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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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半点没有不自如,目光里十分坦然平稳,张口就问他要东西。
  宋既明知道时间紧张,也没有和她多言其他,直接将怀中折好的几张纸全部递给她,口中快速道:“当年的铁矿开采过度塌过一次,闹出人命后被他们压了下去,和这次娄县铜矿出事一样。密室里存着所有和偷矿有关的密信,但没有任何字眼提及端王,不可作为十足证据。有关于这些矿产均有记录,铁矿去了一家炼铁场,铜矿拿去铸币了。但是去处并不清晰,应当另有一套账本,却不在密室里,应该是被人拿走了。”
  周鸣玉迅速翻过这几页纸,看清了里面的内容,又还给宋既明。
  宋既明没接,示意她自己收着。
  本来就是取出来给她看的,他留着也没用。
  周鸣玉于是自己收好,而后同宋既明道:“今天端王府死的人多,闹这么大,他们不会放弃追捕。我等下就会出去引开他们,贺掌柜一行人进城时与我不同路,应当不会被牵连,但若有什么意外,还请大人帮忙。”
  她早在城外说出铁矿和军械的时候,便知道宋既明绝对已经有头绪了。
  当时他表露出的震惊,并不是震惊于这件事本身,反倒更像是震惊于,她居然知道了这件事。
  可他分明知道了,却不做任何回应,还让她不要贸然行动,显然是打算自己先独自行动。
  这件事太大,周鸣玉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无力做到太多,只能借助旁人的手段,但她并不打算全然信任别人。
  尤其是这个,轻而易举就被她说动了的宋既明。
  好在她今日追来了,果然就见到宋既明有所行动,正好让她拿到东西。
  宋既明听见这一番话,深深看着她,道:“你觉得我能独善其身?”
  周鸣玉没半点慌乱,从容道:“诚然是有几个人看见了你我,但方才已经都处理干净了,如今追上来的人,也不知今日究竟来了多少人,又来的是什么人。大人混迹官场多年,难道这一点装模作样的本事都没有吗?”
  宋既明又道:“为了帮助你我脱身,我已将我的部下召出来了。人多眼杂,他们又不傻。”
  周鸣玉根本没信这话,道:“大人来此地查事,知道要掩人耳目低调行事,不可能今日彻底暴露。大人的那些部下,要么已经将那些追来的死士全部击杀,要么必然做过伪装,绝然不会让对方发现。”
  宋既明心里微沉,因她全部猜对了。
  他的确是让部下来帮忙,但也早就提醒过他们,出手时务必做好伪装。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那些部下连兵器都配了两套。
  今晚就是有人回去禀报端王,也绝对看不出这些都是什么人。
  周鸣玉看他不答话,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继续道:“大人好歹是翊卫统领。既然如今已经将他们护送到了晋州却还能留下,必然是有上命示下的,有足够的理由继续和端王周旋。”
  宋既明听见这些话,微微蹙紧了眉头,道:“我这边固然可以多作伪饰,可他又岂能猜不出来?今日此举算是与端王撕破了脸皮,日后真要做什么,他岂会给我脸面,容我多做手脚?”
  他还提起了外面的贺掌柜,道:“单就你所言保人这一条,我就做不到。”
  周鸣玉依旧不慌不忙,道:“即便大人真被他发现了,也多的是借口与之抗辩。端王绝不会以这件事为理由向大人发难,否则他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不就全都露馅了吗?”
  她是当真全然想好了。
  她早在进城前就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拿到他手中的线索之后,就立刻抛下他自己跑路。
  宋既明看着她这一副安排妥当的模样,顿了片刻,忽而问道:“留我为你收尾,那你要去何处?”
  他逼近周鸣玉一步,眉眼压低,沉沉地流露出了一点压迫感,道:“你利用完我,就打算甩了我?”
  他并不想要她害怕他,只是不想让她这样轻而易举,认为他是一个可以随手拿捏随意抛弃的……无关紧要的人。
  周鸣玉挑了挑眉,只道他以为自己是被摆了一道,所以才有些恼怒。
  她倒也不畏惧,也没有露出从前那样故作胆小惊惧的模样,只是假模假样地道:“大人多想了。他们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只要我露出了足迹,他们自然只会紧着我一个人追。趁我将人引开的工夫,大人难道不要继续去追查那另一套账本的下落吗?”
  她仿佛是很贴心地做好了这一切安排,最后还对他多说了一句好听话,道:“我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一切都要仰赖大人了。”
  宋既明是打算要顺着她的。
  但他此刻不接周鸣玉这话,只是冷哼一声,道:“谁给你说我不知道那另一套账本的下落?”
  周鸣玉这次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
  宋既明没有像之前一样痛快地告诉她了,而是道:“你告诉我出城以后的打算,我考虑考虑,要不要告诉你。”
  第73章
  周鸣玉犹豫了。
  宋既明用洞穿一切的目光看着她,道:“杨简在你身边放人了罢?你出城去找杨简,顺利摆脱危机,而我被你蒙在鼓里,以为你尚有危险,只能费心费力帮你与端王周旋。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周鸣玉挑眉,反问他道:“怎么?大人清楚杨简行踪?”
  她还真不知道杨简在哪儿。
  原本她和莫飞商量,打算让他与杨简其他部下联络,确定杨简的位置,可是莫飞回来却告诉她说,杨简一离了上京不久便遇到了几次阻截暗杀,为保安全顺利到达晋州,他只带了几个近卫单独行动。
  到如今,他大部分的部下都不知道杨简位置,只能来到晋州蛰伏等待。
  宋既明看她这副表情,一时半会儿居然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清楚杨简位置,沉默着没有说话。
  而贺掌柜就是在此刻来敲了房门,在外面同她道:“周姑娘,快走。”
  周鸣玉听见这话,也不再废话,同宋既明道:“我等大人消息。”言罢便迅速拉开门,从贺掌柜手中接过深色的披风,将宽大的风帽往头上一扣,立刻便疾步往后门而去。
  宋既明眼底神色微沉,尚不及贺掌柜对他开口,他便立刻追了出去。
  他甚至都没走门,直接从墙上翻过去,几下腾挪,快速赶上了周鸣玉的步伐。
  周鸣玉听见背后声音,原本还道那帮人怎么来得这么快,正要抽鞭时听到后面宋既明的声音对她道:“是我,不必回头。”
  她微微惊讶,也有些无奈。
  这个宋既明,她头一次见他,就知道是那种死心眼只听上级命令的人物,兴许能拿小把戏糊弄糊弄他,但是关键的时候,必然难搞又难缠。
  如今果然应验了。
  但周鸣玉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其一,宋既明武艺的确高超,在她身边能起不少作用,总比她自己单打独斗得好;
  其二,宋既明毕竟有翊卫统领的身份,部下带了不少,必要的时候,还能当她的挡箭牌;
  其三,宋既明说他知道另一本账簿的下落。
  消息还没套完,放掉实在可惜。
  周鸣玉无奈之下又开朗起来。
  算了,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暴露得不成样子了,也不差再让他多跟自己一段,再多知道一点。
  最不济……杨简会帮她处理掉他。
  周鸣玉心里打定主意,便完全没有犹豫,脚下动作利落,时不时地将自己身形暴露出来,引导着后面的人向自己追来,以便她将他们带离贺掌柜等人所在的住处。
  至于藏身之处……远些了再说。
  宋既明十分默契地意会了她的目的,并没有对她多加阻止,只是十分顺从她意思地跟在她后面,护着她一路平安前行。
  身后那些死士一路射来的冷箭,尽数都让他替她挡下。
  城门已经关了,不方便他们向外逃窜。宋既明一路观察着地形,见离贺掌柜那边足够远了,便迅速追上周鸣玉,在她身后侧半步同她道:“跟我来。”
  周鸣玉本就打算先找个地方藏身,这下听到他说,便也不做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宋既明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在小巷里窜来窜去,不多时便遇到他一个部下。这部下果然全身着黑,蒙着面,带着没有任何装饰的普通刀刃。
  周鸣玉乍一看便要抽出兵器,见宋既明毫无反应才收了手。那部下不过与他们对视一眼,便立刻在前引路,而墙头立时有其他人跃身而出,帮他们引开后面的死士。
  他们奔波了一晚上,体能多少都有消耗。周鸣玉心里非常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但好在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位置。
  那部下将他们引到了一个极安静偏僻的仓库,搬开了两个木箱,拉开了木箱下一个地库设置在地面上的木板,回身同宋既明道:“大人先在此处稍安,明日会有兄弟们伪装后押车出城。”
  宋既明点头,十分自然地道了句“多谢,叫兄弟们小心”,而后跳了下去,从台阶往下走了几级,回身向周鸣玉伸手。
  周鸣玉难得在这种时候,还能分心想到,这宋既明居然对待自己的部下如此客气。
  她知道时间紧迫,也道了一句谢,而后伸手搭上宋既明,跳了下去。
  她十分自然地从台阶下去转进狭小的地库之中,便松了手,反而是宋既明,因这一次短暂的触碰而微微怔了一瞬。
  周鸣玉的手只在他手心落了短短的一小会儿,但那种细腻和微凉的触感却在他掌中停留了许久。
  他难得生出些十分异样的感觉,不自觉地将手微微攥紧,胡乱地向部下点了点头,然后低身走进了地库之中。
  部下帮他们盖上头顶的木板,又上好锁,重新拿木箱压住。
  周鸣玉听见头顶那人匆匆离开的声音,很快,这一处又恢复了十分的寂静。
  这地库并不算深,她一个姑娘家还能站着,像宋既明这样高大的男子,便要低下头才能站着。
  而这地库中又堆着不少箱子,所以留给他们站立的地方,也并不大,也就勉勉强强在台阶之外塞下他们两个人。
  此刻木板一封,地库里十足的昏暗。
  宋既明和自己的部下已经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地回头找了找,便摸出了一个布包,打开来微微一触碰,便知道是水囊和一点肉干和饼子。
  他直接坐在台阶上,向着周鸣玉的方向伸出手,轻声道:“这儿放着水和食物,你吃一点,补充体力。”
  周鸣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一声里,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宋既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反手从腰间掏出火折子吹亮——
  “别吹!”
  周鸣玉张口便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地库里骤然出现的亮光,将她脸上所有的恐惧和惶惑照得无所遁形。
  宋既明怔住了。
  周鸣玉和他这一次忽然而来的对视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她便立刻从他手中夺过火折子和盖子,而后迅速地灭了火扔回到他怀里。
  宋既明拧着眉:“你——”
  “不能明火。”
  周鸣玉的声音又缩回那个黑暗的角落,十分冷静,十分轻微:“我们在城里,此处无路可逃,不能暴露。”
  宋既明听得见她声音里的有气无力。
  刚才火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在他眼前始终无法抹去,即便在这样的黑暗里,他依然仿佛能看见她经久不散的恐惧。
  “你在害怕。”
  他非常肯定道:“你怕黑,这样待下去你会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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