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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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样率真,谢诩反倒局促起来,
  “然后呢?”手的主人见他无反应,又迫切问。
  她眼睛亮晶晶的,谢诩不忍再看,偏了头,不再面朝玉佑樘,边小心地替她将袖子挽回至袖口,边蹙着眉训道:
  “女儿家要自矜,不该露出这么多。”
  “嗯!”玉佑樘认真点点头。
  替她挽好袖口后,谢诩又收回手臂,此间细致之极,未触碰到她的肌肤一毫。
  说好的拉小手呢?
  自己的兴头倒先被自己掐了,谢诩心头一阵无力,却又瞄见玉佑樘手臂还横亘在桌面,也没有一点要缩回去的意思。
  他决定,重振旗鼓再来。
  “然后?”少女突然问,还又把手往他前边挪了一点。
  真是极为强大的心理压力啊……
  谢诩暗里深吸一口气,衣袖轻擦桌缘,唰一下去触碰到那只小手——
  然后极快地拨开五指,开始……呃……开始……
  谢诩洁净的面颊很快爬上一丝红晕,他稳定声音,为自己奇怪的举止找了个说辞:“我为你瞧瞧手相。”
  嗯,是啊,我们首辅大人学识可谓是丰厚之极,对各个领域均有涉猎,其中不乏面相首相风水一类。
  玉佑樘问:“这也算在男女之事里面?”
  谢诩未给她回答,正不好意思抬首,紧盯着眼前一只小掌,玉佑樘的掌心软绵无辜,几道纹路脉络清晰,是天生的福相,况,她手心人纹形态优美,既表前途无量,嗯,不错……
  谢诩瞧得入神,仔细翻了她手掌一番,又摊开自己的手掌比照,这孩子的木星丘果真同自己的一样饱满显著,这样的手相通常表明主人的道德观念重,秉性和善,责任感和直觉力皆极高,但热衷权力,野心蓬勃,支配欲望也很强……
  他又去抵碰了一下她掌中的金星丘,不由一愣——
  实在太过低陷,地纹又太接近于拇指,使得金星丘所应占的部分狭窄而细小,那么则意味着玉佑樘情趣冷淡,自视过高,男女之事方面能力浅薄,倘若是女子,则为不孕象征之一……
  下一刻,谢诩不作多想,用自己的大掌裹紧那只手,感受了一下,冷,冰冷,似数九寒天冰下之流。
  谢诩抬眸问她:“你体寒之症为何如此严重?”
  玉佑樘如实答他:“我还在服药。”
  谢诩并不松手,眉心一拧:“我先前告诫过你,及笄之后便不可再用。”
  “不行的,”玉佑樘没被他捏着的那只手臂轻拍了自己胸口两下:“你走之后,我曾停药两月,没多久,便胸前感觉隐隐作痛。真的好痛噢……只好继续开始用药,吃了没几天,居然不再有疼痛的症状了,便不想再停。”
  谢诩闻言先是赧颜,随即冷下脸,严厉斥责道:“我会吩咐典药局那边给你停药,再这般下去,你或许都不能有孕。”
  “我不在意,”玉佑樘随意一笑,桃花烂漫:“上回医官已经同我讲了这事,我今后恐怕会一直以男子身份生存下去,已无需在意这些。”
  “我不允许!”谢诩声色俱厉,边愈发严实地攥着她手,体寒是有多厉害,这样的节气,捂了这样久,都不见暖和一点儿。
  玉佑樘见他似乎极为气恼,也不多言,只应他:“唔,好罢……”
  她又将自己被他捏在掌心的小拳头拱了一拱,笑道:“谢先生的手好生暖和。”
  一句短促的话,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谢诩原先阴冷的脸色淡去不少,他不回话,只看似随性地使另一只手,往原先的上头又覆了层。两只大手交叠在一块,不留一丝细缝地,严密无比地将玉佑樘的那一只小手包裹得紧紧。
  “很暖和啊,”玉佑樘赞叹道,听起来由衷极了,她又问:“谢先生,这便算是男女之情吧?”
  谢诩先是颔首,又摇头,冷着声,却是相当耐心地给出解答:“不算,男女之情当中的执子之手该是十指相扣,一生偕老,我们这个……”
  他顿了一刻,似乎努力想给出一个定义:“约莫只能算是……师父给徒弟捂手而已。”
  他刚讲完,只觉得掌中的小手连动数下,似乎欲要努力挣脱他,谢诩也非面厚之人,当她不舒服,也略微松开自己的。玉佑樘的那只手极快地钻出来,却并未被主人收敛回去,而是爬了过来,攀附至谢诩手上,五指小小张开,就着他手背,轻轻扣进了他指间……
  谢诩微愣,待反应过来,只觉得呼吸加促,情难自禁。
  随即,他感受到少女纤弱的手指又朝着他指心深扣了些,而后他听见玉佑樘道:“如果我理解不错,应该是这样?这该算男女之情了?”
  她力气那样小,轻和得就像一朵云一样盖在他手背,萦在他指间,谢诩不愿拿开,却又不想这般无措……
  哀莫大于心死,他入世三十多年,未尝情动,曾以为自己从此不会再有他念,而当下……
  他只想将被这孩子扣着的手调转个头,不再背对她,背对自己的深情,而他也这样做了,他很快翻回自己的手,不给少女缩回的机会,便紧紧地,紧密地与她相扣在一起。
  空荡片刻的指隙又瞬间被填满,玉佑樘的手还是冰凉。不过,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被什么温暖又柔软的情绪填满了。
  “师父喜欢这样?”玉佑樘将两人相扣的手举起来摇了摇,皎皎面庞也凑近了一点,问他。
  谢诩心中不免又浮起些许羞愧,随即感染得耳根泛红。
  他只好咳了一下,稳下起伏不定的心绪,应:“还行。”
  玉佑樘一手与他交握着,一手撑腮,也附和道:“我也喜欢。”
  她又评价:“是挺舒服的。”
  噢,好吧,听完这番话,我们首辅大人的耳朵简直能滴出血来。
  突然,密室门上响起一下下咚咚咚地急促叩门声。
  端本宫中除了碧棠,无人知晓此处,玉佑樘估摸是她,提音问:“碧棠?”
  “是我,”果真是碧棠,她语气听起来很是急促,她道:“润州那边传来消息,众多农民不满迁仓,组织暴动……”
  玉佑樘脸色倏地严肃:“现下怎么样了?”
  “还未压下。”
  她停顿片刻,似是要下什么决心才能讲出来一般,道:
  “沈宪沈大人……在此次暴动中,不幸丧命。”
  =。。=
  玉佑樘与谢诩赶至沈府的时候,大抵是消息太过突然,朝中未敢声张,府上也没有挂上缟素,只是气氛压抑沉寂得叫人恐慌,没有一丝夏日的生气。
  二人一路走来,府上家仆丫鬟的啼哭凄哀之极,不绝于耳。玉佑樘听着,心头似针扎,疼恸难耐……
  谢诩跟在她身侧,敛眸瞥她,却见到少女垂坠在身侧的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还一副毫不自知的失魂样,不由微微倾身,由两人宽袖掩着,紧实短促地握了一下,又极快松开了。
  似是宽慰,实为心疼。
  玉佑樘侧眸回他一眼,不做多言,加快步子朝着堂心走。
  引领他们的下人进屋通报了声,沈老爷便疾步迎了出来,原先意气十足的尚书大人难以自控的老泪纵横,花白发丝凌乱,他佝偻着上身,似乎一夜间老了二十岁。
  他方要下跪作拜,便被玉佑樘一把拦住,老人望了望太子殿下。
  向来和风笑然的她,此时面色冷冽如冰。
  老人又瞧见了谢诩,忙喊道:“谢大人。”
  谢诩眉心紧拧,示意不必多礼,后冷静言道:“沈大人,听仵作说尸体已辨认不出原貌,可确认下来是爱子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没有了……”老人闻言,方才稍稍止住的浑浊眼泪又一道道往下滚落:“就是他……就是他……”
  “可否让在下看看?”谢诩问他。
  沈尚书抹了把左眼,又望向玉佑樘,抽搐不止:“小儿死状太过惨烈,惨不忍睹,老臣,老臣不愿惊了殿下……”
  玉佑樘摇头,又遣碧棠道:“沈大人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尚书不再反对,带领他们进了屋。
  内堂中央一架长形的木床,上头该有白布,布料下方隐隐约约衬出一个人形。
  玉佑樘忙上前几步,立于架前,却长久地不动,她不愿,也不敢触碰白布。
  谢诩跟了过来,不作迟疑,一下掀开覆于尸体之上的白布。
  玉佑樘极快掩上嘴,眼眶一瞬红了个透,要多大的自控之力,才可以不溢出一点声音,不掉落一滴眼泪。
  是他。
  少年已然面无全非,面部和肢干上,多处皮肉肿胀翻卷开来。最严重的是正脸,被锐器砍得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相貌,但基本轮廓和身形还是能让人辨别的清,就是沈宪。
  他脸上唯一完好的一双眼睛静静阖着,身着平素最喜欢的蓝衣,已没了一丝气息。
  “不,殿下的诗很好,很真挚,下官非常喜欢!”
  “殿下,下官得寸步不离,保护殿下的周全!”
  “家父告诫微臣,一定要时时刻刻待在殿□侧,守护殿下!”
  “殿下,上回端午宴席,下官并未拔得头筹拿到您亲手所裹的头粽,真是万分歉疚。”
  “微臣自信符合殿下的所有要求,只要殿下同意下官担当此任,下官定当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玉佑樘脑中回响着无数属于他的句话,无数属于他的片段,最终只定格于一幕——
  那是她第一回去找沈宪欲收他入幕,他向来正直自制,不喜暗中结党,但又迫切想要扳倒方党。蓝衣少年立在原处,别扭了许久,终是想通了,仰面朝着她肯首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朗声道:
  “我考虑清楚了,还是决意追随殿下。”
  日光将他脸上的绒毛镀上一层细密的金芒,他看上去如湖畔夏草一般,旺盛而富有生命力。
  沈尚书慢步踱了过来,抬起沈宪的手臂,指着一处,哽咽道:“这是他生来带着的胎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见太子殿下始终保持着垂头姿态,似一座随时都会坍塌粉碎的雕像,不禁悲沉劝慰:“殿下……别再看了……”
  玉佑樘直直盯着沈宪面上的伤口,拼命摇头,不吭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勒紧,指甲已经掐进掌心肉中,溢出一丝鲜血。与此同时,一滴晶莹的水珠也从她眼底坠落,直直掉在沈宪的睫毛上。
  ☆、 28第二十八幕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哪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玉佑樘停了一日早朝,前往沈府吊丧。
  她回宫后还不至一年光景,已是第二回穿上丧服,抵达沈府的时候,有不少朝中官僚恰巧在府中吊唁,一见太子殿下来了,纷纷欲要跪拜行礼。
  玉佑樘身侧的宦官忙代言道:“殿下让诸位不必多礼,要拜也该拜拜沈谕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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