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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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流遍布,在两峰之间的谷地汇成一道一臂宽的河流,河流奔腾,河底的岩石冲刷得锃亮。
  商队在此歇歇,垒石搭灶,离雪山尚近,此处无草可烧,小春红扯把干草引火,从敦煌带来的干柴捆也派上了用场。
  隋玉打水洗把脸,雪水寒凉,扑在脸上格外醒神。
  宋娴往山下看,山峦起伏,压根看不到山底的景色。
  “山下有什么?”她问。
  “夏季了,大河到了丰水期,我们下去了还要渡河,不过可以花钱乘坐羊皮筏子。”隋玉想了想,说:“这个时候水流急,乘坐羊皮筏子也不知道稳不稳当。”
  “水开了。”小春红喊,“大掌柜,今天还是煮油茶吗?”
  “对,下山的时候多留着心,若是打到猎物,我就给你们炖肉吃。”隋玉搬出罐子让小春红和柳芽儿负责搅油茶,她靠坐在岩石上歇歇。
  饭后继续赶路,地势平缓就骑骆驼,河道狭窄不能通人,那就人牵骆驼爬坡绕路,下山比上山险,不止人会摔跤,骆驼也会滑脚。
  一路磕磕绊绊,熬过五日,山脚下葳蕤的树木依稀可见。
  宋娴看向北方,地势颇高的山峦,比脚下的雪山似乎还高,而山上还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
  “我们生活的地方,竟然是三山夹击,东、南、北都是山,西边是沙漠。”宋娴往上登一步,她站在石头上,还是无法将四面八方尽数揽入眼底。
  “那座山叫什么名字?”宋娴指着青绿的高山问,“山里住的有人吗?”
  隋玉不确定这个地方称之为什么,这本该是黄土高原矗立的地方,然而在西汉,黄土高原上不是沟壑丛生,而是树木繁多,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之相。
  “有人住。”隋玉回答,“人住的地方没这么多树,树砍了许多,用来种地了。再往东,我们会经过这座高山的山脚,但不会翻越高山,而是要从南山穿行。”
  宋娴循着隋玉指的放心看去,南山矮了许多,树木更是葱绿,山峦上方似乎云雾蒸腾,直冲云霄。
  “原来关内这么富饶啊,山上的树比我们地里种的庄稼还多。”
  第198章 夜渡长河
  草木繁盛,水汽氤氲,从洪池岭下来,宋娴觉得身上陡然一轻,山下浓烈的暑热和充盈的水汽让她浑身不适。
  河面宽阔的长河上,水流极快,牵在岸上的绳索已经淹进水里,过河只能乘坐羊皮筏子。
  隋玉跟船家交涉,她的骆驼多,而一艘羊皮筏子只能载一头骆驼,不算人,单运骆驼就要渡河四十趟。船家提出往返一趟要十钱,经过隋玉讨价还价,她提出一个诨号叫“蚂蝗”的人,这才砍去了两钱。
  “等晚上,晚上水流会缓一些,那时候渡你们过河。”撑筏子的男人说。
  交代完了,船夫绑好筏子,回家忙农活去了。
  “大掌柜,我们去捡柴,之前带来的柴下山的时候烧完了。”小喜说。
  “我们去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打些野物。”青山说。
  “那我们来垒灶。”甘大开口。
  “我们来卸驼背上的东西,毛毡要摊开晒一晒吧?”张顺问。
  隋玉点头,她指着山下的树,说:“挂树下吹吹风就行,不要放太阳下晒。另外,山下天热,晚上露天睡也不冷,毛毡晾好了就折起来打捆,等我们返程的时候再用。”
  “青山,你带上五六个人去打猎,但不要靠近庄稼地,这里的田地政令跟敦煌不一样,谁买下就是谁的,地里的野草都是有主的,你们去他们地里打兔子射田鼠,搞不好要被整个村的人追着打。”张顺想着青山一行人没真正过过正经日子,更不知道关内的规矩,就出声叮嘱一番,免得惹祸。
  这点隋玉也不知情,闻言,她出声说:“按张顺的吩咐行事。”
  青山应好,他带人往山脚下走。
  “多亏有张顺在,若不是他说,我还真不清楚这档子事,说不准还真要闹出乱子。”隋玉面朝向宋娴,话却是说给张顺听的。
  宋娴看张顺一眼,说:“这是个得用人,细心还肯操心。”
  “往后我吩咐你做事,你可不能推辞。”隋玉转过身,面上含笑跟他说话。
  张顺没想到这还能受几句夸,他很是不好意思,说:“这有什么,我在村里住过,知道这些事,顺嘴一提,不值当什么。”
  “瞧瞧,我还没吩咐他做事,他先谦虚推辞了。”隋玉跟宋娴说。
  “没,不是,我懂得不多……”张顺挠头,又改口说:“那行吧,掌柜你有事就吩咐,我要是做错了,你可别怪我。”
  “放心,肯定怪你。”
  张顺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猝然抬头。
  “误了我的事肯定怪你,所以你要用心,别给我责骂你的机会。”隋玉笑吟吟的,她点了点驼背上的毛毡,说:“去晾吧,可不能晒啊。”
  张顺讷讷点头,他牵着骆驼走了。
  “真热啊。”宋娴往树下躲,“我怎么觉得这里比敦煌还热?白瞎了这么多树。”
  敦煌也热,不过但凡有树有屋檐,或是坐在土房子里,开着门有风吹过就凉爽。这里是水热,水汽都是热的,糊在人身上又黏又沉,习惯了干燥的人肯定适应不了。隋玉也觉得头闷,她早已习惯了敦煌干燥的气候,不过有流放的经历在前,这点小小的不适应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不值得她烦闷。
  石灶垒好,甘大从河边打桶水上来,隋玉想起大河两岸活动的人和牲畜多,她交代说:“从河里打上来的水记得烧开,撇去锅底的泥垢再用来煮饭。”
  “玉掌柜,你们渡河的船几钱?”两个胡商过来打听。
  隋玉比出手指,问:“你们不是?”
  “比你多四钱。”胡商面带微笑,语气却是愤愤的,“我们进关了就是汉人的大肥羊。”
  “我们出关后,在西域诸国的待遇也比不得你们。”隋玉面色平静,又突兀地问:“今年冬天返程吗?”
  另一个胡商摆手,他们带的货多,尤其是香料,销货需要时间,大概明年春夏之交会带着中原的布匹离开。
  “再经过敦煌,欢迎你们去我的客舍住宿,我今年大概会盖个茶楼,茶楼里有说书人,来往的客商在我那里留下不少故事,届时你们可以知道汉人出关后有哪些遭遇。”隋玉面带浅笑,眼神却带有锋芒,她望着面前的两个胡商,说:“大汉有律法有官府,百姓有律法管束,胡商受冤有官府出面替你们申冤,你们入关后,虽说偶尔多花些钱,却不会丢命。我们不一样,多少汉商埋骨在关外。”
  前一刻出言讥讽的胡商脸色微变,他想起前些年大汉朝廷派去龟兹屯田的校尉被当地的人杀了,一直到两三年前,大汉的长罗侯领兵围住龟兹城,当年杀害大汉官员的凶手才被交出来。
  思及此,胡商面上讪讪,心悦诚服地说:“玉掌柜说的对,我们外域之人来到大汉确实是多得许多庇护。”
  “在说什么?让你们说个事磨磨唧唧的。”胡商的大当家过来了,看着隋玉说:“玉掌柜,船家对胡人有恨有怨,我担心他们撑船的时候使坏,你看这样成不成?你给我们帮个忙,不能沾水的香料和皮货能不能劳你们带过河。”
  隋玉没意见,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即,胡商把十箱香料和十捆皮货搬到隋玉的驼队里,作为报酬,胡商送来一只从农户那里买来的羊腿。
  青山他们打猎也回来了,此处山多林密,野物多,他们射回三只肥兔子,还掏了五个鸟窝,拿回来二十六个鸟蛋。
  羊腿爆炒出油,羊油煎兔肉,爆出香味再有胡商过来扔一把花椒,撒上盐添上烧开的热水炖煮,隋玉让三草看火,她掏出澡豆去河边洗手洗脸。
  一顿丰盛的午饭过后,两个商队的人都倒在树下睡觉,难得清闲,这些人一直睡到黄昏才起来。
  晌午饭吃得好,下午又没干活,晚上不饿,一人泡碗炒米糊弄糊弄嘴,看天色差不多了,奴仆们忙着往骆驼身上绑货。
  天色黑透,隋玉的商队和胡商都燃起火把,然而迟迟等不来船家,一直到半夜三更,狗都睡熟了,船家才慢悠悠过来。
  夜深了,雪山上融雪的速度慢了,汇入大河里的水量减少,水势相对也变缓。
  船家跳进水里固定住羊皮筏子,隋玉和宋娴举着火把在一旁照亮,奴仆拽着推着骆驼走上羊皮筏子,骆驼怕晃荡不定的筏子,它们死活不肯上船。
  还是隋玉出面,她牵出由自己亲手养大的骆驼“老三”“老四”,这是赵西平从戈壁滩出来后去沙漠射伤带回去的小骆驼,它们不喜赵西平,但听隋玉的话。她强硬地牵着“老三”上羊皮筏子,上去了就让它屈膝跪伏下去,重心矮了,它又压着,皮筏子就不动了。
  有“老三”“老四”带头,还有“蛋壳”乖乖听话,其他骆驼或多或少挨几鞭子,再加上盐砖诱惑,死拉硬拽都给赶上羊皮筏子。
  一头骆驼配个奴仆跟船守着,剩下的奴仆跟着隋玉和宋娴分坐三个羊皮筏子,隋玉和宋娴各带两个奴仆守着钱箱、香料箱、绸缎和皮货。
  “这一堆装香料的箱子是胡商的吧?”船家问。
  隋玉看他一眼,说:“不是啊,是我自己的。”
  船家嗤笑一声,“第一次走商吧?你那些骆驼明显是头一次渡河。”
  “算是吧,我去年春天出关,冬天回敦煌陪孩子过年,今年四月才跟胡商做伴往东来。”隋玉望着倒映着月亮的河面,有些烦躁地说:“我男人在敦煌军中任职,他是千户,我又开客舍,实在不愁养家的钱,就是想离开敦煌看看。要不是他拦着,我二月底就跟着汉商过来了。”
  船家早看出她是女子,此时隋玉说破身份他不算惊讶,至于她嘴上的“千户丈夫”,船家判不出真假,就像这船香料,他有九成把握是胡商的,但不敢为了一成的不确定冒险。
  “你认识蚂蝗?”羊皮筏子行至河中央,船家又问。
  “蚂蝗的侄子跟我有交情,姓秦,家住大震关下。”多亏秦文山讲得仔细,隋玉得知大河边上有个地头蛇叫“蚂蝗”,她本是为了讨价还价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会儿用上了。
  船家没再多言,羊皮筏子稳稳当当抵达河对岸。
  先一步上岸的奴仆过来搬箱抬货,羊皮筏子再次渡去河对岸接胡商。
  “他们也不怕我们把香料和皮货抢走了。”宋娴突然发笑,“我们这会儿要是先跑了,他们要气死。”
  “跑又跑不过,人家还知道我们的根底,他们怕什么。”隋玉看向水面,说:“敢千里迢迢穿越大漠来大汉经商的胡人,哪个不是狠茬子,我估摸着,他们身后都是跟权贵有联系的。”
  宋娴恍然,这倒是极有可能。
  此时,河面突然“哗”的一声响,一艘羊皮筏子翻了,一船人都掉进河里。船家水性最好,胡商的水性也不差,各自无事人一般,合力抬起羊皮筏子翻个面,爬上羊皮筏子继续过河。
  过了河,船家走了,胡商这才敢骂骂咧咧。
  “他娘的,年年做这些小动作膈应人。”胡商脱下湿衣裳拧水,心里恨不得拧了船家的头,但过河又离不了这些人,除了骂,只能把自己气得半死。
  “你们单独过河会怎么样?”宋娴问。
  “货分开放,他们不敢把每艘羊皮筏子搞翻,就是我们多少要损失一些。”大当家无奈。
  隋玉想了想,说:“当地有个地头蛇叫‘蚂蝗’,若是实在困恼,你们可以找这个人,给些好处从中说和一下。”
  “再说吧,我们也就一年路过一次,若是遇到好说话的汉商,比如你们,我们也就湿下衣裳。”大当家婉拒了,嫌麻烦。
  香料和皮货归还给胡商,隋玉要求他们当场查验一番,确定没问题,两个商队连夜继续赶路。
  经此一遭,胡商的商队走在前方领路,时不时会顾着隋玉的商队。
  隋玉这一路走得顺遂极了,途经山高树茂村落多的山谷,再走进南山古道,与从长安和蜀中的商队背向而行。
  走到一个平缓的地带,隋玉听见了马群的嘶鸣声,她爬上树瞭望,问:“那边是不是朝廷的养马场?”
  “对。”胡商喝口水,说:“若是从草原穿行,路会好走许多。”
  “那怎么不走?”宋娴问。
  “肯定是不能走啊,官差倒是能通行。”胡商塞上水囊,说:“走了,继续赶路,穿过这个山谷,走到尽头就能看见长安城了。”
  第199章 汉长安
  林中水汽重,每逢一早一晚,林中陡生浓雾,羊肠小道白雾弥漫,人站着看不清脚下的路,赶路的骆驼也平添急躁,为了不出意外,赶路的商队都会选择原地停歇。
  山峦重重,驼铃声回荡,隋玉仔细听一耳,全然辨不出方位。
  待火堆燃起,火苗烤炙雾水,方寸之地,浓雾无法聚拢,笼罩在蒙蒙白雾间的面庞这才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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