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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铭生在那个小旅馆将身上所有的烟都抽光,才停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调出杨昭的号码,他的拇指在杨昭两个字上,轻轻的抚摸。
  窗外车水马龙,赶来汽车站的人,和赶着离开汽车站的人,形成了一股喧嚣的对流,而陈铭生站在屋子里,却感觉周围那么的安静。
  几乎把他淹没。
  手机里出入传出声音,陈铭生一顿,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按下的拨通键。
  杨昭的声音很平缓,她说:“陈铭生?”
  陈铭生紧紧握住手机,听着她的声音。
  杨昭许久没有听到声音,问了一句:“是你吧。”
  陈铭生压抑住心中的翻腾,低低地回了一句:“嗯。”
  杨昭说:“怎么了。”
  陈铭生不知道要说什么,杨昭等了一会,又说:“你下班了么。”
  陈铭生说:“下班了。”
  杨昭说:“吃饭了么。”
  陈铭生没有吃饭,但是他还是说:“吃了。”
  杨昭说:“那现在在家呢?”
  陈铭生说:“……对。”
  杨昭轻笑了一声,说:“那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陈铭生心里一惊,从墙壁上直起身,杨昭说:“到底在哪。”
  陈铭生心慌意乱,“我在,在往家赶。”
  杨昭说:“按下喇叭我听听。”
  陈铭生撑着拐杖往外走,“……杨昭。”
  杨昭说:“别慌,我也骗你呢,我没在你家门口。”
  陈铭生的脚步慢慢停下了,他握着拐杖的手几乎攥得发白。
  杨昭说:“陈铭生,我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你家了。你要是不回来就告诉我,我现在就回去了。”
  “我回去!”陈铭生马上说,“我很快就回去,你别走。”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杨昭说:“好。”
  陈铭生几乎是从狭小的楼梯上直接蹦下去的,他快速地回到自己的车上,然后往家赶。
  等到了小区里面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杨昭的车。杨昭正站在车外面抽烟,眼睛望着下棋的老头那里。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陈铭生回来了,她转过头,看着那辆红色出租车慢慢开过来。
  陈铭生把车停好,拿着拐杖下车。杨昭看着他,吹了一口烟,脸带笑意地说:“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陈铭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杨昭歪了歪头,目光似笑非笑,说:“上哪野去了?”
  她是个无比聪明的女人,只需几句话,就能钓出陈铭生是不是在说谎。但她对待事物又有一种独特的方式方法,陈铭生说了谎,可她看起来毫不在意,这一句问出来,比起追根问底,更像是在开玩笑。
  陈铭生没有回答,他撑着拐杖一路走到杨昭的面前,在杨昭有些惊讶的眼神中,他紧紧抱住她。
  双手环抱,拐杖倒在一边。
  杨昭显然也没有料到陈铭生会有这样的举动,她惊愕了一瞬,然后就笑了出来,说:“慢点,我烟还没掐,小心烫到你。”
  陈铭生闷声说:“杨昭……”
  杨昭说:“怎么了。”她把右手拿开一点,单用左手抱着他,说:“别赖皮,上楼去。”
  回到陈铭生家,杨昭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他们进了卧室,陈铭生也没有换衣服,坐在床上一直看着杨昭。
  杨昭把包说:“换衣服洗澡。”
  陈铭生没有动。
  杨昭收拾好东西后,看见陈铭生还是那副样子,她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说:“累了?”
  杨昭看陈铭生,从来都是准的。他每次赖在床上不起来,她都能看出他到底是懒惰,还是疲惫。
  杨昭站在陈铭生面前,轻轻抱住他的头,说:“累了就早点休息。”她说完,垂下头,又悄悄在他耳边说:“不过,我明早要赶早回去工作,你确定要浪费时间?”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着身体特有的香气,包围在陈铭生的身边。她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又挑逗又蛊惑。
  陈铭生抬起头,看见杨昭淡笑的眼睛。
  他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床上。
  杨昭不躲不防,顺势躺了下去,她看着压在她身上的陈铭生,说:“下次一定得洗澡。”
  陈铭生低头吻她,杨昭闻到了比平日更浓的烟草味道。
  她不知道陈铭生到底怎么了,她把他回来后的日子里所有的疲惫与沉默,都归结成对接下来的婚事的迷茫和不安。
  所以她也沉默。
  她希望用最平常的态度面对他,让他尽量忘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陈铭生近乎疯狂地亲吻她,揉搓她,他的手滑到杨昭的身下,蜻蜓点水般地一下下地触碰她的躯体,杨昭被他抚摸得浑身瘫软,感觉身下湿热一片。
  她抬手,脱掉陈铭生的衣服。陈铭生利落的身体袒露出来,杨昭看得有些忘情。她的手在陈铭生的胸口轻轻的揉碰,若有若无,陈铭生的身体因为这种轻微的碰触,越发硬实。
  陈铭生低沉一声,俯下身,在杨昭的身下上下磨蹭,杨昭觉得身体热到发烫,被他那处磋磨之处,甚至有了疼瑟之感。
  杨昭抱住陈铭生,轻声说:“来。”
  ……
  第二天,杨昭真的很早很早就离开了。
  她虽然在家工作,但是她的工作日程安排得非常满。杨昭是一个对时间要求很严格的人,对于自己的工作计划,她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分心。
  陈铭生躺在床上,看着她穿好衣服。
  杨昭临走前,来床边亲吻他,说:“你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陈铭生点点头,杨昭说:“听到了没有。”
  陈铭生没有回答,他拉过杨昭的手,杨昭脚下一个不稳,趴到陈铭生身上。
  “陈铭生你干什么。”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陈铭生一问,杨昭愣住了。
  “什么?”
  陈铭生淡淡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杨昭抬起头看着他,说:“戒指?”她想了想,说:“你要买戒指?”
  陈铭生说:“嗯。”
  杨昭笑了,说:“不用,我不要戒指。”
  陈铭生说:“喜欢什么样的。”
  杨昭看着陈铭生的眼睛,慢慢坐起身,说:“陈铭生,我说的是真的,钻戒我有几个,但我不是很喜欢。”她摸了摸陈铭生脸,说,“我走了,晚些再找你。”
  杨昭走后,陈铭生又在床上躺了一会。
  其实杨昭并没有说谎,她也没有推脱,她不喜欢钻戒,或者说她根本不喜欢钻石。对于她这个职业来说,钻石太过现代,太过张扬。
  杨昭更喜欢古朴的、衰老的、有浓重故事性的东西。
  可陈铭生并不这么想。
  杨昭简短的拒绝在他眼里,更像是对他的一种照顾,一种无奈的妥协。
  陈铭生的手盖在额头上。
  他不想杨昭这样。他不想她为了跟他在一起,放弃很多她本该享受的东西。
  手机响起,陈铭生接下。
  “铭生,是我。”
  “老徐。”
  老徐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好似叹了口气,说:“昨天老地点,你吃个饭就过来吧。”
  陈铭生说:“好。”
  陈铭生放下电话,从床上起来,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出了门。
  在门口的早餐摊上,他买了碗豆浆,几根油条吃。
  吃完了,开车直奔汽车站。
  老徐和文磊等了有一段时间了,陈铭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蹲在床边上吃盒饭,见陈铭生进来,老徐伸手招呼他。
  “过来,这边。”
  陈铭生过去,在床对面的一个破椅子上坐下。
  老徐把盒饭抬起来,看着他,“还吃点不?”
  陈铭生摸出一根烟,摇摇头,“不,吃过了。”
  老徐把盒饭端回去,自己接着吃。
  陈铭生看见他眼眶下面泛黑,头发油腻腻地都黏在一起了,抽了口烟,说:“昨晚没睡?”
  “我睡你个奶奶。”老徐把头从盒饭里抬起来,嘴里还咬着半块萝卜,瞪了陈铭生一眼。
  陈铭生嗤笑一声,低声说:“以后下去了找我奶谈谈,没准有机会。”
  老徐抬脚,一脚蹬在陈铭生鞋上。
  陈铭生坐着抽烟,老徐扒拉一口饭,说:“铭生……”
  陈铭生嗯了一声。
  老徐低声说:“准备一下吧。”
  陈铭生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烟,屋里一点风都没有,烟雾被捏成了一条线一样,直直地向上,然后散开。
  陈铭生在灰暗的视线里抬起眼,看见老徐苍白的头发,看见他手里端着的廉价的盒饭,看到他衰败的脸孔。那一句“我不想做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徐抬起头,看着陈铭生,咬了咬牙,说:“陈铭生,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让你回去,但现在真的没办法了。从前天起,你之前的手机号就一直在被人拨,铭生,白吉知道你没死,肯定会来找你的。而且——”
  老徐说到这,顿了顿,陈铭生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严队死了,之前的计划全都取消了。打草惊蛇,现在白吉管手下管得很严,一般线人根本什么用都没有。铭生……”老徐抬眼,看着陈铭生,说:“他现在能信的人不多,你如果愿意回去,他——”
  “老徐。”陈铭生打断他,他掐灭一根烟,重新点着一根,说:“嫂子安置好了么。”
  老徐一顿,而后低声说:“严队跟他老婆早就离了。”
  陈铭生看着他,老徐把盒饭放下,抹了一把嘴,说:“谁愿意守这种活寡,他怕你们担心,一直都没说。他老婆带着孩子走了。”
  陈铭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其实……”老徐坐到床上,也点了根烟。“走了也好,省得伤心。”
  陈铭生缓缓闭上眼睛。
  严郑涛是陈铭生当年在警校的教官,也是他将陈铭生带去的缉毒大队。一晃十几年过去,他还能清晰地记得严郑涛的脸,记得他骂他时候的神情。
  陈铭生只跟他一起参加过一次抓捕行动,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他记得当时在罪犯窝藏地点的门口,他被严郑涛拎着脖领子往后拽。
  当时严郑涛一脸不耐烦地说——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谈过恋爱么,往前挤什么。
  他当时很不服,凭什么非得谈过恋爱才能上前面。
  他也记得严郑涛的脾气特别暴躁,陈铭生被他砸过两部手机,理由都是关机了。当时队里规矩就是这样的,手机关机的,一旦被严郑涛发现,不管多贵的手机,就地砸烂。
  但严郑涛很爱他老婆,陈铭生是知道的。有一次他在他的钱包夹里,看见了他老婆的照片。说实话那女的长的一般,胖胖的,脸也不怎么样,可严郑涛就是喜欢。陈铭生经常看见他没事就拿出来钱包看。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那一句不想做了,陈铭生把它咽在了心里。
  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会觉得自己不容易。其实反过来想想,又有谁容易。你不想做,谁想做。
  当年的队伍,现在还剩下几个。
  陈铭生看看老徐,又看看文磊。他们看起来都那么的平凡,那么的普通。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平凡的人,他们在承受着那似乎不该被“平凡”承受的痛苦与压力。
  偶尔想到这些苦痛,他们也会不满、也会愤怒。
  可当真的地去计较公平与得失的时候,他们又会像现在这样,抽一口烟,然后低声说一句:“算了,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从陈铭生进屋之后,文磊一直站在一边,陈铭生能看出来,他有很多想说的话。
  很多想说、但说出来也没有任何用处的话。
  陈铭生安慰似地,冲他笑了笑。
  文磊皱着眉,说:“生哥……”
  陈铭生说:“谈恋爱了么。”
  文磊摇摇头,“没呢。”
  陈铭生抽了一口烟,说:“没谈恋爱记得别往前冲。”
  文磊一脸尴尬,陈铭生和老徐跟两根老油条一样,哼哧哼哧地笑。
  陈铭生弹了一下烟,对文磊说:“文磊你先出去一下。”
  文磊一愣,看向老徐,老徐闷头抽烟,看都没有看他。文磊最后看了陈铭生一眼,出了屋。
  门关好,陈铭生开口说:“我回去。”
  老徐没有说话。
  “但我有个条件。”
  老徐头都没抬,“说。”
  陈铭生嘴里咬着烟,淡淡地说:“这次,从里面弄来的钱,我要留下。”
  老徐抬眼看他,“你要毒贩子的钱?”
  陈铭生没有说话。
  老徐看着他,忽然笑了,说:“谈恋爱了?”
  陈铭生看他一眼,老徐说:“我听老王说了。”
  陈铭生把烟放下,老徐说:“估计就是这几天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状态。”他说完,站起身,拍拍陈铭生的肩膀。
  拍到最后一下,他的手却还没有抬起来,使劲握了握,然后猛地吸了几口气,说:“放心,有白薇薇在,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等收尾工作做完,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让你回来娶媳妇的。”
  陈铭生斜眼看了看那只手,哼笑一声,道:“要不要这么郑重啊,让我怎么接话。”
  “臭小子。”老徐拍了他脑袋一下,离开了。
  陈铭生掐灭烟,将嘴里最后一口烟,缓缓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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