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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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宋雨樵十四岁。他在那家叫做“启行”的补习机构里,认识了宋雁,也认识了其他人。
  “啊!终于能吃一碗正宗的炸酱面了!”吃完面,宋雁摊开身体,倒在坚硬的梨花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揉了揉肚子。
  宋雨樵挑起的面条停在半空中,他看着宋雁在公共场合如此不顾形象地表达惬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天天那只肥猫在家里是那样了。
  他无奈地摇头,低头吃面。
  “你不知道,我在岳塘,天天惦记着吃面呢!”宋雁将胳膊搭在桌面上,凑近说。
  “天天不但惦记着吃面,还惦记着吃米饭。昨天它把我留在桌上的剩饭给吃了。”宋雨樵吃着面,没抬头。
  “肯定是你没让她吃好的,瞧把孩子给饿的!”宋雁委屈地指责。
  宋雨樵挥挥筷子尖儿,表示不想和她说话。
  “要不我再来一碗吧。”宋雁嘀咕着,瞄见宋雨樵抬头,改口道,“算了,减肥!”
  “大姐,你可是岳塘人,吃两碗米粉就合适了。”宋雨樵评论说。
  “从小吃到大,你吃不腻?”宋雁托着腮,往面馆各处的角落里瞄,感慨道,“可算回来了。哎,你不知道,跟我一块儿去义诊的那两个男医生,我和你说过的吧?齐骧和芮忱,哎哟我的妈呀,真是够腻歪的!一点儿也不顾及医生和病人们的感受呀!看着他俩在那里打情骂俏,我就想,啧,别整得全世界就你俩有男朋友似的。”
  宋雨樵吃完面,放下筷子,说:“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反正你没有。”
  “喂!”宋雁大喊,随手盖住纸巾盒,不让宋雨樵抽纸巾。
  宋雨樵起身从无人落座的邻桌取了两张抽纸,坐下擦嘴,另一张递给她。
  宋雁接过纸巾,盯着他,半晌,哼了一声,开始擦嘴巴。
  擦完嘴,宋雨樵用纸巾擦了擦桌面上溅的面酱,等宋雁补口红。
  宋雁吧唧吧唧嘴巴,对着镜子确认唇色均匀,问:“对了,你和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分了。”宋雨樵说完,面对宋雁瞪圆的杏目,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宋雁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半晌,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犹犹豫豫地问:“还是忘不了他?”
  “谁?”直觉告诉宋雨樵,宋雁指的并不是自己的前男友。
  “乔宇颂呀。”恐宋雨樵想不起来似的,她解释道,“就是那个名字和你相反,成绩也和你相反的男生。补习机构里的,你忘了?在尖子培优班。”
  所谓“尖子培优班”当然是美称,班上的学生是整个补习机构里成绩最差的,收取的学费也是最高昂的。
  其实,没等宋雁指名道姓,宋雨樵已经隐约猜到她想说谁了。闻言,宋雨樵淡漠地回了一句:“神经病。”
  许是宋雨樵的态度让宋雁捉摸不透,良久,她吞吞吐吐地说:“因为顾晦之长得像他嘛。”
  “神经病。”宋雨樵不假思索便道,“哪里像?”
  她眨巴两下眼睛,说:“眼睛呀,特别像。最初我见到顾晦之的时候,还偷偷想,你是不是忘不了乔宇颂,才和他在一起。”
  宋雨樵不想再骂同样的话,翻了个白眼。
  宋雁若有所思地看他,说:“可是,你确实还记得乔宇颂的,对吧?起码,记得他长什么样,所以才斩钉截铁地说不像?”
  “你这是诡辩,我懒得和你争。”宋雨樵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
  她托着腮,看向别处,过了一会儿,目光又重新落回宋雨樵的脸上。
  如是几次以后,宋雨樵不耐烦地说:“大姐,有话就说。话不投机,咱俩就散了吧,挺晚了,我送你回去。”
  “哎……”宋雁小心地喝了一口茶,可口红还是沾在杯上,她遗憾地皱了皱眉。俄顷,她的注意力从杯口移开,说:“小樵,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听了以后,千万别太惊讶。”
  宋雨樵带着不好的预感,皱起了眉头。
  “我今儿在回来的航班上,遇上乔宇颂了。”她神秘而不可思议地说道。
  闻言,宋雨樵的心咯噔了一声。
  “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宋雁把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宋雨樵冷静。
  纵使心脏跳得再快,宋雨樵自始至终没有表情,见状道:“我没激动。”
  听罢,宋雁半信半疑地反复打量他。
  宋雨樵等了半天,没见她打算继续说,皱眉道:“然后呢?”
  宋雁微微一愣,脸上随即露出舒心的微笑,似乎对宋雨樵就此放心了似的。
  宋雨樵被她打败了,厌恶地往地板上瞪了一眼,又看向她道:“快说。”
  “他现在在北航当空少,飞的正好是我回来的那趟航班。哎,你不知道,他现在,比以前更帅了!那身高、那体型、那脸蛋,那套丑不拉几的北航制服,穿在他的身上,那叫一个禁欲系!刚开始,我就觉得这人好帅好眼熟,差点没认出是他!飞机上,有个臭不要脸的小丫头,还问他要电子名片了。咳,不知道人家心里有白月光么?”宋雁挥挥手,肯定地说,“我等到分饮料的时候,才确认是他,别着胸牌不是?我这刀刀精准的视力,一眼就看清写着‘后舱乘务长’、‘乔宇颂’了。不过我看他好像精神不太好,待客一点儿都不热情,要不是长得好呀,准要被投诉!反正,他起初压根没认出我,我变美了很多么?管他要毛毯、要耳机、要水,可算把我认出来了。”
  北航的空少?宋雨樵听完,忽然想起自己在不久前,似乎乘坐过一趟北航的班机。
  “小樵,你还好吧?”宋雁往他的眼前挥了挥手。
  宋雨樵冷眼看她,反问:“什么事?”
  “你……怎么没说我可能是飞机上最烦人、最臭美的乘客?”宋雁担忧地问。
  闻言,宋雨樵愣了一愣,末了嗤笑一声。
  “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吗?我趁着等厕所的时候,往他们的厨房里搭话,管他要了电话号码。”宋雁说着,掏出手机,“其实,我当时也不知道咋想的,就想着认识个空少还不错吧。你要是没说分手的事儿,我压根想不起和你说见了他。这就是缘分吧,你说呢?”
  宋雨樵面无表情地看她,没有回答。
  宋雁斜眼瞄了他片刻,作势道:“不要的话,姐姐收起来了哦,要删掉哦。”
  面对假惺惺的威胁,他沉了沉气,掏出了手机。
  第5章 在云里-5
  一刻钟前,机舱外还是碧蓝的天空,阳光灿烂得将天色渡成透明。
  不少乘客选择关闭遮光板,留下的那几扇小窗,好像灌进了半个天空的阳光。
  但随着飞机的下降,机身沉入厚重的云层里,窗外变得灰蒙蒙一片,深深的云朵里,没有方向。
  乘务长再次通过广播提醒乘客们打开遮光板,新来的初级跟着普通舱乘务员外出巡舱,乔宇颂照旧整理机供品。
  “哥,你飞多长时间了?”小年轻巡舱回来,小声问道。
  乔宇颂瞥了他一眼,答道:“六年。”
  “六年?!”小年轻瞪圆了眼睛。
  这回,纪薇妮又和乔宇颂在一个班。看见初来乍到的小年轻大惊小怪,纪薇妮笑道:“看不出来吧?你乔哥,有三十了。”
  “三、三十?!”他的眼睛唯恐不能瞪得更大。
  “瞧他那样儿。”朱雪莉忍俊不禁,朝纪薇妮挤了挤眼睛,“刚起飞那会儿,他兴高采烈地和小乔说滕立君坐在头等舱,小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回头跟我嘀咕,说乔哥好高冷,有大明星在都不激动。”
  哪怕小年轻尴尬得面红耳赤,纪薇妮仍笑道:“傻孩子。你乔哥在析津飞国际线的时候,别说什么滕立君,连好莱坞明星都见过!”
  “多飞飞就能见到了,没什么稀奇的。”乔宇颂平淡地给小年轻搭梯子下台。
  小年轻笑得腼腆,说:“不过,完全看不出你有三十。我还以为……你顶多就比我大个一两岁呢。”
  这孩子去年才高中毕业,听见这种评论从他的口中说出,别说纪薇妮她们,连乔宇颂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乔宇颂长相显年轻这件事,有家族的遗传。他的父母皆是如此,直到如今,面相上仍比同龄人年轻至少十岁。
  乔宇颂不是娃娃脸,不过,他长到一定程度以后,时间仿佛在他的身上静止了,像是在等什么人,没等到以前,不敢老似的。
  不得不说,乔宇颂的这张脸给他带来不少好处。乘客们喜欢青春靓丽的空姐,也喜欢年轻英俊的空少,做这行是吃青春饭,而乔宇颂的青春正好延长了。
  但同时也有坏处,比如,他常常被不看胸牌的乘客误认为是新人,任意差遣不说,稍有让对方不如意,便要被指责为业务不熟的职场新人,各种给新人扣的帽子,都扣在他的头上。
  这不?本应是轻轻松松度过的单班日,乔宇颂就因为没有神清气爽地在出发前给头等舱的一位贵客打招呼,落地后被投诉了。
  “哎,你说那个滕立君,网上的人设这样那样的,怎么真人那么小家子气呢?你是负责后舱,他坐在头等舱里,有头等舱的空乘好生伺候着,他没事投诉你干啥?”乘务长摇头叹气,“还口口声声说我们北航没好好培训新人。拜托,你比他大半轮好吗?我看他的脑子才有问题。”
  虽然公司了解事情经过以后,没有对乔宇颂给予更严重的处罚,但考核是注定的事,乘务长在背地里的帮腔没办法改变乔宇颂的心情。他扬了扬嘴角,没有分毫笑意。
  乘务长担忧地看他,问:“小乔,这个月我碰着你几回了,怎么都心不在焉的?工作质量上,当然无可挑剔,但热情去哪里了呢?发生了什么事?照理说,来了那么长时间,也该适应了呀。干咱们这行的,最重要的不就是适应环境的能力吗?”
  “我知道,云姐。我会留意的。”眼看着谈话就要结束,哪怕才被教育过,乔宇颂还是在犹豫以后说,“云姐,下周三和周四……我能不能和枫姐换个班?我和她说好了,周三我们都飞的三段,周四飞静安。”
  乘务长惊讶道:“但要是这样,你得连着飞五天了,没关系?可别累着了。”
  乔宇颂肯定地点头,说:“没关系,我能行。”
  乘务长忧心忡忡地看他,俄顷道:“好吧,落地以后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乔宇颂换的那个班,原本是从基地往析津的来回,再飞一趟穗湾,在穗湾过夜,翌日再从穗湾飞静安。换了班后,他是“基地——穗湾”一个来回,飞析津,在析津过夜。
  之所以那么做,乔宇颂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在析津过一夜而已。
  他特别傻,明知道在深夜落地析津没什么意义,可还是希望能住一晚,逗留一个上午的时间。
  乔宇颂好不容易从析津调到锦蓉,却在得知宋雨樵在析津以后,格外希望能排到飞析津的班。
  这种傻,乔宇颂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他也不是从最近开始犯傻的。
  可能,从十三年前就开始了。
  起初,乔宇颂特别排斥花钱上补习班,认为以自己的成绩,去了也是浪费钱。但自从知道宋雨樵也在那个机构上课以后,乔宇颂去得特别勤快,学校里的课不好好上,整天想着去补习,哪怕知道宋雨樵不一定每天都去,也知道他们不在一个班上,要遇到纯属偶然。
  乔宇颂没想过,如果再见到宋雨樵,他们能干什么,抑或发展出什么可能。
  在从前,他曾经有过不可能实现的希翼,又很快破灭。但破灭的希望不能阻止他对宋雨樵的眷恋,他就只是想见一见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有,甚至可以不打照面、不说话,只远远地看一眼,知道宋雨樵在那里,那也好。
  其实,在那次新闻采访里,宋雨樵工作的单位就曝光了。
  只要乔宇颂愿意,完全可以根据地址,寻访到宋雨樵的单位,找到他。
  作为那么大一个工程项目的总设计师,宋雨樵在单位里一定有名有姓,要找到他,一点儿都不困难,可乔宇颂没有那样做。就像当年,他明知宋雨樵是哪间学校的第一名,明知那间学校距离他家只有三公里的距离,他也没有去过一样。
  宋雨樵……
  宋雨樵是天上的星星,偶尔散发出光芒,落在他的身上。可他不能伸手去抓,因为光抓不到,一抓就没了。他只能等待云层散去的某些瞬间,有一些光亮能够眷恋自己。
  把电话号码给宋雁后,乔宇颂一直在等着。
  他在等待的这一个多月里,飞了析津五回,但没有一回见过宋雨樵,也没有被宋雁联系过。
  从潭州飞往析津那天,乔宇颂怎么也想不到会遇见宋雁。
  和高中时相比,宋雁的模样大变。
  从前,她是个偶尔剪寸头的假小子,在学霸公益班的教室内放声大笑的声音,乔宇颂隔着两间教室都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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