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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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谨白蹲下身,晃了晃手里的钟灵, 荡开的灵力吸引了婴儿, 他松开嘴,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钟灵之印,竭力皱起不存在的眉毛, 想挤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叶谨白被他逗笑了。
  婴儿扭头,发现了无秋手上的伤口,立刻慌张起来,趴在他胳膊上呼呼得吹气。
  “啊啊啊!”他的眼睛像是淋过雨的紫葡萄一样,湿漉漉的都是歉意。
  虽然会被自己的食欲支配,但根子上没坏,还是个很好的孩子。芳故松了口气,和裴夙低声商量起来。
  无秋的伤口渐渐止血,无冬和叶谨白连忙凑过去,盯着无秋那只手看——伤口缓缓愈合,肌肤上没有一点疤痕。
  无秋被他们看的全身一冷。
  “好了好了!”无冬用力握拳,“这说明什么?!说明什么?!”
  叶谨白眼神清亮:“说明这孩子不是恶疫。”
  婴儿一屁股坐在无秋腿上,累得翻了几个小白眼,然后吭吭嗤嗤调转身体,开始往叶谨白身边爬。
  一边爬一边试图跟叶谨白讲话:“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段句断得很有节奏感,但叶谨白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大概知道叶谨白听不懂,婴儿干脆两眼一闭,往下栽倒。
  叶谨白连忙抱住扑向自己的小身体,婴儿抱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依偎在他身上,啊啊叫了两声,万分依恋地把脸埋进叶谨白的怀里。
  这时,芳故已和裴夙商量完毕。
  “无秋,这孩子不能留在平山,你也一样。”芳故道。
  无秋压住到唇边的咳嗽:“为什么?”他指向叶谨白,“因为他?”
  裴夙眼风扫过,无秋只觉得威压加身,恨不能立刻匍匐在地俯首称臣。
  无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一直都没注意裴夙,一是对方妖气收敛得太好,二是对方对叶谨白未免太温柔。无秋下意识把他当做和叶谨白一样的人类了。
  谁想到,竟是一位大妖。
  “放尊重些。”裴夙声音温柔,甚至还微微笑了下,无秋却汗毛倒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善。
  叶谨白抱着婴儿手足无措,这么柔软雪白的一团,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刚睁眼的小兽一样寻求庇佑。
  婴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先生……”叶谨白颇为无措,掉头寻找裴夙。他实在不会和这种柔软得过分的生物打交道,总觉得稍微用力一点,就会伤到对方。
  裴夙维持着表面风度,笑道:“给无秋吧。”
  无秋默默把婴儿接了过去。
  裴夙解下帕子给叶谨白擦脸,叶谨白垂着睫毛,乖巧仰着脸。
  芳故总觉得从这一人一妖身上闻到了某种甜到发腻的气息,忍不住站得离他们远些。
  “我方才与裴先生商量了,你和这个孩子都不能留在平山,因为他会影响新的山神诞生,同样的,他受你的鲜血修为而生,短时期内离不得你,”芳故道,“他本该是钟灵的一部分,能和钟灵的现任持有者待在一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无秋却坚信是叶谨白害死了山神,坚决不同意。
  “您身为掌管此处的大妖,”无秋一指叶谨白,“此人迫害平山山神,您坐视不理?”
  芳故道:“你有证据?”
  无秋冷然道:“我没有证据,他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无辜!”
  他跪在芳故面前,“请您彻查!”
  从平山之祸中存活下来,从头到尾见证了所有事情发生的,只有叶谨白。无秋回到平山的时候,只见到一片废墟。
  怎么查?
  芳故皱了下眉。
  叶谨白拽了拽裴夙的帕子,“先生,有办法查吗?”
  裴夙低下头,和叶谨白咬耳朵:“也不是不能查,镜十的前尘镜可以看。”不过他不想勾谨白伤心,至于无秋,就是强行带走又如何,他还能跟芳故叫板吗?
  叶谨白立即道:“我要查。”
  裴夙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莞尔,“好。”
  他问陆镜十借来了前尘镜,抛出后悬停在众人面前。
  “妖光十二器之一的前尘镜是不会出错的,无秋,既然你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也不必拖了,就今天。”
  他示意叶谨白向前尘镜注入灵力。
  前尘镜经催动后,众人的视线突然陷入雪白,再次恢复色彩的时候,他们已经置身于镜中世界,而身边正是十一年前的平山景象。
  年幼的叶谨白穿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捧着一支冰棒跑得飞快。
  恰好从裴夙面前跑过,裴夙下意识弯下腰,却没能抱住这个孩子。
  是了,这只是前尘镜中的景象,是他魔怔了。
  裴夙直起身,仿佛方才失态的不是他一般。
  “跑这么快,要去干什么?”裴夙侧过脸,笑着问叶谨白。
  叶谨白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看着小叶谨白手里捧着的冰棒袋子,猛地回想起来,“是去给雪深送雪糕,他从来没吃过那个。”
  小小的叶谨白跑得飞快,但平山的山势并不平缓,裴夙看得眉头微蹙,心脏都一点点缩紧了——这要是摔了怎么办?
  果然,小叶谨白在上一个陡坡的时候被一条藤蔓绊倒了,紧接着山林里就响起“嘻嘻”的笑声,那藤蔓绊倒叶谨白后就缩了回去。
  小妖怪们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嘲笑着他的柔弱无力。
  陆镜十偷眼了看了下裴夙,裴夙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的笑意却结成了冰,目光相触的刹那,陆镜十经不住晃神——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裴夙了,仿佛被触碰了最不容玷污的宝物,处于暴怒的边缘。
  第33章 雪深
  小叶谨白连忙爬起来, 他摔倒时右手高高举起,雪糕稳稳抓在手上, 一点灰都没沾上。他拍拍身上的灰, 又继续往前跑了。
  他跑的飞快,一路都不停,生怕慢一点, 手里的雪糕就要化了。
  山深处,雪深坐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仰头看着头顶漏下的阳光,两条腿晃晃悠悠——他在等他的朋友。
  阳光穿透他的身体,投射在岩石上。他的头发很长, 却是雪白,小腿上的肌肤颜色暗沉, 像是垂暮老人。
  小叶谨白的身影出现的时候, 雪深从岩石上跳下来,蹦跳着迎上去。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在看见小叶谨白脸上的擦伤后消失了:“你怎么了?摔倒了吗?”他伸出手,小心抚慰小叶谨白的脸颊,红痕瞬间就消失了。
  小叶谨白顾不上说话, 拆开雪糕递给雪深:“我们一起吃。”
  雪深和小叶谨白并排坐在一起,分享了这个化成水的雪糕。
  这是第一天, 小叶谨白为他的山神朋友带来了一支雪糕, 雪深回赠他一捧甘甜的果实。
  第二天是一把糖果,换回了一朵开得无比灿烂的花。
  第三天……
  已经长大成人的叶谨白就站在裴夙身边,静静看着。
  这时的平山已经被开发了, 无休止地伐木让山南几乎光秃,风景格外秀丽的峡谷则堆满了当地人游玩时丢下的垃圾。
  雪深一天比一天虚弱。
  第五天,叶谨白眼睛里那点怀念被埋在一片暗色里,他垂下了眼睛。
  这一次,雪深第一次离开了山深处,在平山外围等他,雪深八九岁的身体,在阳光下面透明得好像抓不住。
  旁观到现在的众人,默然无语——他们都知道,山神已经油尽灯枯了。
  无秋仰头,然而眼泪根本止不住,他虽然哭,却不发出声音,任由眼泪横流,也要睁大眼睛注视他的神明。
  小叶谨白拧开了罐头,和雪深一块块分吃了。
  他们躲在一块岩石后面,避开盛夏中午的阳光。吃完了罐头,雪深正准备把他的朋友送出去,耳边却传来了脚步声,还伴随着谈话声。
  小叶谨白立刻拽下雪深,防止他被看到。
  “山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你们开发的时候能不能有点节制……”是年轻男人抱怨的声音。
  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则道:“现在就是发展经济的的好时机,错过了……”
  两人似乎还带着一个孩子,就在岩石前开始谈论生意经。
  年轻男人问道:“我们现在开发这么紧,以后没得开发了怎么办?还是节制点,树长起来不容易。”
  中年男人不甚在意道:“没得开发就换地方,至于山,秃了就秃了,放着不管就行……”
  雪深的眼泪突然滚落,脸上甚至还是茫然的表情。后面说了什么雪深已经听不见了,他眼睛里聚着水汽,睫毛每一次颤动,就会有眼泪掉落。
  小叶谨白紧紧抱着他。
  小叶谨白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哭泣,但还是紧紧抱着他,用这种最直白的方式表达他安慰。
  他并不懂什么叫开发,只是凭感觉知道是外面那两个人的谈话让雪深哭了。
  岩石外的男人还在谈论,教导年轻的男人要物尽其用。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为什么那么努力地供养过你们之后,还要被抛弃呢?
  雪深闭上眼睛,睫毛下滚出一串泪珠,他跳动的心脏突然停了,整个平山流动的风也停了。
  丧钟敲响在所有依山而生的生灵心底。
  小叶谨白惶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内心不详的感觉却催促着他离开。
  岩石外的男人们犹自谈笑着,忽然听到惊慌失措的呼唤声——“雪深?雪深!”
  一声比一声急促。
  小叶谨白叫不醒雪深,只以为对方是晕过去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带他去看医生!去医院!
  雪深轻得好像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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