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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永裳与薛春泓总督设宴招待盐商,宴会过后,宾主尽欢,各自告辞走人。
  范维冯秩与林永裳亦喝的不少,自回院中休息。
  林永裳笑,“这次多亏了小范大人这招釜底抽薪。”
  “不过是奉大人之命而已。”范维谦逊着。
  冯秩笑,“两位就不要过谦了,难得这些盐商合作,咱们赶紧把帐盘清。”
  盐商们这样识时务,自然有舆论的关系。再者,三人早商议了,范维事先悄悄的拜访了扬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盐商程耀之。
  如今扬州城盐商中,程沈两家不相上下。
  程家族长程耀之,沈家族长沈太平俱是盐商中关系重大之人。
  沈太平乃湖广总督沈东舒生父。
  自从沈东舒步步高升,沈家从不起眼的盐商之家,一跃为盐商中的大户儿。几乎与老牌子的程家平起平坐,甚至锋头儿更盛程家三分。
  程家的地位来自于凤景乾初登基时,为西北平叛大军捐了百十万的粮饷,自此得了凤景乾青眼。终凤景乾一朝,程家皆是顺风顺水,赚的银子海了去。
  谁料沈家出了一位沈东舒,沈东舒有才,沈家有财。沈家拿出家底子为沈东舒铺路,如今已得到超额回报。
  程沈两家皆是盐商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儿,更有沈太平屡屡撼动程耀之的盐商商会会长之位,二人之间,龌龊颇多。
  此次在召集盐商宣召盐课改制之前,林永裳已做足功课。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林永裳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派范维暗访程家,先与程耀之详谈了盐课改制后各家皆可涉足海运的优厚条件,自然还有关乎帝王恩宠的事。其目的,不过是让程耀之在盐课改制时,带头儿配合一下,起个“托儿”的作用。
  对于程耀之而言,这真是天上掉的大馅儿饼。
  他家几代盐商,奈何如今这盐课改制,已是势在必行。他早命人去云贵打听过了详细情形,如今不仅能获得朝廷的补偿。当然,更让他欣喜的是,官家找他做这个“托儿”,而不是找沈太平。
  这说明什么?
  程家子弟自然也有在朝为官者,不过皆不比沈东舒才干过人,贵为正一品总督。
  程耀之自然要抓住这次机会,这是个极难得的,他梦寐以求的,可以获得新皇圣心的机会。
  程耀之求之不得。
  关于为何林永裳不选沈太平做这个“托儿”的原因,林永裳认为,其一,沈家并没有程家根基深厚,这是历史原因。
  再者,从程家在太上皇当政时资助西北军资一事,就可看出,这家人是十分善于政治投资的。而且,能为政治投资下血本。
  沈家却是依靠族中子弟的升迁来得到今日地位,沈家的投资,更多是放在族中子弟身上。
  故此,林永裳弃沈家,而选程家。
  当然,他也没料到沈家亦如此殷切的配合盐课改制之事。
  不过,在范维眼里,林永裳选中程家,或者还有另一层干系。
  朝中年轻新贵,其实不只是林永裳一人。
  再有一人便是如今任湖广总督的沈东舒,甚至在太上皇当政时,沈东舒比林永裳的升迁更加迅速。
  在林永裳为左都御史时,沈东舒就已常年伴驾。
  如今沈东舒外放为正一品总督,如若回朝,除了六部尚书之位,便是内阁相位以赐。
  这个时候,林永裳不令沈氏家族出头儿,自有另一番思量。
  毕竟,林永裳与沈东舒相比,最大的不足之处便是:他没有一个家族可倚。
  一场盐课改制,已见风起云涌之势。
  范维想到的事,不知明湛会不会想到。
  不过,纵使明湛知晓,这也无伤大雅。用明湛的话说:这些啊,都是小爷玩儿剩下的。
  再者,做为一个皇帝,他是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臣子们亲如一家的。
  明湛如今面临的是另一桩是非。
  自从吴婉事件之后,明湛提出“女人不卑”的理论,帝都城的男人感受到了本能的危险。
  道德家们更认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道德败坏、妖孽当道,日子简直是没法儿过了。他们简直难以理解,世间竟有吴婉这样的怪物,更令人心寒的是,这个放荡邪恶的女人,竟然得到了皇上与太后的青眼,甚至引得不少年轻人暗地里的敬佩。
  每日身处这样的环境,道德家们感觉连空气都邪恶的令人难以忍受。
  终于,苍天有眼,帝都城终于了一件他们可以歌颂,可以视为道德模范宣扬的道德标本出现了。
  这世间,一样米养百样人。
  有吴婉这样刚强坚韧死中求生的女人,自然也有视名节如性命、三从四德的女子。
  事情发生在仁宗皇帝时一个翰林家里,此翰林姓余,余良生。
  余良生有一个女儿,年方十八,许给了同僚钟翰林家的公子。不想钟公子命短,成婚三日,咽了气儿。
  余姑娘守完夫孝,便素衣菇素,立志为钟公子守节。
  转眼三十年过去,余姑娘过继的嗣子已在朝为官,为母请封诰命的同时说出母亲的贞洁美德,当即便有人说,不但要为钟老太太余氏赐封诰命,更要表彰余氏美名,赐贞洁牌坊。
  明湛听到“贞洁牌坊”四字,顿时惊悚了。
  如果只是翻看话本子小说,贞洁牌坊或者只是一个名称,一目扫过而已。可是在现实中,明湛见到活生生的人空守三十年来换这样一件石坊,他直接从龙椅中起身,惊吓的说不出话来。
  明湛的神色,绝对说不上愉快。
  可是,他头一遭见识了群臣的力量。所有人对于明湛的动作产生了一致扭曲的理解,跪下群呼,“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明湛一句话没说,事情便被人砸瓷实了。
  太可怕了。
  明湛站在昭德殿最高处,脚下铺就着大红织金丝的地毯,身上穿的是玄色五爪龙袍,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一片乌压压的头顶,官员跪伏在他的脚下。
  明湛却是头一遭感受到什么叫“孤家寡人”?
  他缓缓的坐回龙椅,不得不重新思量,帝都兵马节制在永宁侯之手,他是安全的。
  “爱卿们平身。”如果明湛稍稍软弱,或者心里素质稍差,或者脾气暴烈,他是坐不起这个帝位的。
  明湛当然恼,当然怒,可,即便他是天子之尊,如今也要忍着。
  就事论事。
  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实有锥心之痛。
  当初,明湛要迎卫太后入宫,虽然大半臣子反对,到底没有如此激烈。
  亦可见,明湛对于吴婉的维护,对于女人地位的提高一事,已经从根本上触怒了这些官僚阶层的士大夫。
  虽然明湛说了,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母亲。皇帝的话,自然有用,可即便是皇帝,也休想改变这数千年来男尊女卑的意识形态,风土世俗。
  纵然女人是妻子、是女儿、是母亲,男人也绝不能接受让女人与他们拥有同样的权利与地位。
  别说妻子、女儿、母亲,就是天王老子,要从他们手里夺手权势地位,他们也要以命相搏。
  如同明湛无法真正的了解这个时代的人类,这个时代的人同样无法理解自己的君王,明明男儿身,焉何一次次的为女人出头儿!
  代沟从来都存来,却是第一次这样明晃晃的摆在明湛与群臣眼前!
  怒火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明湛对于这位钟翰林母亲余氏的遭遇亦十分同情。
  余氏当然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可敬的。这样的女人,明湛衷心的希望她能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可是,如若余氏这面贞洁牌坊颁下,那就是将吴婉逼入绝路,甚至明湛提议的重新为女人立法的法案也会无限期的搁置。所有的,明湛先前做的一切事,就成了大笑话!
  明湛看着群臣慢吞吞的起身,左手无意识的放在龙椅的扶手上。皇族以龙为尊,连鎏金的扶手上都雕着活灵活现的龙头,兴许是被历代帝王抚摸的多了,这龙头泛着一层油脂,入手光润非常。
  “钟爱卿为母请封,一片孝心,朕允了。”明湛声音缓和而威严,“贞洁牌坊的事,暂时搁置。朕想见一见余老太太,再谈此事。”
  礼部尚书欧阳恪道,“陛下,余氏贞洁美德,世所罕见,当为天下妇人表率,实该嘉奖。何况余氏为夫守寡三十年,令人敬之佩之,实该赐下贞洁牌坊,以嘉其行。”
  余者纷纷附和。
  明湛温声道,“既然有此奇女子,朕见一面,难道过份吗?”
  欧阳恪一撩衣襟子,扑通跪在了地上,凄声道,“陛下,老臣如今已年过七旬。自陛下登基,国家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亦是天纵奇才,一代英主。老臣在这朝上站了四十余年,一片赤血忠心,如今眼见世间妖孽横行,胸中无数话语,不吐不快,请陛下听老臣一言。”
  明湛这短短的十几年,面对过无数艰难险境,却是头一遭遇到群臣的抵抗,他并非知难而退的性子,淡定道,“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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