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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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已经请人帮你把住院程序办好了。」站在医院大厅的阿辉慢慢的走近我,手上提着我的衣物,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谢谢。」我伸手准备接过那两袋衣服,但他却有些惶恐的抓紧着我的行李,不愿放手。
  「我……帮你拿吧。」
  我松开了与他僵持的手,走在他的身后,让他带领着我前往新的病房。
  阿辉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每一次经过转角时我都想看清楚他的表情,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无法看见,因为阿辉一直低着头。
  而我的情绪也因为他的低落而染上了一层淡薄的灰色。
  新的病房看不到海,照顾我的护士也不是宣,与之前相同的是那纯白色的窗帘和有些斑剥的天花板。
  我的眼神注视着病床旁小桌子上的几幅画和一个小箱子,阿辉似乎是意会了我的视线。
  「那些是从你原本的房间拿来的。」他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说着,随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叠有些厚重的纸,「还有这些也是。」
  我接过那些写着文字的纸,和他说了声谢谢。
  阿辉的手在颤抖,我知道。
  阿辉的肩膀在颤抖,我知道。
  阿辉在哭,我也知道。
  大概,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他看完了这些信。
  写给家人的、写给爱人的、写给朋友的还有写给我自己的,这些信。
  辉:
  小时候你常说我的画很漂亮,说长大后要和我一样当一个很厉害的画家,我总是一边拿着画笔一边对你承诺以后我一定会敎你。
  没有按照约定敎你画画,对不起。
  还记得吗?你国小的时候很喜欢翻我的相册,然后指着那些照片大声的说着长大后你要去很多地方玩很多次、一百次、一万次,我当时回答你不管你想去哪我都会陪你,不管是一百次还是一万次。
  没有按照约定陪你环游世界,对不起。
  还记得吗?某次我生日的时候把我的三个愿望送给了你,你说你的第一个愿望是买一架飞机,然后带着全家的人一起出去玩,第二个愿望我忘记了,也许是希望成为卡通里的英雄吧!
  你的第三个愿望,还记得吗?当时妈妈告诉你第三个愿望要许在心里才会实现,但你还是偷偷告诉我了,你说你希望以后的每一次生日爸爸、妈妈还有我都在。
  无法陪你过每次生日,对不起。
  在你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我人在医院里,你带着一个小蛋糕走进我的病房,你开心的和我分享着蛋糕,开心的在我的病房里睡着,然后在深夜里默默的哭着。
  当时我没有睡着,所以我知道。
  对不起,我是一个不争气的哥哥,只能这样静静听着你哭,静静的听着你喊爸爸妈妈。
  对不起,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只能躺在病床上紧闭着双眼,假装我睡着了。
  对不起,我是一个自私的哥哥,无法为你做什么,也无法将南让给你。
  但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你有一个爱你的哥哥,就算那个哥哥毁了很多承诺、缺乏勇气还很自私自利。
  ※
  「你永远的哥哥,许廷凯。」我拿着那封写给阿辉的信,慢慢地唸完信里的一字一句后我将那张纸对折,随后走到阿辉的身前将那封信递给他。
  「对不起……」我轻轻的拍着他的头,听着他不曾停过的道歉,抬头看着天花板用力的深呼吸了一下。
  那天夜晚,我和阿辉聊了很多关于以前的回忆,那是第一次我觉得我触及到了他的内心。
  他说,自从我病发以后,客厅的电灯就不曾再亮过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但那充满着寂寞的微笑彷彿解释了一切。
  「每次看到外公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都是问你的近况如何,关于我的,他不曾问过。」
  「现在敎我的老师正好是你之前的班级导师,他总是夸讚着你有多优秀,藉此嘲讽我的成绩。」
  「走廊的墙壁上掛的全是你的画,从国小到国中都有。」
  「你种的那盆雏菊已经不在了,因为爸爸去年请人在院子里种了一整片的雏菊。」
  「我们一起养的那隻黄金猎犬上个月因为胃痉挛死了,牠被埋在院子里的那片雏菊下。」
  「爸爸说下礼拜会把仓库里的奖盃全拿出来,全部擦亮后一一摆在客厅里,也许那天过后客厅的灯就会亮起了吧!到时候……」
  阿辉突然停止了说话,他有些犹豫的看了我一眼说:「到时候,你就会回来的,对吧?」
  「不知道呢,也许会,也许……永远不会。」
  「为什么会做这个决定?你之前不是都拒绝了吗?为什么会突然……」
  「你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吗?」我打断了阿辉有些激动的情绪,而面对我的提问,他变得沉默,「回答不出来,对吧?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庄医生喔,而他给了我答案。」
  「『只有选择与否,没有对或错。』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选择,也没有绝对的对与错,黑和白是无法说分开就分开的,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选择。
  并不是去选择绝对,而是照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的走下去。
  「为什么在决定之前不和大家讨论一下?」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思考,那么就算那样是错的,我也会觉得是正确的。如果依循着心里那条对的路走,我想,就算失败了也不会后悔的喔!」语毕,我望向阿辉,而他则是以一张有些疑惑的面容面对着我,我拍着他的头说:「现在的你也许无法理解,但也许在某天的某个地点,你会突然顿悟这一点喔!」
  「那……你告诉薇涵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而她也来不及知道了,现在的她应该在火车上期待着与父母的相见吧!」
  听完我的回答后,阿辉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大概是我的回答让他感到不满意吧!
  「如果……手术失败了怎么办?」他用着尚未变声的嗓音诉说着他的疑惑,而那样的问题也敲击着我的内心。
  因为他说出的我的害怕,不偏不倚。
  如果,手术失败了,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我故作洒脱的说着。
  「该怎么顺其自然?」阿辉愤怒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手术真的失败了,不要说是薇涵,连我都无法顺其自然的你知道吗!」
  「我除了这么做也没有办法了啊!我想要活着,所以我选择赌一把啊!趁我手中还握有筹码之前,赌一把啊!」也许是阿辉的愤怒从字里行间传染了给我,我难得地朝他大吼了一次,而我看的出来阿辉因此而有些惊讶,甚至是害怕。
  但那样的嘶吼,却是我最真实的心情。
  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比如说,我不可能一直活着,这我自己当然知道,甚至我每天都会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剥夺。但是,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着即使会失去一切也不想让生命结束的欲望,而为了满足这样的欲望,我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之后,他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但他始终没有离开过病房,那天晚上,他就这样静静的坐在沙发上,既没有打开电视看万年不变的频道,也没有拿出包包里的小说阅读,他就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
  隔天早上我醒来后,他已经离开了房间,我起身走向洗手间后发现了桌上的一张小字条。
  『我去买早餐。』纸条上写着。
  我拿着那张字条躺回了病床,茫然的看向窗外后,我再次意识到我所处的所在是一个新的病房,因为那片海已经不在了。
  此时,我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
  「廷凯,还好吗?」那是修寧的声音,我认得。
  「还好。」我回头望向她后,发现她站在离我有些距离的椅子旁,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眼睛佈满着血丝,脸色不是很好。
  「昨天……佳宣告诉我你要动手术了。」她的声音很轻,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呢?因为徐薇涵吗?」
  她拉开了那张椅子,慢慢地将包包放在地上,她的动作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就像她的哭泣一样,安静的不被任何人察觉。
  「不是特别为了谁,只是想这么做。」
  「你不是对麻醉过敏吗?你知不知道你会因此而休克?」她用力的握紧双手,放在大腿上的拳头因此而有些颤抖,她有些吃力的问我:「这对你而言是自杀你知道吗?」
  「可是不赌一把的话……」我努力的扯出一道笑容,「我就註定会死啊。」
  语毕的剎那间我看见了她的诧异,大概,是因为「死」这个字。
  我们都很明白,死亡是多么的让人畏惧与让人痛苦,因为有这样的情绪的人不单单只有面对死亡的人,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也是。
  再加上,我说了这样无法让她反驳的话。
  因为「註定」,所以我没有退路,修寧也明白这句话的涵义,所以她才无从反驳我,真正能改变现状的只剩下动手术这个选择,就算它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我还是必须去走。
  想要与命运对抗。
  想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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