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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是小垠的父母,他们向我表明来意,他们说小垠命不久矣,希望我能陪伴他最后一程。
  我以为我听觉出现问题,疑惑地看着他们,可他们面容严肃,况且天下也绝不会有拿自己孩子生命开玩笑的父母。
  只是,怎么会呢,就在我思索时,某些线索串连成线钻进我的脑海炸开来——自幼流鼻血,逃亡时的高烧,和不经意间的咳嗽。
  我好像被人丢进冰天雪地中,我奔跑起来,跑向这座别墅里的病房,我在其中见到了正在受苦的小垠。
  他变得瘦骨嶙峋,面无血色,正朝着给他打针的护士发脾气,我听见他说疼,我没有忍住,一把推开门,上前抱住呆愣的小垠。
  他揉了揉积蓄着眼泪的眼,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简简?”
  我替他擦干泪,颤声回应他。
  突然,他醒悟过来似的,反身躲进被子里,把自己蒙得严严实实,带着哭腔道:“简简你出去!不要看我!”
  我隔着被子呼唤他:“小垠,小垠,你不要怕,你记得我们私奔的时候吗,记得我们在美逃难的日子吗,对方的什么样子没见过呢,你不要把我当作负担,在我面前,你可以露出任何模样,好吗。”
  许久,他从被子中露出脑袋,眼睛红通通的:“真的吗?”
  “当然。”
  说完,他扑进我的怀里哭,他控诉方才的护士把他的胳膊都扎青了,我说开除她,他才笑着睡去。
  当晚我接到顾珩的电话,原来他不是找不到我,而是刻意忽视了我,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他在电话那头说如果我不想卷入小垠的事,他可以帮助我离开。
  我以为他不知道小垠病重的事,我也没有义务向他说明,因此我告诉他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劳他费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他说:“简简,晚安。”
  顾珩是乌鸦嘴,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好,深夜我被吵醒,披衣前往病房,小垠的父母围在他床边流泪,医生护士忙碌着,习以为常。
  小垠被病痛折磨得说不出话,唯一能说出的话是“让我死”,我哄他吃了药,握着他的手给他唱歌,哄他睡觉。
  他哭着对我说:“简简,我好疼……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像小时候那样陪我睡会儿觉。”
  我记起从前他刚被我从秦泓手里救回来,很没有安全感,我拿他当小狗养,耐心非常,就陪着他,给他唱歌讲故事,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我就很开心。
  如今他的眼睛已经没有光了。
  我咽下自胸膛升起的悲哀,侧卧在床榻,对小垠说你一定会痊愈,小垠把头枕在我的锁骨,懂事地点头。
  “美人鱼游啊游,游啊游,最后被安琪儿簇拥着,升入天堂。”
  “我死了以后也会升天堂吗?”
  “会的,我会陪你一起。”
  “可是不一定,”他说,“我那时候偷偷在顾珩那个讨厌鬼的茶杯里放了盐,他那么坏,万一让我下地狱呢?”
  “他还没那么大权力。”我说。
  小垠吸吸鼻子,迷蒙道:“那就好,等我当了安琪儿,就在天上保佑简简永远平安开心……”
  窗外的月那样圆,地上的人却即将遭受离别。
  秋天很快来临,医生说小垠的身体在好转,这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家都很开心,小垠决定出门秋游。
  我给他梳头的时候,他正低头盘着出游装备,所以他没看见那把掉落的白发,我心中一惊,充满惊险与伤心地将它们藏匿在掌心。
  镜子中的小垠已经瘦得有些脱相,欢喜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过载,我取来为他织好的蹩脚的毛线帽给他戴上。
  他对此次出游异常期待,可惜天不如人愿,临出发时,他突然发病,鼻血流满衣襟,他波澜不惊,反而我慌了神,大声呼喊医生。
  他说:“对不起简简,我又搞砸了。”
  我用手帕堵住他的鼻子:“怎么会呢,你看天快要下雨,不去也是好的,我们就呆在家好不好?”
  两天后他醒了,却也如秋天的天气般极速衰败下去,我每夜都陪他睡觉,他变得更易惊醒,整夜都牵着我的衣角,叫我别走。
  我拍着他的背:“我不走,我就呆在这儿陪你。”
  “他们没一个好人,你别跟他们走。”
  “我知道,我不跟他们任何人走,我就在这里等你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去夏威夷见见你那只会说话的鹦鹉。”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开始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所有人都对此很是平静。
  他的母亲说:“从他出生起,我们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在此之前他能遇见你,过上一段开心的日子,我们已经倍感欣慰,谢谢你苏小姐。”
  他的父母在格外长的时间里慢慢接受了这点,而我不行,我不能接受一个鲜活的生命溘然长逝,他是那么年轻。
  他的脱发不再是秘密,为方便治疗,他已经被剃成光头,他崩溃大哭,不愿再见我,他希望最后能给我留个美好的印象,他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他,这下更不可能喜欢我了。
  我隔着门对他说:“我喜欢你,我最喜欢小垠了,不然当年怎么会把你带回苏家呢。”
  门开了小缝,露出他憔悴的小脸:“真的?”
  我点头,张开臂膀,他投入我的怀抱。
  我与小垠的主治医生常常碰面,偶尔还会与他交流小垠的病情,某天他向我透露,其实半年前小垠曾经有次绝佳的治疗机会,只可惜错过了,等他回到华国,身体愈发差了。
  半年前?我掰着指头算了算,竟是我们在美流亡的日子。
  小垠冰冷的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眨巴着大眼睛:“简简,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我自己吃吧。”
  看着小心翼翼的小垠,我努力去笑,可原来演戏这么难,那小垠和他的父母是如何做到天衣无缝,为了不让我内疚而不露出丝毫马脚的呢,而且他的牺牲挽留回来的只不过是我那不值一提的无聊人生。
  我是罪人。
  每每想道歉,小垠真挚的面孔都让我觉得我应该被蒙在鼓里,不该辜负他们的好意,愧疚滋生,我竟奇异地随小垠一起消瘦下去。
  有一天,小垠精神矍铄地告诉我,他想去寅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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