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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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太带着国公爷和大人他们在京城西桐花巷另买了一间三进院子,大人没什么大事,只是听闻国公爷在牢狱里受了些委屈,现下躺在床上养病,不过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多将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说完,他弓身立住,等待娘娘的进一步吩咐,亦或者伤心愤怒。
  陈以祯却很平静,甚至松了口气,她早就料到家里的宅子保不住,那本就是朝廷赏赐给镇国公的宅子,现下朝廷将爵位收了回去,相应的,镇国公府的宅子自然也不可能保得住。
  至于在京城西,而不是京城东买房子,她更没什么异议。
  家里没人官职在身,留在东面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京城西也不错,那边多富贵人家,环境不会糟糕到哪里去。
  她舒口气,沉默了会,突然说:“日后注意言辞,不要再称呼国公爷,大伯已经不是国公爷了。”
  她声音平静,半分不见恼怒或者悲痛,沛公公心下一些惊诧,又一些欣慰,低头道了声是。
  “还有,”抽出一个箱子,交给他,“这是五千两银子,你能不能想办法转交给家里?”
  沛公公接过手,淡定地道:“娘娘放心,奴才还有点门道,保证能将这五千两银子交给国,陈大人他们。”
  陈以祯笑笑,“麻烦你了,去吧。”
  沛公公行了个礼,弓身退了出去。
  这日,一个着褐色短衣的小厮敲响了桐花巷陈家的大门,他没多说什么留下一个盒子便离开了。
  接到盒子的陈家大公子陈为学疑惑地关上门,打开盒子,入眼便是一沓银票以及一封压在最下面的信,沉默了会,他抽出最下面的信,展开——
  信的内容很简单,陈以祯只简单交代了自己的生活,告诉家里她一切都好,让家里不用为她担心,另说这五千两银票是给家里挺过难关的,先暂时给这么多,日后再想办法多送点,一次性送出来她担心路上丢失。
  前镇国公,现一白身先生陈秉光架着拐杖走了出来,今日日光极好,他本想依大夫的嘱咐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抬头却见自己大儿子呆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一张信纸,好似在发呆出神。
  “学哥儿?”
  陈为学抬起头,露出一片通红,眼角湿湿的眼睛。
  陈秉光愣住,“学哥儿……怎么了?”
  他着急地走过来,生怕家里再遭遇什么足以倾覆家族的大事。
  陈为学一手将盒子夹到胳肘窝,一手珍而重之拿着这封信,抹了把脸上的狼狈,而后,他将这封信交给父亲,嘶哑着声音开口:“父亲,娘娘来信了。”
  陈秉光呆了下,须臾,他伸出手,在牢里遭遇再多酷刑都不曾颤抖一丝的手掌此时竟然微微颤抖,使劲收紧手掌,手背青筋迸现,颤栗不止,半晌,猛然松开,手掌已经恢复了镇定。
  接过信,一一读过去。
  看完后,神色瞬间衰老了五岁,深深吸口气,闭上眼,他苦笑着开口,“是家里拖累了娘娘。”
  第八章
  从陈家回来,沛公公给陈以祯回话。
  “小太监怕周围有监视的人,没敢在府里多停留,只将盒子交给大公子就出来了,听小太监说,大公子看起来还不错,面色红润,通身虽不复之前的富贵,但料子也是不错的。”
  陈以祯怔怔的,良久,轻声叹气,“那就好。”
  她求得不多,只要家里能保的一命,日后能富贵悠闲一生,那就是对得起原主,对得起这些年家里待自己的亲情了。
  此后,她又前后拜托沛公公前后分两次送过去一万两。
  她现在什么也帮不了家里,只能多送点钱了。
  好在嫁进皇家时带的嫁妆和这些年陈家每月送进来的钱银她几乎没动过,攒到手里是不小的一笔,只要他们不挥霍,养一个陈家和自己是绰绰有余。
  不过最后一次的五千两,家里没收,沛公公说:“老大人言,家里一切都好,无需您担心惦记,您独自在宫里,身旁也没一人可以依傍,日后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身边当多留些银两才是。”
  陈以祯怔怔地听着,眼睛不知不觉湿了。
  来到古代,唯一让她觉得对不起的和感到温暖的都来自陈家人。
  她对不起他们,抢走了他们的女儿,侄女,孙女和姐姐,妹妹。
  她更从他们那里得到了无数温暖,家里即便将她送进宫里,也是为了让她更进一步,换个角度想,要是有朝一日,事情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说不定反倒能逃得升天。
  沛公公手里除了有家里退回来的五千两银票,还有一封信,信上交代了家里诸人的谆谆嘱咐,以及大堂姐的近况。
  大堂姐是大伯的嫡长女,当年亦是承载家里万千期盼出生成长,可惜与太子表哥差了几岁,后因先皇作祟,太子当时便娶了别家的女儿,过了两年后,大堂姐亦另嫁他人。
  谁想,大堂姐出嫁之后不久,太子便意外因病逝世,紧接着就是三皇子之争,那段时间也是陈家飞快膨胀的一段时间,再之后,就是三位皇子先后意外失命,先皇悲痛欲绝紧跟着而去,当今皇上急匆匆登基。
  这之前,家里不是没有遗憾,可是这遗憾随着当今皇上登基,她被立为皇后而一点点消失。
  过去那三年大堂姐在宁远侯家里过得很不错,陈家如日中天,宁远侯对大堂姐不敢有丝毫慢待。
  只是这一切随着陈家失势,陈以祯立下请废立诏书彻底变了味,被压制三年的宁远侯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
  看到大堂姐回去接济家里,结果却被家里发现胳膊上满是抽打的於痕,陈以祯再也忍不住,“彭”一声怒拍桌子,身体拔起,面色暴怒。
  “宁远侯这帮小人!当年求娶我家姐姐时千保证万恳求,说一定会对我家姐姐好,绝不会让我姐姐受一丝委屈,这就是他们的不受委屈?”
  说着,她心间火焰一蹦三尺高,真恨不得立即冲到宁远侯府,狠狠甩他们一大耳巴子。
  朝廷律例有言:罪不涉及出嫁妻女。
  宁远侯这帮子小人这般作践她姐姐所为何?他们陈家可无一丝对不住宁远侯之所在,难不成其还以为皇上会看在他们与陈家反目成仇的份上对他们宽待一二?
  陈以祯讽刺一笑。
  但是转念想到堂姐现今的处境,她终于忍不住趴桌子上悲忸出声。
  在她的记忆中,原主和堂姐关系极好,即便原主自幼跟着爹娘在外出任,但两人的书信一直没断过,每每各自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惦记对方一份。
  这份美好的亲情在她过来后也完美继承了,在她为后这三年,堂姐三五不时就会入宫看她,陪她说话解闷,给她送东西送钱,还帮她解决一些她不方便出面解决的问题。
  她早就将堂姐当做了自己的亲姐姐,可是现在,她的亲姐姐却在宁远侯府受苦。
  而她,背后没了陈家,卸去了皇后的位子,面对宁远侯府的咄咄逼人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
  用晚膳的时候,郑嬷嬷见她没胃口用膳,眼睛也红肿着,不由叹气,犹豫了会,小心开口:“娘娘,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咱们钟粹宫自个都自顾不暇,您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陈以祯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郑嬷嬷和沛公公对视一眼,眼神交流,终于下定决心,对她道:“娘娘,您要是不介意治标不治本,奴婢这有个法子。”
  陈以祯眼神终于动了,她偏头望向郑嬷嬷,急切道:“嬷嬷,您说,什么法子?”
  郑嬷嬷凑过来,悄声道:“这些勋贵世家,没有哪个不要脸面的,尤其越古老的世家越要,对于他们来说,有时候脸面比实质的钱财还要动人心,姑奶奶这事上,他们家办得不地道,这事不管由谁来看,都只会说他们办得不地道,但现在的关键是,现在没人说这个事。”
  郑嬷嬷一脸高声莫测地笑,“只要这事传遍京城乃至皇宫,宁远侯府的脸皮子就是被人狠狠踩在了脚底下,即便为了堵住外头的悠悠众口,他们也得做出点样子来。”
  “只是……这个法子治标不治本,多多少少,姑奶奶恐怕还得受些委屈。”
  照她说,对待宁远侯这起子小人,唯有两个法子,一个是比他们站得高,死死压着他们,让他们不敢欺负你,一个是离他们远远的,最好这辈子都不再相见。
  可惜,这两个法子都不适合姑奶奶,首先,第一个法子,陈家乃至娘娘都没有任何能压制宁远侯的手段和地位,第二个法子,陈家现在成了众矢之的,无人能帮陈家撑腰,要是宁远侯府不放大姑奶奶,家里根本一点法子都没有。
  陈以祯自然也能顾虑到这点,正是顾虑到这些她才那么忧愁,迟迟不能下决定。
  听郑嬷嬷说出这个法子,她立时绽放笑颜,双眼发亮,“这个法子好,便是不能除根,能让堂姐松快一二也好。”
  说着说着,她落寞下来。
  “都是我无能,护不住家人。”
  郑嬷嬷抱住她,“娘娘,您很好,都是宁远侯府那起子人小人行径。”
  陈以祯苦笑,望向窗外,默默期盼自己家人都能早日度过难关。
  这件事还是交给了沛公公去办,沛公公在宫里宫外都有人脉,不到三日,宫内宫外便传出宁远侯府苛待儿媳妇,秉性恶毒残忍,无甚规矩教养的流言。
  此流言一开始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只是等人们反应过来,已经流传地满大街都是,甚至街坊间的孩童看见宁远侯府的马车就开始边蹦边唱,不知何时,宁远侯府虐待儿媳的流言居然已经被人编制成了一首童谣,广泛在街头流传。
  一时间,宫内宫外众人均投过来异样的目光。
  可让宁远侯狠狠丢了一回大脸。
  宁远侯府。
  宁远侯厉声训斥宁远侯夫人,“你这恶毒妇人!你说你无事折磨陈家媳做什么?难不成你折磨她皇上就会信任咱们,咱们宁远侯府就会兴盛发达吗?”
  宁远侯夫人一脸不甘,“若不是受陈家连累,咱们侯府何至于落到现下这种境地。”
  她以前去其他勋贵举办的宴会,哪个不把她当做席上宾,个个在她跟前花言巧语,巴结讨好,可是现在呢,不说已经没什么人邀请她,便是有个别人家邀请了,她去了,席上的人家也个个不拿正眼看她。
  都是陈家连累的她,那个陈以凝就该去死!宁远侯夫人恶毒地想道。
  可是,满怀怨恨的宁远侯夫人不曾想想,过去若不是陈家带着她,若不是他们家娶了陈家嫡长女,原快没落到二流世家的宁远侯又怎会扶摇直上,成为紧跟陈家的超一流世家。
  那些人又怎会想着法地巴结她?
  宁远侯可不管宁远侯夫人的不甘不愿,径自拧着眉吩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茹姐儿对她大嫂一向不甚恭敬,你说说她,要是外头流传出苛待长嫂什么的对她名声不利流言,别指望家族为她澄清流言。”
  宁远侯夫人脸色一正,抿了抿唇,道:“知道了。”
  淑芳院,宁远侯世子住所,陈以凝靠在床头,无神而麻木地望着窗外,那张秀美婉约的脸庞上此时满是麻木和绝望,早已不见曾经的灵动和温婉。
  自陈家陪她一块陪嫁过来的大丫鬟双雯端着碗燕窝走进来,看见自家这个少夫人样子,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将燕窝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她蹲过去,紧紧握住陈以凝的双手,劝道:“少夫人,燕窝好了,您用点吧,便是为了夫人和小姐,您也要保重自个的身体啊。”
  约莫是提到自家母亲和女儿,麻木的眼神总算动了动,眼睛瞟到案几上的燕窝,她不带任何笑意地笑了笑。
  “你说的对,便是为了家人和琳姐儿,我也该坚强起来,陈家的女儿,没有被打败的。”
  用过燕窝,她正要去右侧室看看琳姐儿,突听外头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
  过了会,宁远侯世子走了进来,看见陈以凝,眉梢不耐烦一沉。
  “我来了,你明日就回家,告诉你家里人你一切都好。”
  陈以凝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要搭理他的念头。
  宁远侯世子最讨厌她这副好像什么都打击不到的嘴脸,不由恶声恶气道:“我告诉你,你陈家现在就是个任人宰割的牛羊,识相点,最好就老实本分点,不然我不介意给你们家一点教训。”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走后,陈以凝偏头望向身旁的大丫鬟双雯,极为冷漠地开口:“他犯什么病?”
  双雯犹豫着回答:“奴婢今日出去采买,依稀听见,京城乃至皇宫传遍了宁远侯府苛待儿媳的流言。”
  说罢,她小心看向自家少夫人,这位儿媳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陈以凝沉默,倏忽,蓦的一笑,这次眉梢间真真切切带上了笑意,那平凡的面容便因着这些许温暖的笑意而整个人陇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
  “定是祯姐儿那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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