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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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石看着她含笑的眉目,染着微红的斜阳,浸着丝丝的暖意,他从篮子上摘下一只闹蛾儿,递给阿萁道:“小二娘,插朵闹蛾儿。”
  阿萁接过,凑过来笑着偷声道:“要留着卖钱呢。”
  江石笑看着她:“好好的小娘子,怎钻进了钱眼里。”学着阿萁,悄声道,“你插一朵在头上,别个见了,心道:街边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看,鬓边闹蛾儿也好看,不如我们也买上一支。”
  阿萁被逗笑了,将闹蛾儿插在髻边,翠蝶飞在她的头上,顿时带出无边的春意,她在这如许的春意,笑着侧过头,问道:“这支闹蛾儿可好看?”
  江石点起来,心里道:好看,只是再好看,也不及人好看。
  第51章 灯火流转
  小船破开水面,伴着满天落霞往桃溪行去,船头渔灯早早点好,暖暖地挂在船杆上,因是元宵,船家图吉利,又遇着大方的主顾,便添了一盏圆圆的红灯,衬得老旧的渔灯都沾得层层的喜气。
  江石和卫煦见船上人多,他们又是白搭的船,二人留在了船头不肯进船占位。
  卫煦心悦的小娘子正坐在船舱里,哪怕船头早春风寒,也消不去他脸上的火烫,抱着一篮子闹蛾坐那傻笑,篮子里那一只只展着双翅似要双飞的蛾儿,不知哪一只是出自叶娘的手,他真舍不得将这些闹蛾卖给路人,让它们被他人携去不知处。
  江石挨着卫煦坐着,用肩轻撞了一下他的肩,暗笑友人情窦初开,青涩无措,坐立难安。
  卫煦低声辩解:“好兄弟,他日你定也能知晓这牵肠挂肚的滋味。”
  船内,里正娘子喜欢爱阿萁姊妹,赶走两个儿媳,招手让她们坐在自己身边,又拿出几样干果给她们吃,笑道:“真是贴心的小娘子,竟想得这般好主意,我旧年元宵也来桃溪看灯,路边也有卖闹蛾儿的,我看啊,都不及你们的精巧。”
  阿叶的双眸映着烛光,莫名喜悦,哪所往常她绣的花,也得人夸赞,却不及今日的满足,低声道道:“卫伯娘,我还怕自己手艺粗,不能入眼。”
  里正娘子拉着她的手:“伯娘还能骗你?叶娘好手艺,你生得巧手,活计好,人又细致,百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她的目光扫过船帘,好肉招狼记,这不,卫家那小子,眼都红了。心里品度一番两人的品貌,确实堪配一双,想着自己也当添把火,几时跟施老娘说合说合。
  里正和两子跟施进说着话,喜他家勤快上进,吩咐二子道:“大郎二郎既出来,给你们娘子买支闹蛾儿插戴。”
  施进慌忙摇手,道:“使不得,自家剪的,卖不得,两位大哥,只管拿去两位嫂嫂插戴。”
  卫大和卫二笑道:“我们要讨好自家娘子,你不收钱,我们反倒要落怨。”
  卫大和卫二的娘子笑着点头:“一年难得出去戏耍,自家夫郎拿白得的闹蛾送我们,男人家哪能这般小器。”
  施进被说得回不了话,他也是犟脾气,只不肯收钱。阿萁忙笑着起身,打个喏,道:“萁娘谢里正伯伯和伯娘一家照看买卖,伯伯和伯娘的心意不敢辜负,我替阿父做主,这两支闹蛾儿半价卖与两个哥哥嫂嫂,只是这一支闹蛾儿却要送卫伯娘插头上。”她边说边快手快脚挑出三支最好的闹蛾儿,拣了一支蓝色的插在里正娘子头上。
  里正娘子接了,笑着搂住她:“糖罐里浸出的心肠,又贴心又知礼,你小时,你阿爹是不是采了蜜糖浇了水饭给你吃的?”
  江石在船外听得分明,偷偷撩开船帘,看阿萁伏在里正娘子的膝上,露出两只俏丽的眼睛,他忍不住笑起来,这么机灵有趣的一个小娘子,此生此世,眉里眼里都应有着笑意。
  怎忍她为风霜所侵,受尘世困顿。
  她应是山野间乱石之中,横出荆棘间的一朵花,自此向阳,如火怒放。
  桃溪早已张灯结彩,明灯转,星河坠,沿河街集店铺依次而开,吃的玩的,应有尽有的;唱曲的耍刀的,不一而足;瓦舍勾栏中,杂剧相扑,各呈精彩。街上又有推车的,挑担的,卖馄饨,卖饼,卖糕点,卖饴糖的,这边酒肆门口点着桅子灯,富家子弟饮着佳酿,伴着娇娥,听着小调,门口聚着卖香饮香花的,帮闲穿梭,帮着买吃食租轿马……
  河中花船载着娇娘,美人船尾弹着琵琶,书生船头吟诗作曲,船杆挑着串串红灯,表木也挂绚烂彩灯……
  阿萁挎着花篮,只感满目缭乱,灯火流彩、行人舟马拥抗在眼前,看也看不过来,顾也顾不过去,低头心下慌慌,抬首目眩神迷。
  阿叶更是大气不敢喘,握紧手中的花篮,紧紧跟在施进身后。江石和卫煦生怕她二人害怕,紧紧护在左右。
  里正还嫌不够热闹,与里正娘子道:“桃溪到底是小地,不比州府热闹,虽有花灯,也不过胡弄应付,不似州府那边,把得偌大彩灯,满城溢彩,贵人官民一城同乐。”
  里正娘子道:“我是没这福气去州府看灯,桃溪也尽够看的。”他们一家要游街看灯,走得腿酸再寻个酒家食肆坐下吃杯淡酒、点碗汤圆。里正娘子携着儿媳的手,心疼起阿萁和阿叶来,担心道,“你们卖闹蛾儿,可千万当心,去年桃溪都不曾有这么多的人。江石、卫煦,你二人可千万看顾好。”
  江石和卫煦忙不迭点头。
  江叶青两袖飘飘,坐船时,阿萁也塞了一支闹蛾儿给青娘子,他白得便宜,过意不去,指点头道:“今岁人多,反不好做买卖。我听说桃溪沈大户为讨他娘子欢心,包了整个清风楼,在外头旗楼上满挂着各样彩灯,有好些还是禹京的花样,晚上看灯的,那处定不会落下,必然热闹非凡。沈大户是正派人,楼里没污糟事,请的护院更不会仗势欺人,他又识得五湖四海的人物,寻常贼偷无赖都给他脸面,不敢在附近下手。”
  江石忙谢过江叶青的提点。
  江叶青跳开来,申明道:“我可再不欠你们人情,当是谢了你的闹蛾儿。我们两边清光溜溜,再有什么好处坏处的,可没了攀扯。”
  江石笑道:“两不相欠,两个不相欠,倒是我们要承侄儿的人情。”
  “不必,不必。”江叶青避之唯恐不及,“陌路人,陌路人。”
  青娘子却撩起面纱,轻笑道:“小族叔别听我夫郎的胡话,你说的合蕈买卖,我们回头再细谈如何?”
  江石神色如常,道:“静侯佳音。”
  青娘子嫣然一笑,江叶青一根霜打的茄子,哀怨地看了一眼青娘子,垂头丧气拉了她的手走远。
  施进识得清风楼怎么走,别了里正一家,一行人穿过拥济的人潮,耳边尽是喧闹的人声还有不知哪处传来的锣鼓管箫。好不容易挤到清风楼,只见高高彩楼上遍缀锦绣,悬挂着数不尽各样花灯,花、兔、鸟雀,或重重叠叠,或描金刺孔,或画彩添色,流光回转,俗世热闹繁华尽在欢门之中。
  外头彩灯供人观赏,楼内却是护院把门,沈家在此待客,阵阵奇香透出,引得喉口生涎。
  施进看这里人多,笑道:“这处好,江侄儿和卫侄儿到处走走叫卖,萁娘和叶娘就站这处卖。”
  阿叶深吸一口气,手指把着篮柄,捏得指尖都泛了红。阿萁环顾四周,周围也有卖花卖吃食的卖灯笼的,俱围着好些人,她们手上挎着篮倒不显眼。江石和卫煦哪里肯远离,卫煦的目光晃晃悠悠的,晃来晃去又落回阿叶身上。
  江石与施进道:“进叔,人多,怕被挤得散了,不如归拢一处卖。”
  施进也没个准主意,便由江石做主,江石转了一转,买个竹筐,倒转来放地上,将花篮摆在上面,又买了盏灯笼插在一旁。灯火将闹蛾儿一衬,别有生动处。
  卫煦挨挨着又挨近了阿叶一步,鼓起劲道:“施……家,大妹妹,你要是张不开口,只管站着递闹蛾儿。”
  阿叶紧张得手心都渗出薄汗,见他与自己说话,分了心神,一时也忘了羞涩,低声道:“我……来,却是扯了后腿。”
  卫煦看一眼她薄纱后姣美的眉目,连声道:“怎,怎……怎会?各……样……事各各……各人做,刚……刚好分派开来。”
  阿叶听他说话,偷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个卫家阿兄,莫不是是个结巴?说道:“我只怕帮不上忙。”
  卫煦赶紧又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会,大妹妹……手手……巧,剪得……好好巧……样。”
  阿叶这下确认无疑,心里很是可惜:原来卫阿兄真个可吃。他说话不利索,心中肯定难过,我不好露出半点轻视,惹他伤心。
  江石看在眼里,着急,想着踹卫煦几脚给他提个醒,施家大娘子正疑你是个结巴呢,你倒好,笑得这般开心。正想折间,再看他二人,谁知阿叶心生怜惜,不忍拒,忍着羞涩同卫煦说话。卫煦一个激动,更加结结巴巴了。
  施进立一边,两只豹子眼扫了卫煦一眼又一眼:卫家小子,口舌好似有些毛病,不会是个结巴吧?叶娘可不能许了个大舌头的,以后跟他过活,别给带偏拐了。
  阿萁摩拳擦掌,不知这几人打了一肚子心里官司,她胆大,拎了一篮闹蛾,吸一口气,笑吟吟,脆生生地招呼开:“叔伯婶娘,哥嫂姊姊,买支闹蛾儿应应景,签儿穿的蛾儿闹,迎的春里春风俏。”
  有看客见她挎的篮子里插着的闹蛾剪得细巧,过来买了一支插在头上,也有客人喜她俏皮大胆,三三两两过来捎上一支。阿萁旗开得胜,大喜过望,连跑带跳地跑到江石身边给他看篮子里的数十枚铜钱,道:“江阿兄,江阿兄,我们定能将四篮闹蛾儿都卖尽了。”
  江石回头,卫煦和叶娘那也围着好些人,连着施进都笨手笨脚地在帮忙。他立在那,看着好似流光溢彩的清风楼,低头道:“小二娘,都说富贵险中求,你可愿一道去撞撞时运?”
  阿萁双眸闪亮,映着无数的彩灯,兴致勃勃地问道:“什么时运?”
  第52章 险中求财
  江石和阿萁双双挎着花篮,篮里一只只不肯安份的闹蛾儿,它们簇拥在那儿,蛾翅挨着蛾翅,在这万千浮光掠影之中,别有他彩。
  阿萁抬起头,看着清风楼彩楼上的交相辉映的彩灯,它们绚丽无边,她转眸看了一眼江石:他的目光坚定,执着,无畏……灯火倒映在他眼眸里,化成了一簇小小的火苗,阿萁定定看着他,她忽然想起了江娘子的事:可不可为,做过方知。
  她在这些流转溢动的灯光里,跟着生出万丈熊心,想在繁华世间,闯出了一条人间道来。
  江石抿唇一笑,大着胆一把攥住阿萁的手,阿萁一惊之下,就要甩脱开。江石牢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道:“我们扮作兄妹,去兜售闹蛾儿。”
  阿萁试着又挣了挣,江石反握得更紧了,不等她再开口,拉着她大步往前走去,阿萁怔愣间,不由跟着他走,回头心虚地偷看了一眼施进,又踩着满地流光跟了江石的脚步。
  江石心头鲜花怒放上,面上仍装得平静无波,一迳来到清风楼前,冲把门的两个打手护院一拱手,开口道:“元宵正佳节,满城斜插闹蛾儿,听闻沈大当家在这办宴,不知里头女眷要不要买几支闹蛾儿插戴应景?”
  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对视一眼,再打量他二人似是农家少年男女,笑起来,道:“小后生好生胆壮,兜售到我们主家头上。”二人又道,“只是,我们主家豪富,哪里看得上你们农家自做的粗鄙物件,快去别去兜卖去。”
  江石笑道:“农家物不比名家手笔,既没有掐金也没捻银,却也别有野趣。二位哥哥焉知沈当家瞧不上我的闹蛾儿,说不定他恰喜素蛾儿。”
  两个护院笑着摇头,驱赶道:“快走罢,里头好些贵人巨贾,我们哪敢放你们进去卖闹蛾。”
  阿萁扯扯江石,她既不气馁也不失望,反笑着摇摇江石的手臂,道:“阿兄,看来我们没有时运,只在街集兜售。”
  江石本也只是过来撞撞运气,沈家势威,寻常人哪里得见,心中道:这便如我立山脚,头仰得再高,又如何看见山顶之上的人,只我攀上山峰,才能把酒言谈。
  他有志,却非轻狂不知斤两的人,当下依言一笑,拉了阿萁的手,道:“妹妹,街上卖闹蛾儿去。”
  两个护院看他们知趣,笑道:“这才是正理,你二人若是晚归家,我们兄弟事了,也问你们买支闹蛾捎给我们娘子。”
  江石和阿萁谢过,二人正待要走,大门却自里打开,一个枣红锦袍的高大男子单手抱着一个才二三岁的小女娘从里面出来,他眉目俊朗,似是不苟言笑,只立在那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倒是他臂弯里抱着的小女娘粉妆玉琢,秀美异常,不知受了什么委屈,两只眼里噙着眼泪,扁着红艳艳的小嘴,要哭不哭。
  男子伸指为小女娘拭去腮边的眼泪,柔声哄道:“鳐鳐不哭,阿爹带你去看花灯。”
  “不……不好,阿阿……娘骂。”小女娘口齿不清地哭道,一抽鼻子,又掉下一串泪。
  男子大笑出声,又哄道:“不怕,阿爹护着你。”
  小女娘抱着男子的脖子,贴在他的脑口,本还要哭,转眼瞧见新奇的物事,倒忘了要掉眼泪,指着阿萁篮子里的闹蛾儿,冲着男子道:“爹爹,花花!”
  男子招手让江石和阿萁二人上前,看他们年少自食其力,拿过一篮闹蛾儿,拎小玩意似得拎在手里逗着小女娘,又吩咐门口的护院道:“阿四,你领着他二人去楼上问娘子算钱。”
  叫阿四的护院笑着领命,又抓头道:“郎主,你半道带走了小娘子,娘子要是怪责……”
  男子颠了颠怀中的小女娘,深眸中满满的疼惜道:“不妨事,我稍晚便归。”
  说话间,里头又急急匆匆出来一个面目姣好的使女,跌足呼道:“郎主郎主,娘子吩咐,不许你带了小娘子出去,还道,你万事纵着小娘子。定会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此番,再不由着你随心偏帮。”
  男子怀里的小女娘似是听懂了使女的传话,又呜呜哭开来,泪水打湿黑长的眼睫的,哭得好不可怜。
  那使女看她这模样,面上不忍,显是大为心疼。
  男子伸出大手轻轻将小女娘的脑袋贴在自己肩上,道:“阿素,回去告诉娘子,便说阻拦不及。”他说罢几个大步离了清风楼,身影几下就没入了人潮之中。
  女使大急,在那徘徊几下,一咬唇,便要返身回楼上复命。
  叫阿四的护院赶忙拦住她,拱了拱手,道:“素娘子,郎主先前问这两位少年人买了一篮子的闹蛾儿,命我领他们问娘子拿钱,我兄弟二人守门要紧,不如烦恼素娘子带他二人上去。”
  阿素收起急色,看了看江石和阿萁二人,笑道:“好俊俏的一双人,你二人莫慌,随我来,我家娘子和善,不是为难人的。”
  江石谢过,牵牢了阿萁的手。
  阿萁心头呯呯跳,饶是她胆大,何常见过这般排场,只感气虚底不足,反手握住江石的大手,方觉得心里安定一些。
  清风楼里灯火通明,八叠夜宴屏风隔开衣香鬓影,只影影绰绰窥得里头的觥筹交错,丝竹舞乐声伴着欢声笑语。
  使女阿素领着二人往二楼走去,阿萁小心步上楼梯,清风楼是酒肆,二楼本是一间间雅间,本就布置得精巧,今日又另行装点了一番,水晶帘玲珑弄月,掀帘而入当中摆了一个香炉,清香袅袅,前头又一架屏风,屏风细绘着春风春雨沐春桑。
  阿萁两耳仍闻得楼下楼外的喧嚣,然楼上闹中有静,倒显出丝丝馨宁来。
  阿素道:“二位稍侯,我先去禀告娘子。”
  阿萁福了一礼:“有劳这位阿姊。”
  阿素笑着绕过屏风,阿萁听里面悄然无声,将那面屏风瞧了又瞧,她初时只当是画的,再看又像是绣,里头的桑树春柳好似浮在那,掂起脚凑到江石耳边,悄悄问道:“江阿兄,这画好生古怪。”
  江石回道:“这应是织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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