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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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道:“我对不起仙子。”
  雪梨骤然看到这样一个老人跑到自己面前下跪磕头,不觉吓了一跳,但因为先前的事,她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人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已经迟了,我是半只脚入土的人,亦不求仙子原谅。只是昧着良心污蔑仙子和当年的林韶仙子,尤其林韶仙子还曾对我有恩,我心中过意不去,不是想要请求仙子谅解,而是有些话不过来向仙子解释,怕仙子觉得更心寒。”
  他说:“而且那位道长让我们用林韶仙子的名号污蔑仙子,我想仙子或许与当年的林韶仙子有些关系,亦希望仙子能向林韶仙子转达。”
  老人的眼睛已经非常浑浊了,看这个样子,很有可能早已看不清东西,因此他试图看着雪梨的视线亦有所偏离。
  他没有注意到在猜测林韶仙子与雪梨有关系时,殿内殿外的杏林峰之人不自然的表情。
  到这个地步,先前便有不少人觉察到雪梨或许是真与林韶仙子有关的了,只是暂时没有人敢上前询问。
  雪梨则顿了顿,似乎也没有否认的样子,道:“你说。”
  老人又磕了两个响头。
  他道:“我过来作证,并非是不念着林韶仙子当年的恩情。当年村中瘟疫,林韶仙子千里迢迢赶来,救下村中百余人口,不辞辛劳,不计酬金,我们全家上下七口性命皆为林韶仙子所救,大恩大德永生永世必不敢忘。”
  “若只是我个人之故,哪怕那位道长许以千金,以刀锋相逼,我也是绝不会来的。”
  “只是我的孙媳数月前突染重疾,我们倾尽家产,却求医数月无门,如今孙媳已奄奄一息,她身怀六甲,若这样下去,定是一尸两命,死路一条了。我们本已走投无路,可那位道长偏在这时寻上我们,他见到此状,便许诺只要我过来作证,就能再请杏林峰的医仙治好我孙媳的病,并给我们一笔银钱,好叫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孩子将来长大,也可衣食无忧。”
  “我孙媳今年才十九岁,花一样的年纪嫁到我家来,也是人家家里捧在掌心养大的姑娘啊!当年瘟疫发时,她才三四岁,却也是林韶仙子救下的性命,如今还记得林韶仙子。那位道长来寻人时,我孙媳拖着病,咬死坚决不肯答应,拼命将人赶走。我却于心不忍,瞒着家里人偷偷又找上那位道长,卖了良心来了。”
  “我罪该万死,卖掉良心时,就没想过再留着脸面回去。只是怕仙子以为世间尽是我等忘恩负义之辈,怕林韶仙子觉得自己救过的人都是狼心狗肺,因此寒心,方才厚着老脸再来说这一番话,均是以实相告。”
  “还有刚刚那个三十出头的小辈,他是十一二岁时恶疾缠身,所有大夫都无药可医,被林韶仙子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他当时看着还是个好的,谁料大了竟长成这样,吃喝嫖赌全沾上了。”
  “他父母一直记着林韶仙子救子的恩情。你们仔细看他走路脚有点跛,是因为那个道长找上门的时候,他父母眼发现这小子有所意动后打断了他的腿,怕他去污蔑林韶仙子。”
  “结果那个道长竟找来一位杏林峰的医仙,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他的腿医好了,只是还留了点痕迹,便还是给带上来了。”
  “我们虽然都是豺狼心肠,可林韶仙子当年救过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深深惦念着仙子当年的恩情的。我们村子那边,家家户户从不供奉财神佛祖,而是年年为林韶仙子奉像祈福,还有人被道长撺掇过后,立刻想写信提醒林韶仙子,奈何凡人能力有限,声音传不上仙云道峰。”
  “听说那个道长为了污蔑林韶仙子,找上过的当年受过林韶仙子恩惠之人足有百余,但无耻肯来的,只有区区我们几人而已。”
  老人说完,再度深深俯身叩拜,许久没有抬头。
  杏林峰大殿内外,亦是寂静了片刻。
  雪梨听他说这么多话,脑海中不觉想起了姨母。
  姨母当年救过那么多人,但每回提起被逐出杏林峰的事时,都神情黯淡。
  雪梨如今经事尚少,不知该如何评价,但等以后重新见到姨母了,她会同姨母说一说。
  然而寂静过后,大殿内的峰主忽然从老人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眉峰一厉,脸色大变。
  他道:“等等,你话中说的那个治好人证腿的杏林峰医仙,你可有更清楚的线索?可知道那是什么人?!我若是将杏林峰有嫌疑的人都带上来,你能指认得出吗?”
  杏林峰虽说是医道大派,掌握的医术灵药数不胜数,但是要半个时辰就将被打断的腿恢复到近乎如初,这等医术,放眼杏林峰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还有被放在荀望医刀里的万灵草,那也绝不是杏林峰一般的小弟子能够轻松拿到的东西。
  那老人想了想,摇头道:“我也只是听那人说的,没有亲眼见过,认不出来。但我在来的路上,听到那个人炫耀地说过,说帮他治腿的,是杏林峰什么赤派很有名的大弟子。”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赤衣派的峰主脸色全都难看了起来,就连青衣派的人也都大惊失色。
  说来也巧,与此同时,又有几个去审讯的弟子面色古怪地跑了进来。
  “峰、峰主,我们从被抓来的那两个小弟子那里问出来了。”
  “我们翻遍了他们的房间,也找到了线索。”
  “指使他们的人,是大师伯!”
  第76章
  消息一出,大殿内外可谓是一片哗然!
  赤衣派的人脸几乎都绿了,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青衣派的人就像被人突然打了一个闷棍,随后又给塞了个枣,枣也说不上甜,但他们样子全是懵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震惊大师伯,还是先幸灾乐祸赤衣派的人比自己惨。
  但很快所有的弟子都大闹了起来。
  有人大惊于竟然是威望很高的大师伯,有人四处找人扩散消息,有人说他早就猜到了,还有人明明亲眼看到了结论,还在坚决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殿内外乱成一团。
  峰主们亦是心中大乱。
  大师伯是目前杏林峰这一代弟子中最有声望的一个了,而且这种声望已经持续了三十余年,正如其他小弟子们猜测的那样,大师伯出生在杏林峰,与杏林峰感情深厚,且医术高明,为人沉稳,一直是被师祖们当作总峰主的苗子培养的,即使最后未当上总峰主,也一定会成为杏林峰居住庆祝的大峰主大长辈。
  撇去其他,大师伯是杏林峰的师长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手一点点教出来的,人心不能免俗,他终究是与寻常弟子不同。
  若是大师伯果真做下了如此之事,对杏林峰而言必将动荡。
  杏林峰的总峰主嘴唇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瞬。
  好在峰主们到底都不是毛头小子,比起乱成一锅粥的小弟子们,他们都很沉得住气。
  眼下那位身为人证的老人还在场,得先将他的事情处理完,峰主们姑且按捺住了激烈的情绪。总峰主问老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还有什么其他证据线索吗?”
  老人摇了摇头:“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总峰主冷淡地挥一挥手道:“那你回凡间去吧,我让两个弟子带你下去。”
  这些凡人照规矩都是要送回凡间的,剩下的就看天道如何评判处置,做了错事的,命数多半都不会太好。
  老人不发一语,恭顺地行过了礼,便随两个过来拉他的高大弟子登上了云。
  那两个高大的弟子看他的眼神倒有些纠结。
  老人和两个高大弟子很快消失在云际。
  然而几乎没过多久,就听到大殿外又是一阵喧哗,迫使其他人将打算继续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见先前那两个高大弟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惊恐地道:“峰、峰主!刚刚那个人证一出杏林峰峰门,就说自己没有颜面归乡,从云端上跳下去了!”
  两个小弟子毕竟还是凡人,对生死远不能置之度外,老人的举动显然将他们吓得半死。
  其他人亦是怔了,杏林峰虽不是真正的仙境,却也是云中天峰,从这里跳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天仙下凡都救不回来,死状远比正常要凄惨。
  雪梨更是呆怔,身体僵硬。
  总峰主亦沉默片刻,但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旋即摇了摇头道:“跳下去了?那就算了,毕竟是凡间之事,不归我们管。”
  雪梨是真正的仙身神骨,她是初次接触凡间,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还懵懵懂懂的,但天生对世人怀有一种善意的悲悯之情。
  她想到那个老人说的家人,担心地问道:“那他刚刚说的孙媳要怎么办?他固然做了错事,可听起来孙媳和家里人却不是坏的。”
  总峰主说:“仙子放心,我们杏林峰自不是善恶不分的,既然听说了,我到时会派几个得力的弟子下去看看。”
  说着,便有峰主当场指派了弟子。
  轻飘飘的几句话,事情便已经有了定论。
  总峰主紧接着目光重新锐利了起来,他怒拍了一下椅子把手,大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将杏林峰的门户清理干净——来人,去将大弟子给我带上来!”
  ……
  杏林峰东面,云顶千峰,大师伯住所。
  大师伯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居所内。
  杏林峰的弟子们大量聚集到了主峰,连本该是来参加杏林会的宾客都一并过去了,杏林峰的其他峰所就像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寂静得可怕。
  大师伯没有过去看热闹,从来来往往到处奔波着议论传消息的小弟子们口中,他早已知晓了事情的动向。
  从听到宗主之子计策败露起,他就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大师伯将住所内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医具草药按例摆好,然后打量了一圈住峰。
  他的山峰居所远比一般的峰处更为华美,大师伯有着不凡的品味,亦有足以支撑的钱财,杏林峰给他的东西总是比给其他人的更多、更好,雕栏漆柱,珠帘玉壁,有一种繁盛的美感。
  他从容不迫地品完了煮好的香茗,净身沐浴,焚香更衣。
  然后安静地坐在大殿里。
  一旦静下心来,他甚至能够听清杏林峰别处不断响起的巨大喧闹骚动,由于距离的缘故,这些喧吵都像是隔着一层朦朦的雾。
  说来也是有趣,最脏的地方大师伯从来不会亲自出手,而那位宗主之子忠心耿耿,但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他思来想去以后,光是发现雪梨仙子和林韶师妹都有医术不同寻常这个共同点后,就觉得自己聪明得不得了,在雪梨那里用的是和当年对林韶几乎一样的招数。
  然而结果却南辕北辙。
  大师伯甚至开始想,他等下进到大殿去的时候,面对的是不是和林韶师妹当年一样的光景。
  不,想来还是不一样的。
  林韶师妹在杏林峰的根基远没有他深,当年他可以想办法暗命怂恿他人封住林韶的声音动作再将她压去,而现在轮到他身上,杏林峰中的人必是没有谁敢这么做的。
  哪怕他被折翅断翼,其他人仍是忍不住要敬他三分。
  终于,大师伯听到远方的喧闹声越来越近了,似是直直往他的处所逼来。
  他早就料到有这一日的。
  大师伯闭上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时,脚步声已经急急踏进了大殿,一睁眼,就看到地面上踩着十几双锦靴。
  过来的人都是杏林峰下一辈中最受器重的弟子们,青衣派和赤衣派都有,或年轻气傲,或早熟踏实,正如三十年前他和他的师弟师妹们一般。
  为首的是下一辈中青衣派的大师兄方逸。
  他们见到他这样平静地坐在住处殿中,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迟疑着不敢靠近。
  方逸他们只见大师伯身着盛装、束发严谨,峰中诸物都在原处,摆放得一丝不苟,除了衣服,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带走,昔日的药品医术笔记都整齐地摆在显眼的地方,整个屋子干净得不可思议。
  最终,是由方逸定了定神,上前拱手道:“大师伯,总峰主有请,麻烦你跟我们到主峰去一趟吧。”
  大师伯说:“好。”
  他整理衣袍,缓缓起身,很快就被方逸一行人戒备地围在中间。
  大师伯很快被带到了殿上。
  金鼎大殿上,杏林峰所有师祖辈的峰主左右坐成两排,总峰主坐在中间上首,雪梨和荀望两人坐在峰主们中间,颇有些开庭审问的架势。
  总峰主怒拍玉椅,中气十足地吼道:“原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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