正是儿媳的尸首。
  最终,那幸存的客人在寺院里吃粥压了压惊。随后当地的县令便赠予客人一点盘缠,要他带着证明书信,以及几个伙伴的遗物回乡了。
  王御史听得这番讲述,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我从没想过,这世上竟有这般骇人的事情!二位当真亲眼所见?”
  我和蒲先生不约而同地诡秘一笑,反问道:“正是。但御史大人却不认为,这尸变之中有可疑之处吗?”
  言语间,我的思绪飘然回到四年前,那令我将“蒲三哥”改称“蒲先生”的一天。
  当时,还是少年捕快的我,接到淄博衙门的命令,恰巧行至信阳,为县令送信。
  刚踏上公堂,我忽然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暗暗吃惊,心想蒲三哥正巧前阵子自称为收集各地神鬼传说便出了远门,至今未归,却不承想竟在信阳偶遇。我顾不上送信,连忙快步上前一看究竟:只见蒲三哥满面通红,正对着一脸茫然的信阳县令指手画脚,说着什么。
  “蒲三哥,你竟在信阳?真巧啊。”看果真是蒲三哥,我惊讶地问道。
  但蒲三哥却丝毫没有恰逢之喜,他笔直走向我,不容分说急促道:“飞,你不是捕快吗?快帮我说服这榆木脑袋!”话音刚落,他径直将我拽到信阳县令面前。然而我却瞥见信阳县令脸上写满了同情。
  “蒲三哥,究竟发生何事?”不明就里的我只好发问。
  “飞,这榆木脑袋!他竟将近在眼前的凶手放跑!简直不可理喻!”蒲三哥恨恨说道,“即刻追击,尚且为时不晚!”
  信阳县令只是不住摇头。
  眼看两人无法达成共识,我赶忙从中打着圆场:“二位不必心急,先将来龙去脉讲个大概,我们再商量对策无妨。怎就有了杀人凶手?”
  蒲三哥忽然转头,严肃地对我说道:“飞,听了整出无稽闹剧,你可要讲出其中所以然啊!”随即他又扭过脸,对满脸无奈的县令说道:“县令大人,请速速将尸变的经过讲与这位捕快,就让他随我一同追击真凶便好。现在每耽搁一刻,凶手便要在法外逍遥一时啊!”
  听蒲三哥依旧语焉不详,我只得转向信阳县令问道:“县令大人,敢问这究竟出了什么大案?”
  县令苦笑:“我实在不懂,怎么会有人对尸变纠结至此。闹鬼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冒出了凶手?”
  随后,信阳县令为我完完整整复述了我与蒲先生刚才对御史王索所讲述的内容。
  听罢,我顿时毛骨悚然。想在月黑风高之夜,鬼鬼祟祟的僵尸对人脸上吹气杀人,甚至起身狂追幸存者,正所谓赶尽杀绝……这幸存者的亲身经历,竟比蒲三哥所讲的鬼神怪谈还要骇人许多。
  但蒲三哥对我沉吟许久很是不满,摊手道:“飞,竟然还没结论?你可是被誉为淄博捕快的希望啊!”听了蒲三哥的催促,我顿时狼狈起来,答道:“蒲三哥,这在眼前发生的尸变,还不能进入你法眼?品质上佳的午夜奇谈,可一定要……”话音未落,我却见到蒲三哥脸上尽显挖苦的神色,便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无奈道:“若蒲三哥坚持拿住逍遥法外的凶手,可即使是那害命的尸体,也不是被衙门扣押归案了?”
  县令也指着一旁罩着白布的几具尸身,附和道:“先生,案中几具尸首,也包括儿媳的,全部收留在这里了,难道还有不妥之处?”
  蒲三哥眼睁睁看着毫不开窍的我和县令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他自暴自弃似的一甩手臂,大叫道:“苍天啊!”说着,他忽然郑重其事地盯住我,双手搭在我肩膀上,坚定地说道:“飞,肯相信我吗?我只需要借用两匹马和一名捕快。如今你愿意与我同去骑行缉凶么?”
  听蒲三哥这么一说,我顿时直感到恍惚:仿佛他依旧是那个耐心讲着奇谈,无所不知、才华横溢的潇洒青年;至于我,依然是围坐在他身旁,忐忑而心急地等他揭晓谜底的小孩。于是,我对蒲三哥坚定地点点头,说道:“蒲三哥,我愿相信你!你只管领路,我们走!”
  蒲三哥见此,欣喜若狂地拖我便往府外走,对信阳县令道:“县令大人,只当是这位捕快的两个请求,第一,请找位当地的名医,要他蹲在尸体旁。第二,立刻派人去寺院周边寻找两样东西:一根粗钉子,铁或木质的;一柄锤子,极可能被布裹着。请找好这两样物件,摆在公案上,要名医蹲在尸体旁假装验尸。等我两人骑马追击,带凶手回来,真相自然大白。”
  县令仍旧不知所云,只是一头雾水,转而狐疑地对我使了个眼色相问。我心一横,便对县令回以坚定的目光,又用力点了点头。县令见状,连声招呼衙役备马。
  蒲三哥用力拽我出了衙门,说道:“飞,你可知这尸变绝非鬼神怪谈!”
  虽不懂蒲三哥凭什么就下了这般定论,但我依然顺着他的意思问道:“蒲三哥,我们两人去哪里找凶手?阴曹地府?”
  蒲三哥咧嘴一笑:“亏你还是捕快,竟没察觉如此明显的疑点?凶手往许昌回乡去了,现在追还来得及。”说着他接过衙役手中的缰绳,轻轻一跃,跨上了马背。
  “飞,我们走!”话音未落,他早熟练地抄起了马鞭,打马飞奔而去。我暗暗一惊,急忙也从另一位衙役手中接过缰绳,跳上马,紧追蒲三哥。
  我策马狂奔,好不容易追上蒲三哥的脚步,正打算向他问个究竟,蒲三哥却抢先喊道:“飞,咱们沿这条路前进,将会见到一个身背行李,推着货车赶路的男人。你要策马挡在他身前,对他大喊:‘狗贼,你谋财害命的伎俩已被本府拆穿,还不随我回去认罪!’记住,勿有半点迟疑!”说完,他继续打起马向前猛冲。
  我一边催着马紧紧追上蒲三哥,一边暗想,没想到蒲三哥一介书生,竟有如此精湛的骑术!甚至在他娴熟地跨上马前,我还以为他是个书呆子,丝毫不通骑术哩。
  沿途飞奔不出半个时辰,蒲三哥举鞭指指眼前:只见远处一位推着货车,吃力向前的矮胖男人。
  “正是此人!飞,你有捕快的装束,追上,吼出我刚教你的话,当即刻震慑住他!”
  我加紧打马,超过蒲三哥,又超过满头大汗的男子,便立刻劈手掉转马头,挡在路当中,扬鞭直指男子,声色俱厉喝道:“无知小儿!你那谋财害命的雕虫小技早被本府拆穿,还不速速认罪,与我回府听候发落!”言罢,我凶狠地瞪着眼前呆若木鸡的男人。
  果真像蒲先生所说,那男人双腿瑟瑟发抖,神色越发惊慌。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大喊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被那凶神恶煞的尸体追了一夜,几乎丧命,哪有谋财害命的企图!县令大人也替小人写了证明信,请大人过目!”他眼含泪水,颤颤巍巍伸手掏出了信件,递上前来。
  不等我拆开翻阅,蒲三哥早已上前,悠哉讽刺道:“演技当真不赖,想象力也足够丰富,没去唱戏、编剧,你实在可惜!”随即,他忽而转为怒容,斥道:“但,奉劝你还是老实回信阳认罪再说!”
  男子听见,顿时夹着哭腔,流泪喊道:“大人!小人实在冤枉!小人被尸首死命追了一夜,哪里有半点机会害人!”
  蒲三哥轻蔑一笑,斥道:“见得几样物件后,你倘若还得维持此般哭哭啼啼的受害者神态,我倒甘愿拜服在你的演技之下!”
  听男子紧咬不放的说辞,又看蒲三哥自信满满的神色,我心中不禁直打鼓。蒲三哥,这男人当真是杀人凶手么?但我一咬牙,心一横,放手一博也罢!无非再给他赔些银子,最差搭匹马给他骑回老家,这责任我也不是担当不起!蒲三哥,看你的了!
  于是,我跳下马,一把押住可怜巴巴的男子,怒道:“先与我回衙门府对质!”接着利落地拎起他跨上马背,打马飞奔回信阳。
  刚进了县城,街道两旁的百姓见我、蒲先生两人押着上午才被尸体追杀的男子,纷纷捂着嘴小声议论起来。
  忽然,我身后的男人大声哭喊道:“乡亲们!我冤枉啊!大家都见得,这年头官府胡乱抓人顶罪啊!”我顿时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男人竟还会来这一手!这样一来,倘若认错了凶手,恐怕绝不好收场。
  蒲三哥冷笑一声,跳下马,与四周的百姓抱拳喊道:“乡亲们,随我来。我今天就让各位见识见识,何为人皮变色龙!”言罢,他胸有成竹地牵马开路,直往衙门府而去。一时间,众多县里的百姓纷纷好奇围拢上前,随着蒲三哥,押着那男子的我,流泪不止的男子,一起踏上衙门前的台阶。
  正在我心怦怦直跳,盘算着一旦失手要如何收场的时候,只见信阳县令满面堆笑,早迎出门来。只见他毕恭毕敬,对蒲三哥连连躬身致敬:“先生真乃神算!我实愧对信阳衙门的职位。若不是先生,我几乎误了大事!直至方才,我才明白先生的用意,惭愧!”蒲三哥在一旁笑着拱拱手,向县令答礼。随后,县令见到被我押着的男子,怒斥道:“恶贼!本官几乎被你的奸计瞒过!”
  那男人却依旧泪流满面,连连喊冤。
  蒲三哥对县令一笑:“不要紧,带他上公堂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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