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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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景砚加冠的日子,庆典的地方设在登鹿台,台阶上跪满了文武百官,都低头叩拜,周围挂着五色幡旗,秋风猎猎,瑟瑟作响。
  景砚身着正红冕服,长发微束,身形如玉,颀长清癯,在风中站的极稳,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击倒他,比之景旭景鸿之流的行为举止不知要端重许多。
  他天生合该为王称帝的。
  百官无一不可惜,若不是六年前陈家的事,他们又何必再在景旭和他之间挣扎犹豫,该压哪一个。
  元德帝站在景砚面前,重臣跪在一旁,双手举着卷云冠,等着走完礼数,就该由元德帝为景砚加冠了。
  乔玉就站在登鹿台的边上,正发着抖,举着棋子。景砚本来是不让他来的,可乔玉求了好久,倒不是爱热闹,而这是对景砚而言非常重要的一次庆典,他不想错过。
  礼数走得很快,元德帝将卷云冠戴在景砚的头上,虚情假意地叮嘱了几句,立刻便说乏了,让百官都散了,自己去下头歇息,留着称心收拾残局。
  称心吩咐着下面的人办事,自己走到了乔玉身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前便猜测过,乔玉同景砚之间的关系,可到底不敢多想,又或许是不愿多想。甚至其实在有意无意间,他把乔玉养的在这件事上什么都不懂。可直到今日,他看到乔玉望着景砚,眼里盛满了的情意,什么都明白了。
  那眼神与十多岁的自己望向陈桑的别无二致,只是乔玉太天真,他还不明白自己对景砚是什么样的感情。
  称心轻声说了句,“可我盼着你不明白。”
  情爱之事,快乐那样短,明白的越多便越多添烦恼痛苦。
  称心从不后悔喜欢上了陈桑,甚至于他此时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人,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却不忍心乔玉承受那些。
  他总觉得小玉还是个孩子。
  废太子那样的人,隐忍多年,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在宫中蛰伏多年,该是多狠心的人。
  他会怎么对待这么个小傻子乔玉?
  乔玉扶了扶自己脑袋上的硬幞头,对称心笑了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景砚已准备离开,他停在台阶上,微微侧身,偏过头,半阖着凤眼,眼睑下落了一片青灰的影子,朝乔玉一笑,“小玉,过来,该回宫了。”
  乔玉一怔,对称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下次再说,答应了一声,向景砚那边跑了过去。
  称心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他想看的更多。
  景砚刻意走得很慢,即使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丝毫不顾及什么,几乎是同乔玉并肩而行了。
  称心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旁的小太监朝他禀告事情,才自嘲地笑了笑,不再想这件事了。
  第65章 玉桥先生
  加冠礼过后不久, 景旭就带着宁河案的结果回来了。这件事冯家本来藏的很好,可被景砚的人早就抓住了马脚,景旭去了不多久就查出来这件事同冯家有关,正不知如何是好,打算修书回去询问冯南南的时候, 冯丞就同他透了底。他几乎字字泣泪, 言道他只不过这一个外孙,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把他推上皇座,况且如今的形势不佳,景砚都从太清宫出来了, 元德帝的心思无人能知,只有自己这个外家才算是真正的依靠。
  景旭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冯丞说的有道理, 便使了手段,随意将这件事糊弄了过去,自以为处理的天衣无缝, 带上冯丞为他填补上的金银珠宝,回朝禀告了元德帝。
  元德帝在早朝上夸他做的好,甚至连东西都没清点,全赐给景旭了,而景砚则愈发忙碌了起来。
  这事瞒不过元德帝, 他越发坚定了这个儿子想要把自己从帝位上拉下来的想法, 更愿意扶持景砚,两人相互厮杀。
  乔玉一个人待在仙林宫也是无事可做, 索性将绘画拾了起来,日日对着窗外,画早晚四时的变化。等这也腻了,便照着那些西洋传来的故事和些简笔画,想象着书中的场景,用纸墨描绘了起来。他于绘画上确实是有天赋的,那些画不多时就越积越多,最后一整本书都画完了,零零散散整理出来也有一本画集了。
  景砚再忙,乔玉的事还是最放在心上的,回来后总要看看他做了什么,他翻完了乔玉随意堆放着在桌上的画纸,夸着乔玉道:“小玉画的很好,宫里的画师画的都没你好。”
  乔玉听了,得意极了,不过他其实不太相信景砚的话,因为他无论做什么,景砚都不会觉得他不好。就像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为景砚的袖口缝了条四不像的金龙,心里还甜滋滋的,以为自己绣的极好,恨不得昭告天下。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绣的一点都不好,是太子骗自己的,还因为这件事和景砚闹过好几回。
  实话实说,景砚确实觉得那条小黑龙着实可爱,大约是被乔玉的可爱蒙蔽了双眼,任何与他相关的是都是可爱的。他很舍不得那件衣服,即便后来身量长高,绣了小黑龙的中衣不再合身,也特意找秀娘再修补了一番,才能再上身。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每次穿那件衣服同乔玉睡觉时,乔玉都会气呼呼地扭过头,死也不去瞧。
  不过这件事是不能提的,一提乔玉就要闹脾气,景砚拿了一个橙子,替乔玉剥了起来。乔玉过了六年的苦日子,可身上还是有许多被娇惯养大的痕迹,比如橙子不吃切开的,嫌汁水都流光了,不好吃了,非得要用手剥出了的橙子才吃。
  景砚将完整的橙子皮放在一边,往乔玉的嘴里放了一瓣,轻声道:“你画的好,又有趣,怎么会是骗你?这些画景的都是宫里头的,不能给外人看。另一些油都画的是故事,不如这样,按照故事章节目录都整理出来,我派人刻成印板,印刷出来去卖,看卖的怎么样,不就知道了吗?”
  乔玉瞪圆了眼睛,“这样真的可以吗?”
  话是这样说,但立刻从景砚怀里跳出来去整理了。他画窗景时并不怎么费气力,主要是想观察晨昏景色的变化,所以收拾起来也不精心。
  景砚看他随手就把画纸扔在一旁,只有在遇到故事画和一些不成画集的画纸,才会小心地拿起来。
  乔玉收拾得用心,全神都投了进去,景砚放轻脚步走了过去,拾起另几张画纸,瞧清楚上头画了什么的时候,不由怔了怔。
  那上面画的都是景砚。有背影,有提笔时的侧脸,有剥橙子时微微笑着的模样,还有压低身体,逼着乔玉承诺时贴近的脸,甚至连眼瞳里都模模糊糊地映上了个人影。
  画的太过栩栩如生,每一笔间都满是情意,这么多画里,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而这大约是因为乔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景砚,目光永远在他的身上。而方才想必是乔玉自己因为怕羞,藏在了画坏了的纸里头,不想被景砚看到,现在担心一同丢了,才特意收拾了出来。
  乔玉果然恼羞成怒,  飞快地蹦起来,比兔子还要快,想要将这几张画夺回去,却被景砚轻描淡写地避过去了。
  他急的跺脚,“那是我的画,殿下不许看!”
  景砚将画举过头顶,乔玉个子算得上高挑,却怎么也够不上,笑着道:“这画的是我,我还不能看了吗?再说,小玉画我,难不成还经过我的同意了?”
  乔玉几乎整个人都要挂在景砚身上,去拿那几张画了,一边反驳,很理直气壮,“这是什么道理,我还画了花花草草,难道还要它们说话同意吗?”
  景砚怕拉扯间弄坏了画,索性将乔玉抱了起来,束缚住手脚,团在怀里,乔玉不能动弹,只能听着景砚的歪理,“你也知道他们不能说话,可我会说话,自然不同了。不过看在小玉把我画的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不过罪证还是要没收的。”
  乔玉气的咬牙切齿,张嘴要去咬景砚摁住自己的这只胳膊,可又舍不得真的咬下去,装模作样了好久,尖尖的小白牙连景砚的皮肉都没碰上。
  或许,碰上了景砚会更开心些。
  景砚继续逗弄着乔玉,他的手掌完全贴到了乔玉的脸颊,揉捏了起来,“不过还是得有些惩罚的,就罚我也不征求同意就刻一个现在模样的小玉,到时候罪证也上交给你。”
  不知为何,乔玉的脸忽的红透了,鼻息滚烫,扑在景砚的掌心,怂的飞快,软声软气道:“我,我同意了啊……”
  景砚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你啊,小傻瓜。”
  傻瓜乔玉不明所以地继续红着脸,然后趁机把画夺了回来,不过归属权已是景砚的了。
  将故事集整理完后,景砚也将印刷的事大致想了一遍,他对乔玉道:“你该起个别名,到时候出书的时候得用那个。”
  乔玉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终于下定决心,“那就叫玉桥先生,嘿嘿,等出了书,我就是先生了。”
  景砚摸了摸他的脑袋,在第一页亲笔写了四个字——玉桥先生。
  好不容易将画集的事折腾完了,乔玉也累了,很快就坠入了沉沉梦乡。景砚将他安置到了被子里,轻轻吻了吻他柔软的耳垂,又起身吹灭了几盏过分明亮的灯火,才关上门离开,去了书房。
  萧十四立在窗后,几乎与书柜的影子融成了一片。
  景砚如今出来了,已不怎么再用萧十四,以防出岔子,可宫中的事,到底还是他熟悉,还是依旧由他传递消息。
  盛海派人将沉云宫的消息禀告过来。景旭是个傻子,冯南南却不是,她从一个庶女爬到现在的位置,靠的无非是揣度元德帝的心,这次听闻了景旭做下的错事,偏帮冯家,还以为能瞒过了元德帝,又受了奖赏,正沾沾自喜,再没忍住,将他大骂了一顿。又质问他做事前为何不同自己商量,最后还是勉强镇定下来,思前想后,说是还未错到绝处,还能在元德帝面前挽回回来。
  景砚点亮了一盏灯笼,凤眸微阖,冷冷淡淡道:“这么些年来,她确实只有这一样本事,就是讨好皇帝的心。可如今,也得有机会才行。”
  萧十四不言不语,继续听景砚的吩咐。
  只听太子不紧不慢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年一次的大选,前些时候,不是挑中了几个小官很合元德帝心意的女孩子,正该往里头送进来了。”
  冯南南能得这么些年的专宠,原因有几个,一是她长得貌美,又足够柔顺,能体察他的心意,叫元德帝舒心。二是因为冯南南是个庶女,身后无依无靠,单薄得很,只能依附元德帝,而冯家又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替他咬人。
  可如今,冯家很明显属意帝位,不愿意再当个任由元德帝指派的狗,冯南南年纪大了,再不同少女时的美貌,只余一份温柔体贴。
  可温柔体贴的漂亮女孩多的是,又怎么轮的上冯南南?
  第66章 颜料
  景砚在外置办了好些产业, 书斋也有几个,便将整理好了的画集拿了过去。他虽然忙,却还是抽空亲自画了幅封面,题了字,派人刻板印刷。还特意嘱咐着那画集要小心轻放, 刻完便立刻要还回来的。
  拓印是件极麻烦极费事的事, 乔玉不是能持久的性子,才开始还有些许热情兴致,天天惦念着,每日要问一问, 可是日子久了便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又寻了本有趣的书,里面详细记述了制作油画颜料的法子。乔玉对玻璃灯盏上的油画早已心驰神往许久, 只可惜水墨颜料怎么也描绘勾勒不出那样的画面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法子,便沉迷于勾兑颜料。只可惜西洋话同中原话差别甚大, 翻译的人水平也不太高明,那些与颜料相关的词一窍不通,只是随便音译了过来,乔玉便对着原料的性状,一点点找能对的上的物什。
  乔玉做感兴趣的事是很认真投入的, 比如对景砚, 一投就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这回找原料也用心的很,眼睛都熬红了, 被景砚硬拉到床上休息,还忍不住小声抱怨,“为什么要海禁?海禁一点也不好,海外有那么多有趣新奇的东西,都该让大家瞧一瞧的。还有,我的颜料……”
  他揣着私心嘟嘟囔囔了好久,就是想要西洋那边的颜料和技巧,却因为海禁的缘故,只能寻出些微的踪迹。
  一般人嘀嘀咕咕,不依不饶起来都有些讨人厌,但乔玉却不会,他长得好看,偏头露出小半个侧脸,皮肤雪白,衬着几缕鸦黑色长发,是个十足的美人,又软着嗓音,撒娇似的抱怨,无人能拒绝,连最铁石心肠的景砚也不行。
  可其实最要紧的一点,不过是景砚喜欢他,喜欢的要命,很喜欢听,又怕他说多了,嗓子哑了难受。
  景砚是很果决的脾性,莫说是别人,即使是自己,为了达成目标,下手时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就像是那一场大病,病是真的,苦全吃了,药也咽下去了,可却舍不得叫乔玉有任何的难过。
  他蒙住了乔玉的眼睛,轻声地哄着他,“从前倭寇盛行,抢夺财物,屠杀海边的百姓,又治理不过来,就索性关了港口,不再通海了。后来的皇帝都觉得这样省事,就渐渐越管越严,彻底开了海禁。”
  乔玉窝在景砚的怀里,又暖和又舒服,拉长音调,应了一声。
  其实这只不过是一小部分的缘由,剩下的景砚没说罢了。那时候西洋人来了这里,带着圣经和传教士,说要信奉上帝,而海边又自古偏僻穷苦,有不少人便真的信了上帝,最后因为传教的事不服朝廷管教,险些出了大乱子,才封了教派,开了海禁,严禁西洋人再渡海而来。
  不过这样总关着也不是个事,顾逢芳在朝多年,年年上书要重开港口,与外面互通,可惜侍奉了几任皇帝,全都不允,最后把希望放在了景砚身上。
  景砚轻声承诺,“再过不久,没多久了,海禁就会开了,小玉喜欢什么,就让那些西洋商人带什么过来,好不好?”
  他的承诺是没有不作数的,乔玉听了,抓着景砚的小手指拉了个勾,摁了摁大拇指,笑的脸颊上有一个小梨涡,“那我就等着啦!”
  秋日容易困乏,乔玉又贪睡,第二日醒来时,天早已大亮了,他本能地摸了摸身旁的位置,已是冰凉的了,便模模糊糊地问:“殿下呢?”
  锦芙就侍候在  屏风外头,闻言不由地笑了,“殿下早朝去了,公子在眯一会,殿下怕是快回来了。”
  乔玉有些沮丧,连起床的气力都没有了。他几乎日日都要问这么一句,大约是因为永远也习惯不了,醒来后景砚不在自己身边。
  他隐约觉得自己太过依赖太子,可若是戒断这依赖,比要他的命还难过。
  乔玉在锦芙的伺候下挣扎着起床洗漱,他一边等景砚回来,一边就着瘦肉粥吃了碟水晶虾饺,喝了甜米酒汤,还有半个苹果,吃的肚子滚圆,饭后甜点实在是塞不下了,便眼巴巴地盯着门外,最后等来了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对乔玉磕了个头,恭敬道:“陛下同殿下共进午膳,今日就不回来了,特意派奴才回来向良玉公公禀告,还特意嘱咐了一句,一句,要公公多吃点。”
  乔玉一笑,“那你回去告诉殿下,就说我吃撑了,不能再吃了。我等着他回来。”
  那小太监退出去后,忍不住用袖角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他也不是没听过风言风语,却没料到真相比传言的还像假话。
  这哪里像是主子和奴才,皇子与太监。
  分明就是……
  那小太监浑身一颤,不敢再想下去。
  等不到景砚,乔玉也没什么力气了,他想了片刻,同锦芙道:“我确实吃多了,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对了,我想去看种的枇杷树了,也不知道明年春天结不结果。”
  他还总想着太清宫的枇杷树,可却忘了已经不能再踏入那里,甚至连门都不能再开了,再也见不到自己养大了,期待结果的枇杷树了。
  锦芙心知肚明,还是愿意同他出去这一趟。
  于是,一玉一猫一锦芙,三人结伴出发,朝太清宫过去了。
  沉云宫。
  最近因着景砚出太清宫,景旭又犯了大错,不得重用,冯南南心情很糟,脾气极坏,连景宁都不愿意搭理,总拿些小宫女小太监泄气,沉云宫人人自危,轻易不敢大声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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