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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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夏没有说话,云棠也唯有静等着他回答。
  “云棠,疏朗他昨日走了……”
  云棠一时没反应过来,“走了?去哪了?”
  又见他沉默,才后知后觉,“你是说……他……”
  谷夏点了点头,顿了一顿,“我也要走了……”事到如今,才知道要说出这话这么艰难。
  云棠更是猛地一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这么快?”
  她的眉头皱地极紧,谷夏狠了狠心,“是有些急了,可也确实该走了,我的友人们都重回造化,我心爱的姑娘也学会了坚强,人鬼殊途,到底是没有结果的,所有的人都无需我在就能过的很好,既然已经了无牵挂,为何还不走呢?”
  云棠胸口猛地一疼,“你的朋友你把他们一个个送走,你喜欢的裴秀你默默守了她一世又一世,那我呢?你为何唯独没有提到我?”不知不觉,泪水夺眶而出。
  她把他当作世上最懂她的,他能放心这些,她本该为他高兴,可不知怎的,听说他这就要走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做到的那么洒脱,可他只以他的方式做事,却全然不顾她有多么难过,她的心里复杂的很,有气恼,有失落,有伤心,有不舍,难道自己在他那里就是那么的不值得考虑?
  谁道谷夏只笑着摸了摸她头,“我又怎会不考虑你?只是你聪明伶俐,坚强勇敢,是最叫我放心的一个,已经不需要我再做些什么了。”
  又帮她揩了揩泪,“怎么哭了?莫哭,我今日还不走。”
  云棠甩开他的爪子,红着眼睛瞪着这人,“你这烦人鬼!我不管你与你那些鬼兄鬼弟是什么样的做派,我就是个凡夫俗子,你若是连一句道别的话都不说就走了,我定不会原谅了你!”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昔日你刚认识我,怕我怕的跟什么似的?这下倒骑到我头上来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晓得,答应你就是,若是早知道你还能因为我哭成这样,我……可不走也值得了?”
  这时候他还有心思调笑,云棠一个拳头飞了过去,见他装疼,又实在是烦心,忽而走上前去扑到谷夏怀里,眼泪又止不住簌簌流下,只能把他抱的极紧,“我若是也有子虚大哥那个能耐就好了,到时候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我都能把你给认出来。”
  谷夏轻轻抚着她背上的黑发,偷偷绕一缕在指间,差点把自己也绕进去了,只好喃喃出声,“那可不行,若是叫你见了我光屁股、鼻涕过河的模样,岂不是太有损颜面?”
  这一句调笑终于缓和了气氛,云棠使劲把人给推开,“去你的吧!不要脸!”
  骂着骂着,又悲从心来,“不管怎么的,我这一辈子能活生生见了鬼,能认识你,认识你们,也是我的幸运了。”
  谷夏也是有所感念,却只能把泪流到心里,“能在大明宫里遇见你,这个越来越叫我刮目相看的小女官儿,也是我谷夏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得以相遇,若是没有那孟婆汤可以喝,也不知道又要用多少次轮回才能忘掉。
  说到底,一切还是个贪字。
  ☆、赌
  自打上次与云棠商量好了,裴凤章就更加起劲儿地为皇上尽心尽力,只想早日抓住机会,朝陛下讨个赏赐,把婚事给敲定,大家也就都能安心了。
  等机会等了大半个月,五月也到了末尾,眼看着裴凤章急得团团转,云棠也唯有劝他,这种事情,有的时候也得看机缘巧合,人算不如天算,再急也没有法子。
  虽是劝他,可自己也心里头没底,若是真嫁给李连做小,那她还如何有脸活下去?
  坏就坏在这几日陛下又突发奇想,赏赐给恩王府什么东西,都叫云棠去宣旨,大唐开国以来,赏慰功臣之事是有派女官去的例子,比如昔日的上官婉儿,便时常被派去大臣府中传达帝王之意。
  这几日云棠成了忙人,所有人也是有目共睹的,不少人还以为这是皇帝要亲自提拔,纷纷上赶子巴结奉承,只有那几个生了七窍玲珑心的,联想起曾经她与恩王殿下的那些传闻,也琢磨出一点意思,纷纷持观望态度。
  作为被议论的主角,云棠更加心惊胆战,又是备受煎熬,比如她现在刚刚带着几个内侍走进恩王府,只环顾了一眼,就觉内心针扎似的疼,昔日那里的一草一木……可是李连许诺于她的,金玉满堂她倒不爱,只是昔日的那份纯真无邪的感情,真真叫人难以忘怀。
  待李连出来,忙把眼神一低,“恩王接旨……恩王功勋卓著,忧我大唐之急……”
  一纸宣完,又默默看着流水一样的金银之物源源不断抬了过去,本欲马上就走,却见李连迈着阔步走了过来。
  连忙一揖,“卑职恭贺殿下。”
  “云棠,你我之间非要如此陌生么?”
  看来他也是有所感触……不过万万不能感情用事,云棠看了眼身边的御前太监,就怕这些个人支着耳朵听着,连忙后退两步,“殿下,我们说的话还请您谨记,今日我职责已尽,便不多留了……”
  躬身退开几步,才转身走了,只觉得步步煎熬,叫人肝肠寸断。
  可那又能如何?李连多年征杀沙场,懂得的是兵法计谋,却未必看得懂这帝王的心思。
  她不是上官婉儿,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做不到上官婉儿那般雷厉风行,游刃有余,自然也就不会得到帝王如此的信任青睐,能解释的通的,也就只剩下一个……叫她娘李芳菲给猜对了。
  皇帝这样做,无非是叫她与李连多见一见,乃是试探他们两个到底还有没有情,若是真是无情,倒也问心无愧,可昔日那般的情深,又怎能说割舍就全部割舍的了呢?
  再想起昔日许天玑的断言,就怕被他一语成谶……
  咬了咬牙,只好亲自到翰林院与裴凤章商量,“事到如今,只怕越拖越不好,之前的那些也不必再多说,只一点我得强调,你我的亲事,总归还是你这个人叫我觉得踏实,但不得不说,我也还是有一丝避难的意思的,既然陛下要拖,今日我就意欲主动去和陛下谈及此事,事到如今,你也还有反悔的机会,你若是怕,这事就当我没说,我也必不会对你有任何成见,毕竟是我有愧在先,你不必有负担……”
  谁道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凤章给打断,“你说的这些,我心里也都有数,我若是怕,昔日也就不会直接与陛下求娶于你,说到底,这份缘分还是我厚着脸皮求来的,你能给我个照顾你一生安好的机会,对我来说就已是极大的幸运,怕?怕什么呢?君子坦荡荡,小人在长戚戚,我裴凤章磊落光明,想娶我心爱之人,有什么好怕?”
  昔日对这人了解不深,云棠对他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那时候两人身陷囹圄,他时常抱着腿看外面的月亮,穿着一身囚服,身子微有些干瘦,甚至他后来中了状元,她仍是觉得他文文弱弱,说几句话就要害羞。
  可就是这几日,她突然对他刮目相看,她这才发现,这人的乃是一身的傲骨,更有着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该有的脊梁。
  外公就常说,读书人不会舞刀弄枪,可他们的脊梁却从来不会软弱无能,那些个得势之后就见利忘义的奸佞之人,根本就不配叫作真正的读书人。
  说爱慕不可能,可这一刻,云棠却开始对他有了一丝崇敬。
  本想再与他确认一遍,可见了那坚定的神色,又知实在是不必,便点了点头,第一次主动捏了捏他手心,“既然如此,那我们走罢?”
  ***
  皇帝李豫正批阅奏章,忽听近侍郑忠纯走了近来,在耳边小声通报,“陛下,宫正司姚大人和翰林院裴大人一齐来了。”
  手中的狼毫玉笔忽而顿住,“哦?他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郑忠纯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
  虽觉这事有些蹊跷,不过皇帝毕竟也是个自信的人,深觉对付这两个孩子自己还是游刃有余,只点了点头,又继续批阅奏章,“那便宣进吧……”
  余光看到那两人并排走了进来,又一齐朝自己行礼,也一直没有说话,待写好了最后一字,才抬起头来,“两位爱卿,今日一齐到来,可是有何事?”
  还未等云棠说话,裴凤章先开了口,“陛下,我与姚大人情投意合,还望陛下成全!”
  “哦?那日在麟德殿,朕不是早就成全了你们?”
  皇帝耍赖,也美人敢所说什么,裴凤章也只好解释,“陛下……臣今年二十一岁,若是在家乡,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且臣自小身子不太好,家中母亲远在滁州,我一人远在长安她不能放心,只盼着我早些娶妻……”
  “这还不好办?朕给你特权,把你家里人都接来长安就是!”
  这下裴凤章实在没了话说,按照律法,大唐官员都是异地就职,通过科举入朝堂的京官更是不可把父母亲眷带到长安,以免势力庞大不好控制,可如今都给了他特权,他还能说些什么?
  云棠恭恭敬敬行了跪礼,“陛下,这次其实是臣的意思,裴大人他年轻有为,总是不愁娶妻的,可臣到底是女子,如今年岁渐长,早已过了该嫁人的年纪,今日臣愿意主动辞去官职,嫁与裴大人为妻。”
  皇帝的面上这才有一丝怒气,“姚云棠,你今日这官职,可是由皇后一手提拔,你如今这般自甘堕落,可对得起亡去的贞懿皇后?”
  帝王之术,在于驭臣,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快就现出怒色,显然是有意为之,云棠微微垂了眼帘,面上反露出一丝恭敬,“就是为了对得起亡去的皇后娘娘,臣才要如此。”
  “哦?这是为何?”
  云棠不卑不亢,“昔日华阳公主卧病之时,臣不时前往探望,臣虽不才,却有幸承得公主信任以待,昔日公主病笃,曾亲自拉着臣的手说,人活一世,切记要学会为自己争取,臣感念公主之恩,自然将此话谨记心中,后来公主仙逝,皇后娘娘思女心切,召臣前去,私问公主与我说了些什么,臣据实以告,皇后娘娘颇为感慨,只说公主心愿,便叫臣如此遵循……”
  这一番话下来,却叫皇帝晃了晃神,她这一番话提到了两个已故之人,一个是自己的血亲骨肉,一个是自己的结发之妻,昔日华阳缠绵病榻,自己作为父亲却鲜少去探望,直到奄奄一息,他才想起要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可惜苍天没给他那个机会,对于皇后独孤婧,自打华阳病逝之后,她也跟着一病不起,而自己更因为种种缘由,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如今想要弥补已是晚了。
  再次观察这跪在地上的女官,他犹记得皇后生命垂危之时,仍要帮她谋取高升,可见她在独孤婧心中的地位之重,再联想起自己的女儿,豆蔻年华,却被病魔无情缠绕,幸而有她,这个也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儿,还可以叫她不必那么孤独……
  心念一变,再看云棠,她的肩膀竟有些发抖,这才觉得不过也还是个孩子罢了,知道自己还是被这小小年纪的女官给说服了,只好无奈叹了口气,“姚云棠,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真心爱慕你身边这人?”
  云棠心里也打着鼓,昔日小公主弥留之际曾只留了她一人在房间,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有旁人知道,李晏晏没有与她说过这话,这话也不过是在皇帝提前独孤婧的时候她临时编造,既然如此,后来独孤婧再找她问话的情节也自然是假,虽是死无对证的事,可她要哄骗的毕竟是一个帝王,唯恐怕他看出了什么,最后反而惹了大祸。
  帝王的那一阵沉默,叫她愈发的心惊胆战,好在他现在问了自己的意思,这就说明事情有了转机。
  连忙恭恭敬敬磕了个头,“陛下,臣爱慕裴大人许久,此生所愿,便是与之结为连理!”
  一语完毕,大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最容易叫人陷入恐惧,因为你永远不知那背后隐藏着什么。
  直到感觉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袍角,看见裴凤章示意的眼神,才抬起头来,却见皇帝已伏案写了两行的大字,待一气呵成,又叫过郑忠纯,“来人呐,宣旨罢!”
  “翰林院裴凤章,君子端方,卓尔不群,宫正司姚云棠,凤毛麟角,乃女之典范,此二者情坚且重,朕感触之,特赐此良缘眷侣,命礼部勘定吉日良辰,以成秦晋之好,惟愿卿白首相守,以成天下伉俪之典范。”
  圣旨宣完,见底下跪着的两人都是没动,郑忠纯忍不住提了提嗓子,“两位大人,为何还不接旨?”
  云棠这才缓过神来,“臣……谢陛下成全之恩!”恭恭敬敬起身,才又接了圣旨。
  尘埃落定,已是满身冷汗,刚刚她不过在赌,赌帝王的那一丝念旧之情,更赌他心中残存的歉意,好在她赌对了,帝王也是人,人食五谷杂粮,自然也难做到完全的铁石心肠。
  只是对不起华阳公主,芳魂已逝,还要借她的口说谎。
  出了紫宸殿去,转头看见裴凤章阳光下的那一脸笑意,也回以淡淡一笑。
  “云棠,咱们两个又一起渡过一难。”
  “嗯,只是连累你了。”
  裴凤章仍是笑,“日后我们夫妻一体,何谈连累?”
  又轻轻挽起云棠的手,“莫怕,以后万事我与你一起。”
  云棠愣了愣,有些许不适,却也没做什么,终是任由他拉着,“今日下值,我想去庄陵看看皇后与公主,你可要一起去?”
  裴凤章点了点头,“我今日也无事,自然是去的。”
  两人商定好了,又由裴凤章将云棠送回了宫正司,这才暂且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知道咋整的,就锁了那么多,我这文都多清水了。。。亲们要是看文的时候发现哪章锁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再发一遍应该就好了。
  ☆、交待
  庄陵陵园西侧,乃是贞懿皇后的陵寝,皇后墓旁,又有一座较小的坟丘,乃是华阳公主李晏晏的迁葬之处。
  华阳公主短短的一生都活在独孤婧的桎梏之中,如今却还是与她葬在了一起。
  好在被圈禁的只是死去的躯体,灵魂的自由终究不是权势与高墙能够染指。
  没有享殿,云棠在李晏晏的坟前烧了两把纸钱,“公主,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你了,我借你的口为自己谋了一把利,不过估计你也不会气……”又从袖口拿出一封鼓鼓的信来,“公主,隐贞最近恢复的不错,前几天还与我皮来着,他不方便来,我就叫他写了封信给你,也不知他写了些什么,你若是有时间就看看……生活上,你也不用替他操心,皇后娘娘临死前拨了笔银子给他……”
  把带来的芙蓉糕摆好,“这些你先吃着,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喝的,托个梦告诉我也成……”
  做完这些,才站起身来,拍拍袍角上的尘土,就着裴凤章的胳膊站起身来。
  又看了看一旁独孤婧的陵寝,“回吧……”
  “不去拜祭皇后娘娘了?”
  云棠摇了摇头,“不了,走吧。”
  独孤婧对她来说实在是个复杂的存在,即便如今的她只是个孤零零墓碑,也仍旧叫人不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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