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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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料简单,至少卖相还不错,李奕山心下评价。
  汤面汤面,首当其冲的就是汤头的味道是否纯正。
  李奕山用汤匙舀了一口热汤,送到嘴边。
  汤汁流入口中,一种独属于森林的大自然的气息瞬间淹没了他的五感,浓烈芳香。
  秋雨后的森林湿润而清爽,溪水潺潺,肥硕的鱼儿时不时地跃出水面,清晨的太阳的第一缕光透过树叶,打在水面上,折射出晶莹剔透的亮光。
  一口鲜香至极的浓汤下肚,李奕山眼前浮现的都是这样一幅天然纯粹的画面。
  李奕山有些疑惑地看着碗里棕色的汤汁:“这是……松蕈?”
  “不仅是松茸,这个鲜味……”孙宝田品着嘴中的余味,肯定地说,“应该是鲃鱼。”
  冷菜主厨赵得凯摇头:“不对,若仅仅是鲃鱼,也不会有这么逼人的鲜香。”
  “鲃鱼肺。”刚喝罢一口汤汁的钱昆淡淡地开口。
  李奕山眼睛一亮:“没错,鲃鱼肺。”
  松蕈只于秋季成熟,生长于赤松的根部,具有特殊浓郁的松香气,口感更是如同鲍鱼,滑嫩爽口。
  秋季正是鲃鱼出水的季节,太湖里的鲃鱼最是鲜美,而鲃鱼贵在肺,用鲃鱼肺凝练出的汤汁,再浇一勺鱼莜自己秘制的松蕈酱,绝对会让食者鲜掉牙齿。
  尝过汤头,其次是面。
  李奕山随手夹起一筷子,只见面条不粘不散不乱,像被梳子梳理过一样。吸进嘴里,每一根都饱吸了汤汁,筋道而有嚼劲。
  鱼莜这里用的并不是普通面条,而是采用的锅盖面的做法。
  正宗的锅盖面是将面团放在案板上,用一个竹杠固定,人坐在竹杠的另一端,上下颠跳,将面擀得薄薄的,再切成面条。所以锅盖面又叫跳面。
  鱼莜自然不会用这么原始而又折腾自己的方法,她取用了面点房最大最长的擀面杖,加上她非比常人的力气,擀制成了这种不用跳的跳面。
  然而两百人份的面工程量实在太大,鱼莜请来了同是厨工的陈燊来帮忙打下手。当陈燊看到鱼莜将一米多长的擀面杖像捣糍粑一样,挥舞得虎虎生风时,都快看傻了。
  关于锅盖面的名称来历,还有一个有史可考的轶闻。
  传说,乾隆曾微服私访下江南,寻至名气最大的张嫂子伙面店。店家慌忙招待,乾隆吃了面后,觉得味道竟意外地好吃。
  乾隆走进后厨,看到厨房里的忙碌景象,惊讶地说:“你们怎么将锅盖放在锅里煮起来了?”
  店家这才发现刚才手忙脚乱,竟将汤罐上的小锅盖错当成了大锅盖,连锅盖撂到锅里还不知道。而没想到因无意间的差错所做出的面,竟比一般的面要好吃爽口。
  故事传开,从此,镇江大街小巷雨后春笋地出现了很多锅盖面店。
  锅盖面的故事传奇,但原理却很简单。小锅盖煮面可以让大铁锅边缘透气,但水却可以不外溢,木锅盖可以压制住翻滚的面头,面条贴在锅盖下,水在其周边沸腾,水与锅盖之间没有空隙,这样煮熟的面条带有“毛孔”,更能充分地吸取汤汁,口感更加筋道。
  尝完面条,赵德凯点头:“想到用锅盖面的做法来做这道汤面,也是很别出心裁了。”
  副厨窦欢赞同道:“锅盖面费时费力,难为这小丫头了,做出的味道也筋道。”
  平时员工餐考核基本都是李奕山一人在训话,其他主厨仅是在一旁坐着,走个过场,充个牌面。难得看到所有主厨们兴致勃勃围在一起探讨的画面,众学员们也朝鱼莜投去好奇且异样的目光。
  绝大多数学员都觉得鱼莜很面生,不曾打过交道,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面点房的新人,工作还不到两个月。
  前面有主厨们在交耳评价,后头学员们指指点点,鱼莜紧张得手心都快出汗了。
  叶舒蔓看见她明明很紧张,表情却强装得很淡定,莫名的可爱,直条条地站在大厅中间,愈发衬得个子娇小纤瘦,教人不忍欺负。
  叶舒蔓扭头笑着问钱昆:“我记得这丫头是你面点房的吧,上次来借碱面的,叫什么来着?”
  “鱼莜。”钱昆回道。
  一听这名字,孙宝田心下一惊。距离上回徐府宴席已经过去近三个月了,她当时只是个不起眼的跑腿打杂的,孙宝田早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如今提起名字,才和记忆中那个穿灰蓝色清洁服的小姑娘对上号。
  李奕山也觉得这名字熟悉,忽然想起上回袁园做出让人刮目相看的四色蒸饺,她所说的帮助她一起完成考核的厨工,就是叫鱼莜。
  李奕山这才注意到鱼莜的脖子上系的是红色领巾,能做出这等面的,竟然只是个厨工……
  “及格。”
  李奕山不再吝啬,痛快地给出了今日考核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通过牌。
  ***
  员工餐考核结束,吃完午饭,鱼莜正在收拾自己的餐具,忽然感觉手臂被人撞了一下。
  扭过头,许久未见的白子烨站在她身后,唇角噙着欠揍的、似嘲非嘲的笑。
  自那日宴席后,他二人就再未有过交集。
  热炒区和面点房本来就隶属不同的部门,白子烨作为下一代主厨的接班人,天才种子级的选手,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被簇拥着的对象。自回来后,别说交集了,俩人几乎没有碰过正面,只是远远地瞥见过几次。
  白子烨摸着下巴,打量着她,因为何美心的特殊规定,她的标志性麻花辫收进了帽子里,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厚重的刘海也没了,只有几丝碎发露在脸颊上,比起之前土掉渣的造型,精神清秀了许多。
  鱼莜的皮肤本就白,洁白的厨工服更显人肤色白,穿在她身上很是相宜。蠢萌的红领巾系在胸前,倒被她穿出了一副乖乖好学生的样子。
  白子烨第一次觉得厨工的衣服好像也没那么丑。
  “看不出来,你对面食还挺有研究的?中午的那碗面,味道很不错。”白子烨开口道。
  “谢谢,”鱼莜淡淡地说,继而端起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请让一下路。”
  白子烨不仅没让,身子一晃,更结实地挡住她去路:“……你现在被提拔为厨工,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躲着我?你可知道因为擅改菜单,我可挨了师父一顿狠骂,年终奖都没了……”白子烨双手环胸,垂眸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鱼莜头大,这人也太会颠倒黑白了吧。
  明明是自己替他解决了菜芙蓉不能用的麻烦,他却欺负自己单纯不懂事,挖坑让她跳。
  她没有被开除,得庆幸那道芙蓉鲫鱼没出错,而不是感谢他。
  鱼莜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白子烨被看得有点心虚,别开眼:“何总厨才下了面点房的‘封/杀令’,今天的员工餐你却偏偏要做面。”
  “虽然我也看不惯那女人,我只是想好心提醒你一下,职场守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别跟上级对着干。何况,是大了你不知多少级的上级。”白子烨说完,便给她让了路,不等她回应,就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同时,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要想好好地在这里呆下去,就不要擅自做分内之外的事,后厨的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第19章 招揽 这张饼画得太圆满,她都有些心动……
  到了下午的营业时间,鱼莜一进面点房,立马就被众人围住。
  袁园兴奋地奔上前,摇着她的手:“鱼莜,你中午做得那道面简直太好吃了,这么鲜的汤是怎么调的,教教我好不好?”
  她手下的蒸锅厨工跟着打趣:“我们都觉得中午的那道汤面,可比袁园姐做得最拿手的素面可好吃多了,连汤底我都一滴没剩。”
  袁园听了厨工揶揄的话也不生气,鱼莜真实的做菜水平如何,她在同她一起做四色蒸饺时就有所察觉。鱼莜能做出这种水平的面,在她的惊喜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两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和鱼莜的友谊日渐深厚,她巴不得鱼莜表现出色,早点晋升成帮厨,她也能跟着面上有光。
  袁园事先知晓鱼莜的实力,不觉得很惊讶,但面点房其他人就不一样了。那回四色蒸饺事件,袁园没跟别人细说过,他们只以为是袁园超常发挥。尤其是和鱼莜同等级的厨工最是震惊,连看她的眼神都变得崇拜。
  他们每天在一起插科打诨,都以为彼此是刚入行的菜鸟,闲暇之余还会探讨做菜心得。谁能想到一顿饭的功夫过去,平日里的小菜鸟竟然变身成了做菜技能一流的大神,他们怎能不惊讶。
  回味起那碗面的味道,他们心下想就算自己再修炼个四五年,也熬不出如此醇厚口感的汤头。
  熊三儿忍不住问道:“鱼莜话说你师承的是哪位师傅?只要是苏菜界内稍有名气的,我们都听说过。”
  “……没错。”郭宝宝也很好奇这件事。
  “我师父他不是苏州人,在苏菜界并没什么名气……”
  鱼莜腼腆地摸摸微红的脸颊,眼尾带着笑意。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做出的菜得到别人的认可,更让人心情愉悦的事了。
  听到鱼莜这么说,他们也就没有追问。毕竟这世上能人太多,她师从不是酒店的主厨,是位大人物的私厨也说不定。
  依旧是清闲而百无聊赖的一下午。
  到打烊时分,面点房统共卖出去三碗面,两笼蒸包,一笼蒸饺。众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没活干的日子了,这还没到下班的时间,钱昆便让众人把厨具收了,早点回家休息。反正已经这个时间,也不会有新订单来了,在这干耗着也没有意义。
  众人走后,钱昆单独把鱼莜留了下来。
  新菜单出台以来,面点房的业绩遭到重创,钱昆看似淡定,心里比谁都着急。
  他对西餐没有研究,但跟孩子们逛街的时候也吃过快餐店的汉堡炸鸡,他私觉得那种食物和中华师傅们用数十种技法,用一整天乃至好几天的时间,用心制出的各色面食相比,根本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但这阵子业绩惨淡的事实摆在眼前,钱昆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难道他真的老了,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难道我们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传统面食真的不如那些洋人带来的“舶来品”?
  这几天,他一直陷在这种自我困惑中,直到今天,他吃到了鱼莜做的那碗面。
  每个人的做菜风格都不尽相同,他可以熬制出足够浓郁、集鱼肉的精华于一体、让人胃口大开的汤头,却做不出鱼莜这种充满着自然和清新气息的汤面。
  钱昆觉得这道什锦鲃鱼锅盖面是个契机,或许可以挽救面点房惨淡下滑的境遇。
  可如何让食客们吃到这道面呢?
  何美心严格把控着菜单,进入智能点单系统的后台管理界面需要身份认证,决不可能绕过她将菜品加到菜单里去。
  菜单上没有列出,食客们自然就不会知道有这道菜。
  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鱼莜仿佛知道钱昆把她留下来要说什么,见他一直沉默不言,便主动了提起话头:“钱师傅,这些天我想了想,面点房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有个想法,您听听是否可行。”
  鱼莜徐徐道来,钱昆的眼神越来越亮。
  “我觉得可行,但这是整个面点房的事,不能由你一人来买单,我是面点房的主厨,这事所用的所有花销全部算在我头上。”
  鱼莜笑着应:“好。”
  压在心头多日的大石落定,钱昆思忖了会,终归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鱼这个姓氏不多见,界内有位我很尊敬的前辈,是鲁菜界的大拿,做鲁菜和北味宫廷菜乃是一绝,不知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宫廷菜有南北之分,南派宫廷菜以苏杭菜为主,北派则以鲁菜为主。不管什么派,宫廷菜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浓汤厚味”又不失“软糯清雅”。
  北味宫廷菜大多都需要吊汤,吊汤的过程极其复杂,十分重视汤头的鲜美。鱼莜的那碗什锦鲃鱼锅盖面,就很有北派宫廷菜的风格。
  再加上鱼这么特殊的姓氏,钱昆就自然想到了那个人。
  “他是我爷爷,是我师父。”鱼莜也没想到师父归隐田园十几年,竟还有人记得他,于是也没有隐瞒地告诉了钱昆。
  钱昆有些疑惑:“他老人家不是在胶东有自家酒楼吗,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南方,而且我看你苏菜做得也不错,许是在苏州也呆了挺久了。”
  “嗯,在我五岁的时候,师父就带着我来到了苏州乡下,一个叫西庭镇的村庄里,潜心教我厨艺,到现在已经十七年了。”鱼莜回道。
  “难怪最近十几年都没有听过他的消息,我以为他不再做这行,还感到十分可惜,没想到竟是跑到了深山老林里……种田捕鱼,打打野味,想想也别有一番野趣啊。”钱昆感慨地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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