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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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以为邵老爷子之所以会亲自接手,是训练营那边出面施压的结果。他当时还有些纳闷,觉得以邵老爷子的家庭背景和地位, 单是训练营那边出面, 恐怕起不到什么施压的效果。
  现在想来, 大概就是因为蒋期这层关系在里面。
  可是……
  他实在很难把邵老爷子、蒋期跟“同学”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毕竟蒋期在他心里的模样始终停留在数十年前,他本就生得年轻,中年的时候看起来和盛年相差并不大,岁月在他身上所留下的痕迹都被包裹在了周身的气质里……
  而邵老爷子……大约是脾气不大好又格外严肃的缘故,老爷子眉心的褶皱非常明显, 法令纹也格外深重,最重要的是,他头发是灰白色的,比黑发人更容易显出老态来。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同学?
  楚斯头一回没能控制住讶异的表情,他愣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口道:“我记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邵老您——”
  邵老爷子脸一板:“我什么?我看着比他老?”
  楚斯:“……”
  “行了,别虚,我确实比他大。要不然你们张口一个老爷子,闭口一个老医生的,我受得了?”邵老爷子冲那重新开始播放的影像抬了抬下巴,“这照片里的大多数人都比他大,还大不少,只不过那个年纪看不太出来差距,他个子又高,就更看不出来了。”
  楚斯一愣:“为什么?不是毕业照么?”
  “那小子跳级啊,从小跳到大,就没一个阶段是老老实实上下来的,三年能蹦两回。”邵老爷子没好气地指了指蒋期,又指了指下面那个被他拽了椅子的,“这俩都是跳级上来的,那时候所有人都把他俩当弟弟那么看,由着他们闹。”
  在楚斯眼里,蒋期始终是长辈的模样,虽然有时候说话没个正行,但他周身的气质是沉的,哪怕他再怎么开玩笑,那种打磨过后的气质也不会变得浮躁。
  所以此时冷不丁听见邵老爷子用这种语气来形容蒋期,楚斯有些不大习惯,又有些新奇。
  邵老爷子只在病房里开口比较多,工作之余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平日里也不见他跟谁闲聊,更不会提什么往事往日,否则楚斯也不可能一直不知道他和蒋期还有这层关系。
  从楚斯的角度看,他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严肃专业但是略有些古板。加上邵珩平日里的描述,老爷子还是个说一不二积威深重的父亲,即便是面对儿子,他也很少会提年轻时候的回忆。
  眼下的邵老爷子似乎突然有些感性,不知被什么勾起了回顾往事的欲望,而恰好,楚斯是故人的养子,跟他所回忆的过去之间有一丝丝浅淡的联系,所以老爷子忍不住对着楚斯开了话匣子——
  “其实也不能说是‘他们’吧,真正一肚子坏水儿的就蒋期那小子一个。”邵老爷子笑了一声,指了指被拽椅子的那位,“这个比较老实,胆子小,一逗就吱哇乱叫的。科研水平一流,生活上就不予评价了。蒋期那小子有时候喜欢恶作剧,搓火找事看热闹,有时候又显得特别老成。”
  邵老爷子瞥了眼楚斯:“你是不是挺不能想象他找抽的样子?”
  楚斯笑了一下,心说我还是能想象的,毕竟也没少见。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见邵老爷子指着影像上滚成一团的第一排同学,道:“抽椅子这主意就是他起的头,一帮人都由着他,一说就好好好,这照片拍完之后,第二排的除了他都被打了一顿,当然,不是真打,他那小子就坐在树上看热闹。”
  “……”楚斯下意识道,“你们可真惯着他。”
  当年蒋期瞎逗他的时候,他个小崽子还能反击呢,这帮大他一圈的反而被逗得团团转,也是稀奇。
  “谁让他占了年纪的便宜,我们可拉不下脸以大欺小。”邵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嫌弃,但神情却透着一丝怀念。
  这段影像跟正常的毕业影像有些区别,上面没有标注人名。第一排中有几个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镜头,就被抽了椅子,之后笑闹着滚成一团,看不大清楚全脸。除了他们几个以外,其他人都有过正面镜头,楚斯看了几遍后,在里头发现了好几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
  “这几个……”楚斯伸手指了指其中几位的脸。
  “嗯,都是总领政府和军部露过脸的。”邵老爷子道,“最高位的就是这个,军部三大上将之一梅拉德,不过老家伙快退了。这几个在总领政府,这个原先跟你一样在安全大厦,不过碰上大混乱的尾巴,在一次谈判中碰上事故去世了。这位姑娘,非常厉害,你之前呆过的那个特殊训练营,她是最初的创办者。”
  楚斯看向那个深棕色长卷发的漂亮姑娘,这也是他觉得眼熟的几人之一,不过怎么也没想起来在哪见过。经邵老爷子这么一说,他猜测或许是在训练营的某个历史文件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他又看了会儿影像,这才发现蒋期在后来闹成一团的时候也跟她说过话,似乎是提醒她后面有偷袭,那姑娘眸色清亮,弯着眼睛笑得非常开心,非但没躲,反而转身把偷袭的同学拧着胳膊按在了地上,被按的那个捂着脸也笑得不行。
  “艾琳娜出色地完成过很多任务,可是后来在一次5s级任务中失踪了,再没出现过……”
  邵老爷子沉默了一会儿,又把手指移到蒋期和他拽了椅子的那个人身上,“这两个同样很出众,当然了这是废话,否则他们也不可能频繁跳级。他们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参与过军方的工程设计,你可能听说过,有一批飞行器叫做黑天鹅,总设计就是他,费格斯,蒋期也参与过,当然,对外公布的设计师资料并不是这样的,毕竟他们太年轻了。不过很可惜,黑天鹅号因为一些问题被封存了,所以你大概只能在一些历史资料上看到它……”
  邵老爷子刚到白狼舰没多久,应该还不知道楚斯他们捆了一只黑天鹅号的事,不然也不会这样毫无警惕性地提到它。后来楚斯试探着多问两句黑天鹅的事,就让他升起了一丝防备心,再多的信息就不愿意说了,都以一句“更多的那都是顶级军事机密了,哪是我一个医生能接触到的”打发掉。
  防备心一旦起来了,就很难再摁回去,于是在楚斯问老爷子究竟在躲着什么人时,老爷子的回答和邵珩所说的如出一辙:“再等等,现在还用不着你们这帮年轻的插手,再等等。”
  后来的聊天,楚斯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收到萨厄·杨的讯息,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心思还绕在黑天鹅的身上。
  啪——
  萨厄·杨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来,“聊得怎么样?洗脑成功了么?”
  楚斯摇了摇头:“不怎么样,老爷子很多事情不愿意说,总说要再等等,我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他揉了揉眉心,又接着道:“估计是个攻坚战,但是有几句话让我很在意,其中一句是他拒绝告知被谁追踪的时候说的,他说‘用不着你们这帮年轻的插手’,为什么会提到‘年轻的’这样的修饰词?”
  萨厄·杨随口道:“因为他们老了吧,羡慕嫉妒。”
  楚斯:“……去你的。”
  胡说八道的杨先生撇着嘴耸了耸肩。
  “另外,还有一件事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楚斯道。
  “什么?”
  “邵老先生说,蒋期参与过黑天鹅的设计。”楚斯蹙起眉来,“怎么会……那么巧呢?我可能需要再多一点黑天鹅的信息,你有办法找到么?”
  萨厄·杨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在自己眉边一碰,懒懒道:“保证完成任务,长官。”
  他行完这个流氓的礼,伸手指了指光脑道:“来,看它一眼。”
  楚斯这才又走了两步,站在办公桌边,撑着边沿俯下身来,“看哪里?扫描镜头?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那份草稿破解到中段的时候,弹出来一个面部认证。”萨厄·杨弓着身站在光脑前,撑着桌子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一边等光脑的进度条一边道:“所以老规矩,降低门槛,借长官你的脸用一用。”
  楚斯皱了眉,用一种看智障的目光看向萨厄·杨:“我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你一下,聪明的杨先生,我跟蒋期是养父子,没有血缘关系,你用我的脸来替代他的……你吃什么馊东西了?”
  萨厄·杨:“……”
  他垂下头“噢”了一声,道:“忘了。”
  楚斯干脆侧了身倚靠在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办公椅里的萨厄·杨,没好气道:“你告诉我,究竟是什么逻辑驱使你干出这样的蠢事?”
  “谁知道呢,脑动力不足吧,缺点刺激。”萨厄·杨说着,弯起眼睛坏笑了一下,刚要开口说什么,楚斯却突然捏住了他的下巴,一脸严肃道:“刚才那个笑,再来一下?”
  萨厄·杨:“??????”
  第74章 童年记忆
  对于楚斯这种真话假话掺着说, 说起假话来比真话还真的人, 有时候真的很难分辨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比如现在。
  按理说他那副表情应该是在说什么正经事情,但是话语内容实在太不正经, 以至于就连萨厄·杨这种跟他打惯了交道的人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准。
  他那双透明的眸子微微睁大了一些, 看着楚斯怔愣了一秒, 道:“亲爱的,你这是出于理性的挑逗, 还是出于感性的勾引?”
  两句都不是什么好话, 让人根本没法选。
  楚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动作有点容易引人误会, 不知道的大概以为他在端着架子耍流氓, 典型的衣冠禽兽相。
  但是这时候再缩回手吧, 又显得有点落人下风。于是楚斯调整了一下姿势,捏着萨厄·杨下巴的拇指动了动,道:“整张脸都是我捏出来的,多捏一下下巴不犯法。”
  说完, 他平静地给了萨厄·杨这惯来流氓的东西一个警告处分:“你那脑子消停点, 跟你说正事, 再像刚才那样笑一下。”
  气势上做足了,他才就坡下驴地松开了手,垂下眼皮佯装正经地理了理自己的衬衫袖口。
  “别装了长官,你那袖口有什么可理的,一天摸三回。”萨厄·杨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嘴角还带着一点笑。
  真不是个东西。
  楚斯理着袖口的手指一顿, 干脆也不装了,两手撑着桌沿倚坐着,眯着眼冲萨厄·杨抬了抬下巴,“你就说你笑不笑吧。”
  萨厄·杨懒洋洋地说:“也没什么可高兴的事我怎么笑得出来,我也不是你那帮小傻子们。”他说着,居然真的一脸百无聊赖地拨弄起了手里的通讯器。
  这是回白狼舰之后,楚斯依照承诺给他配的新家伙,原本是属于楚斯名下供其备用的,里头各种东西的登录权限都默认为楚斯自己,许多身份信息也都是自动关联的。
  刚给他的时候,楚斯就对着通讯器全面解锁了一遍,而后解除了所有公务方面的关联,其他依然是默认的,也没那个时间慢慢改。全改成萨厄·杨的信息,被白狼舰的监测网摸到很容易暴露身份。
  萨厄·杨破解草稿的时候,借助的是天眼和通讯器的一些功能,所以此时通讯器一侧的指示灯始终一闪一闪地亮着,活像个盯着人的监控仪或是记录仪。
  楚斯瞥了通讯器一眼,没好气地提醒道:“小傻子们没多久也要登舰了,建议你注意一点言行。我总不能开着全舰广播给所有人洗一遍脑,真有那个能耐,我怎么不去创个什么邪教组织呢?”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萨厄·杨哪个奇怪的笑点,他弯起眼睛看着楚斯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畅快的大笑,也不是什么礼节性的微笑,就是无声的,从嘴角到眼角都缓缓漾开的那种笑意。这种笑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奇异的吸引力,就像是他格外清透的眼睛一样,明亮但又深不可测。
  “别动。”楚斯看着他的眼睛,凑近了一些,“就是这个笑……”
  这样的举动反而让萨厄·杨的笑意停不下来,眼睛弯得更厉害,清亮的颜色就从弯着的眼眸里透出来,他被楚斯弄得一头雾水,但也并不打算反抗一下或是问个明白,而是趁着楚斯凑近了看他的眼睛时,顺势偏头亲了一下楚斯的下巴。
  楚斯:“……”
  “对,别动,就是这个样子。”萨厄·杨的手已经撑在了他身体两边,把楚斯半圈在自己和办公桌之间。他一边故意学着楚斯刚才的语气,一边让开了一些,目光又落到了楚斯的嘴唇上。
  他又要凑头吻过来的时候,楚斯没什么表情地抬起了手,刚好抵住他。
  楚斯的目光从眼角瞥过去,用一种“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的眼神看了萨厄·杨一会儿,道:“很抱歉,这张桌子是用来干正事的,我暂时没有任何给它开发新功能的打算,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办公室?嗯?”
  幸亏这间办公室只对来往信号有实时监测,没装什么监视器,否则乐子就大了。
  “一般而言,招猫逗狗都要承担后果,更何况逗人呢。”萨厄·杨道,“你拿我的脸玩了半天了,总得给点好处吧?或者……你是嫌你自己捏出来的脸不够好看?”
  “你够了吧?”楚斯上身微微朝后仰了一点,看着萨厄·杨的眼睛,突然问道:“萨厄,你认识一个叫艾琳娜的人么?”
  之前在邵老爷子相册里看到那个姑娘时,他就觉得有些眼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为什么眼熟,加上他的注意力又被黑天鹅之类的事情分散了,一时间也没个答案。
  这会儿突然看到萨厄·杨的笑,他终于想起来那种熟悉是来自于哪了。
  眼睛。
  那双眼睛弯起来含着笑意的样子,和萨厄·杨非常像。但是又不完全一样,也许是眼睛颜色略有些区别?也许是萨厄·杨从来没有像艾琳娜那样大笑过。
  萨厄·杨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却连想都没有想就道:“不认识。”
  大概是他回答得太快,楚斯下意识问了句:“你确定?”
  “老实说,能让我记住名字的人不太多,很容易就想完了。”萨厄·杨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耸肩道:“不过既然连名字都没记住,那也谈不上认识吧。”
  他回答的时候,楚斯也觉得自己那句纯属多问。在看到萨厄·杨的眼睛时,他其实有点怀疑艾琳娜和萨厄·杨有非常亲近的血缘上的关系,比如……母子。
  但是,谁会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记不住还得再想想。
  “也对。”楚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没准是有点神经过敏了,好像那张毕业照上随便拎个谁出来都跟谁有关系似的。
  不过既然提到了这个……
  楚斯看着萨厄·杨犹豫了一会儿,张口问道:“你过去是什么样的?我是指小时候。”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想起来了随口一问,不想提也没事。”
  其实上一回在去往翡翠港的飞行器里,看见萨厄·杨坐在舷窗边俯瞰着漆黑的城市时,他就想问这么一句。但那次只是一瞬间的探究欲,还不足以让他真的张口说出来。
  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不一样了。
  萨厄·杨的目光吊在眼角,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斯道:“长官别装了,你只有好奇到实在憋不住了才会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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