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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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小刀绞尽脑汁,想不出凌河能把他那把刀藏哪了。
  接下来的这个上午,他在抽丝断线般的心理波折中坐立难安,心静不下来。
  他回想受伤以来与凌河的相处,想到当初戚宝山在他危难之际的放弃性抉择,又想到前日干爹恳求他回去的那些伤心话……他也算是了解戚宝山,他干爹这个人,本质也极具侠义心肠,心怀城府但绝对没有坏到透顶。有些事不能怨天不能怨地,只能怨你的富贵命就只到四十五岁。
  厨房里煎着小药锅的凌先生,安静而优雅,每一次欠身,每次伸展开手臂,每一次从蒸起的白色雾气中抬起眼睫含蓄地偷窥,都如此动人……严小刀内心的天平,确实已经无法抗拒的让两极分出了胜负和轻重。
  凌河煎好一碗药,递给他:“趁热。”
  严小刀皱了皱鼻子:“凉了还能好喝点儿!”
  凌河嘲笑道:“喝个中药难倒您了严先生?没、出、息!”
  “咱俩一人喝一半?”严小刀被嘲没出息,为了缓和气氛,厚着脸皮讨好似的拉过凌河,“我怕你的脚也没好利索,我看你还是有点瘸啊。”
  凌河假装回过头扮恩爱陪他喝药,端过药碗却一把捏住他鼻子,将药碗的边缘硬塞进他上下嘴唇之间。
  凌河半个身子都压上来,以肘抵胸,居高临下的姿势将蛮横霸道演绎得淋漓尽致,一滴中药也不准浪费,硬是捏了鼻子一灌到底!严小刀的喉咙连滚带爬似的起伏,急速狼狈地吞咽,最后在凌河松开手的刹那呛得脸红脖子粗,捂心狂咳不止。
  严小刀反省与凌河日积月累的相处,他已经对这种有毒的亲密行径习以为常甚至甘之如饴了。别人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骑他头上,只有凌河敢,所以别人他也爱不上。
  凌河却在心里吐槽,张文喜那小子开出来的药方,一口中药汤就值五万块,喝个药就是喝金子呢,你知道这药多贵吗严先生?
  苏哲小弟抖掉单身狗的一腔寂寞心情,特意在自己的早餐粥碗里放了两只勺子。他用这只勺子喝一口,说“这是我自己喝”,再拿另一只勺子喝上一口,口中念念有词说,“这是老公喂我喝”。
  毛致秀被苏哲逗得伏在沙发上大笑,骂某人“整天自己给自己加戏!”
  “你笑什么啦?你反正也没有讨到老婆!”苏哲气哼哼地抄起两只勺子,怒对他家凌主子和严总,“这两个人是不是应该收拾收拾干脆搬出去住,不要这么碍眼,把钱和别墅留给我们!”
  毛致秀指天画地,慷慨激扬地附和苏哲:“对!凌总,严先生,你们两个把钱和房子都留下,可以卷铺盖搬走了,快搬走!”
  严小刀是很绷得住劲儿的性格,不至于让几个小年轻的煽风点火几句,就要嘚瑟地当众表演了。他心里憋着这件事,对凌河不得不开口,只看凌河给不给他机会。
  两人一早上就不对劲,神色踌躇欲言又止,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吹出一层波澜……
  严小刀刚想张口,凌河端着空药碗又回厨房了,刻意躲避着他。
  凌河从厨房里溜达一圈回来,又端了一碗粥:“早饭就这些,多了没有,今天累了懒得做。”
  严小刀连忙接过来,狼吞虎咽,以捧场的速度把一碗粥喝光,温存的眸子里都透着安抚讨好之意。他又不笨,需要表态度的时候也很会来事儿。
  严小刀嘴唇上挂着碎米粒,点头:“不错,你以前说你不会做中餐?”
  凌河帮他抹掉米粒,自然而然地舔干净手指:“我看菜谱刚学会的。”
  凌先生煮的这锅粥可比洋货市场早点铺子里卖的好喝多了,是要提前将米泡软,拌入油和调料,用小砂锅熬出来的,特意放了小刀爱吃的皮蛋、瘦肉、榨菜丝和姜丝。
  严小刀趿拉着拖鞋晃进他不太熟悉的、迷宫一样遍布暗器机关的厨房重地,咳了一声:“凌河,我想……”
  凌河将擦手巾往灶台上一甩:“我忙,上楼看月底账本。”
  严小刀:“……”
  凌河不动声色地再次躲了,就是要堵住严小刀试图严肃谈话的一张嘴。
  严小刀盯着这人飞速闪进二楼的灵活身影,以凌先生一贯的心思智慧,已经猜出他想要说什么了。
  临近中午时分,负责全家伙食的少爷厨子终于不情不愿地从书房出来,再次暴露在严小刀见缝插针的火力逼迫之下,几乎是被严小刀的视线追逐着背影。
  凌河垂着眼睫在平底煎锅上烹制他的美餐三道菜。严小刀一般中午吃三道菜,晚上吃五道菜,吃得已经忘记洋货市场打包回来的盒饭是什么味道,此时开口确实对不住主人如此尽心尽力的款待。
  严小刀右手五指在灶旁的大理石台子上轻轻敲击,心里有事,不由自主再次摆出钢琴手,用手指有节奏的重复性滑动来掩饰心情:“凌河,我需要回家一趟,跟你商量。”
  凌河颠着一锅嫩牛肉,手腕黯然一顿:“你要干什么去?”
  严小刀直视凌河的双眼,视线正直清澈:“很多事情总要走到终点,就快要水落石出,我想最后再陪陪我干爹,总不能让他老人家觉着,我这个儿子白养了忘恩负义,到头来什么都丢给他一个人扛了。”
  凌河猛地抬眼,惊异地问:“小刀,你要替他扛?!”
  “不是。”严小刀坦率地说,“这种事是谁就是谁,我不可能替他承担任何罪责,我也不准备为他开脱一个字,但该我承担的事儿我也不能躲了!当年戚爷的生意炙手可热、赚得盘满钵盈的时候,多少人想磕头拜他当爹,我那时候没有离开他;现在时过境迁他倒霉落难,我头一个跑了,这像话吗?……我还是希望陪着干爹,有一天算一天,别让他老人家太寒了心。”
  凌河悬空端锅的手就一直悬着没放下来,以生硬的姿势僵在原地。
  “不行,你不准走。”凌河手里的锅突然掉在电热丝灶台上,煎锅底子几乎将玻璃台面砸出裂痕,溅起锅灰碎屑:“我绝不放你离开这里。”
  这一砸,满座皆惊,整个客厅内鸦雀无声。
  毛致秀与苏哲都是一愣,就没想到。
  毛姑娘顿悟自己思维的幼稚简单,完全赶不上那两位爷的思路和套路。她竟然以为严小刀这一早上魂不守舍欲言又止,是对她家凌主子心怀绮丽的情思,爱意难耐,想要跟凌河表白的!
  然而不是。
  不是表白,而是要走,想要离开,要回到戚宝山身边?
  “凌河你别闹。”严小刀坦白而冷静,有信心在凌河面前解释清楚,“我只是跟薛队长把事情了结。我还会回来,我不会离开你。”
  我不会离开你。
  严小刀字字清晰坦荡,有意让围观看热闹的人马全都听见。现在已经不是两人在临湾码头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那一夜,朝夕相处这么久,吃过这么多顿饭,身体上的亲密关系都更进一步,彼此的深情厚谊还有疑问?
  凌河用充满棱角的眼峰剥出严小刀的真实表情:“你说不会离开我,你现在就要离开,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严小刀眉头微蹙:“我说了会回来,我说话算话。我骗过你?我不辞而别了吗?我要走就堂堂正正地从你家正门走出去!”
  凌河在痛心中陷入无法遏制的焦躁情绪,这样的情绪因为一夜噩梦阴霾而更加清晰。他脚下的浮冰动了起来,四周黑暗苍茫,原本近在眼前的陆地突然抛开他的指尖滑走了。他几乎是大步冲上来,苦口婆心地试图摇醒小刀:“小刀,我太了解你和你干爹情深似海的父子之情。你还幼稚天真地想要回来,戚宝山他会轻易放你离开他的手掌心吗?等到将来警察上门查案抓人,戚宝山他不会把你推出来牵连顶罪吗?那把刀如果就是凶器,上面也有你的痕迹,你不会被他牵连拖累吗?他假若哪天想要跑路出境,逃到天涯海角,警方大兵压境抓捕你们,围追堵截让你们两个走投无路,到时你能不给你干爹挡枪子儿、堵抢眼吗?!……严小刀你白痴,你就一定会为他挡枪!!”
  凌河一针见血戳到要害,严小刀,你就一定会做那个愚不可教的人情牺牲品,给你干爹挡枪送命。
  两人胸口几乎撞上,都是黑眉白脸,面容冰冷。
  “即便你有意包庇守口如瓶,薛队长一定已经查到了戚爷,他特意绕道过来盘问你我二人,他昨晚根本就是特意造访、故意放料,你傻到看不出来吗!”凌河一条条一道道地为严小刀条分缕析,思维转得精准而飞快,“薛队长是看准了你有共谋嫌疑,他现在一定盯着你回临湾的这条路线,守株待兔专等着你回去。你只要一到那边,警方很快就会动手抓捕,到时你一百张嘴也洗不清你知情不举、串供共谋的嫌疑!你就不能再露面,能躲则躲你还自己送上门去!”
  刨去私心与你我私情,我终究是为了你好,小刀,是你糊涂你看不清,我什么时候真正害过你?……凌河气得发抖。
  严小刀情绪复杂而哀痛,哑声道:“我吃了你两个月的饭,我还吃了他十几年的饭,我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吗?凌河,你把那柄刀还给我,或者,你放我走。”
  ……
  凌河颓丧地徘徊了两步,胸口的阴霾在剧痛中不断扩大,像要塌陷下去:“所以你终究要回到戚宝山身边,干爹永远还是比我更重要。”
  严小刀面色一变,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凌先生性格中的某些偏执放在这种事上就是不讲理。
  凌河好似万般沮丧和难过,那时心情,也是一腔柔情都付诸东流、都喂了小狗。
  一条黑暗的冰河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在浮冰上挣扎,在一片孤寒和死寂之中喊都喊不出声。他永远不可能行走在阳光下,因为沐浴在人间晴空朗日之下那个美好的人,让他仰视和痴心爱恋的人,就不准备与他共度余生。
  第八十一章 心服口服
  凌河这时突然端起煎锅, 几条酥香诱人的小牛肉条飞流直下, 直接进了垃圾桶。
  严小刀也是一惊,很少有的在眼中爆出一丝凌乱, 他大步上前攥住凌河的手。凌河的手凉得像一块冰, 这事实让严小刀突然间感到心疼。假若伤了对方的心, 这绝非他此时所愿,他多爱凌先生啊。
  毛致秀等一群跟班全部站了起来, 面面相觑, 眼瞧着事态急转直下,几分钟之前还是柔情蜜意热浪熏人, 满屋狗粮天女散花, 转瞬间就翻脸无情剑拔弩张, 温度和季节变换有点快,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开撕的模式来势汹汹啊。
  凌河一向是性情尖锐的,是棱角坚硬的,喜怒无常且心思难测, 行事偏执而不肯妥协。能跟这样一个人长久和平相处, 确实需要忍耐和包容之心。毛仙姑扶额默默吐槽:完蛋了, 以为这回能把这大妖精顺顺利利地嫁出去,怕严先生是要反悔啦!
  严小刀拉着凌河的手,轻声道:“凌河你也讲个道理,我好歹也要去看望我妈,她再过两个月五十大寿,我多久没见她老人家?”
  “我陪你去!”凌河丝毫不准备让步, 直截了当地提议,“不如把她接过来,就住在我这里,大孝子你就可以天天守着她老人家,每日嘘寒问暖膝下尽孝!我一定把你妈妈当做自己的妈妈一样侍奉!”
  苏小弟双手捂脸往后倒在沙发上,老板啊,内容和吵架的画风不符,您这是开撕还是求婚?
  凌河说完这话自己先愣住了,两人明明陷入立场相左的争执,怎么讲到认妈这么暧昧的话题?
  严小刀:“咳,凌河……”
  人生有时是要被迫做出一些无奈的取舍,就好比此时现在,严小刀心意明确,想要与凌先生双宿双飞天长地久,只是这样委曲求全的寄人篱下和偏安一隅,总让他感到窝囊,而且有逃避是非责任的嫌疑,这就绝非让他心甘情愿的长久之计。他终究必须回去,回到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后以某种他更能坦然接受的方式,堂堂正正地与凌河在一起。如果这样的堂堂正正是让他暂时经受一些波折,做出一些牺牲,他不在乎,也希望凌河能够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孤诣。
  而凌河的思维方式与为人处世态度,就是拨开一团纠缠不休的乱麻,抛掉那些婆婆妈妈心思,以最有效率的方式探囊取物。什么江湖道义,什么仁爱孝心,全都不在考虑之内!大仇我要报,爱人我也要,人生在世快意恩仇就这两件事值得放在心上,还管其它人的闲事?
  严小刀再次从卧室出来,已换好一身准备出门的外衣。
  他自己那身记录了此生最惨一战的血衣早就扔了,这些日子穿的都是凌河的衣服。他准备堂而皇之地穿走凌河那件“亨利领”浅灰色长袖衫,还有一条洗旧了带毛边的长裤。
  他每天早上心思旖旎地在凌先生的衣橱里翻翻捡捡,挑衣服穿。每一套衣服其实都长得差不多,颜色也差不多,都是典型凌氏风格,这也是一种心有灵犀无形无声的亲昵……他当真享受这样的日子,绝不愿意失去凌河。
  楼下的大客厅中,所有人面色凝重站在那里,像是在客厅竖起了一座梅花桩组成的八卦阵势,挡住他的去路。严小刀蹙眉以视线一扫,只有凌河一动不动坐在沙发里,脊背僵硬,面若冰山。
  毛致秀抬头对严小刀打了一个微言大义的眼色,一番殚精竭虑的心思,也快要把三魂六魄都急出窍了!
  严小刀郑重其事地承诺:“我答应你,一个月内必返。你如果信得过我,就等我回来。”
  “你让我怎么信你?”凌河都不抬头,“严小刀你真没良心,当初你承诺过,只要我把你的脚治好,你就愿意跟我……现在你的脚终于治好了,你多一天都不愿留在我身边。”
  凌河终于抬头调准焦距,双眸似瞄准镜一样盯紧严小刀的眉心:“我如果今天不放你走呢?”
  这句话,就好像箭在弦上搭了很久,突然“啪”一声松开手指,随后就要翻脸无情万箭齐发了。
  凌河说:“小刀,你别怪我心狠手黑,用我的方式留住你。”
  严小刀惊异:“你要怎样?”
  凌河眼含明火执仗的挑衅之意:“你想出这道门,先过我这一关,有本事你今天从我身上踩过去!”
  严小刀自认是成年人的成熟心智,不玩这种无聊斗气的游戏,此时颇为无奈。他歪头瞧着凌河,感觉对方就是个小孩蛮横耍无赖的态度,就快要跟他满地打滚撒泼了,小五岁都能小出一条深不可测的代沟,以后这日子怎么过?严小刀说:“凌河,你不可能一辈子把我圈在这里,你也讲个道理?”
  凌河回敬道:“如果能一辈子圈住你、软禁你,我一定毫不犹豫这样做。”
  说到底,你严小刀心里有别人,你是江湖大侠,你有情有义!你身边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照管”,你也乐意去照顾,享受他们仰视你崇拜你的目光。而我凌河,是黑暗冰河里挣扎了半生的孤魂野鬼,我就只有你一个……你还是要离开我,让我一无所有,让我暗无天日,你可真侠义啊小刀。
  严小刀说:“凌河,我不会跟你动手。”
  凌河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窗外射进的阳光,让客厅霎时间被一片浓雾和海滨城市的水汽笼罩。白衣的俊逸身形,在雾气中吸引住全部的视线,凌河傲然说道:“小刀,我今天不靠人多势众,我一个人就收拾得你心服口服,你来试试。”
  凌河转头吩咐众人:“把沙发搬开。”
  所有人都大感情势不妙,用横眉冷对的各种抗拒表情,拒绝接受这两位爷们掐架。
  凌河提高声调重复了一遍:“致秀,你们把沙发搬开,给我和严先生腾地方!”
  毛致秀微张着嘴,在无法挽回之际让一脸灰心丧气的乌云罩在头顶,与几个小跟班迅速将长条沙发搬离危险区域,客厅腾出一片空旷的开阔地,转眼就变成高手较量的教场。
  严小刀十分无奈,哄孩子似的轻声道:“凌河,你打不过我。”
  凌河冷笑道:“你还没打就藐视我?我这辈子输过吗?”
  严小刀撩开汗衫,解掉腰封,将腰封连带那几把刀丢在一旁地上。刀爷还怕跟人打架吗?
  凌河道:“你最好还是把刀留着,不带刀你今天输定了!”
  严小刀口气硬朗:“我不带刀也能打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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