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 第3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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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老太爷却突然叫他过去,原本迫切无比想见到江老太爷的江延锦,却生出了满腔惊惧,老太爷要见他,只怕和他要见老太爷,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江老太爷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往后靠着靠枕,脸色阴沉。见江延锦进来,看着他见了礼,沉着脸示意江延锦,“坐吧,叫你来,是有件要紧的事,得跟你说说。”
  江延锦没坐,垂手站着,目光里带着几分惊惧看着江老太爷,提着颗心,等着听着江老太爷的话。
  “昨天早上的事,你都知道了?”江老太爷打量了一遍江延锦,迎着他微微惊惧的目光,缓缓移开,看向屋角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
  “是。”江延锦喉咙有点儿发紧。
  他找他的事,和他要找他的事,果然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阮谨俞一直堵在城外庄子门口,到处找你。”江老太爷的话顿住,轻轻叹了口气,“大约是想到你身上了,这很好。”
  江延锦心里生出股恐惧。
  “刚刚阿世回来说,死士中间,留了下活口,招了。”江老太爷看着江延锦,仿佛昨天那场猎杀,真是他安排的,他现在是在告诉他,他的计划出事儿了。
  “这……”江延锦眼睛一点点瞪大,这不可能!
  “不可能是吧?阿世也这么说,”江老太爷叹了口气,“咱们江家的死士,来不及死,被人拿了的,不只一次,可开了口的,这是头一回,阿世没想到,我也没想到,秦王府里,真是能人如云,能拿到活口,还能撬开口,实在不简单。”
  江延锦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的不可能,不是这个不可能,他不关心老太爷说的这个不可能,他哪还顾得上关心这个不可能呢?他只关心他的不可能。
  “翁翁。”江延锦声音干涩,虽然知道只怕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可他还是想用尽全力的挣扎搏命。
  “你跟你媳妇情份极深,这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你媳妇的性子,从前议亲时,你媳妇这性子,我就不大喜欢,过于执拗了,冯家灭门,你媳妇迁怒到秦王府,她又掩饰不住,你爱她疼她,一心一意要替她出了这口气,唉,这是你们的情份。”
  江老太爷一番话充满情绪,语调却平直没有起伏,声音里透着清冷冷的冷漠。
  江延锦直直的上身一点点往下萎,眼里充满了绝望,“翁翁,他做了事,他连承担的胆子都没有?翁翁要我做这只替罪羊,连句明白实话都不愿说么?”
  “这件事,是你姑姑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阿世做的很好,只是,这样的事,跟咱们江家海上的生意一样,四分人力,六分天命。这是咱们江家的事,大家各自尽力而已,阿世已经尽了力,你也该尽尽力。”
  江老太爷直视着江延锦。
  “他尽力?他的尽力是尽力要了我的命!他是故意的,他算计的不是秦王府,他算计的是我!他要我死,要我阿娘,要我们都死!从他回到江家头一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
  江延锦脸都有点儿扭曲了。
  “你想多了。”江老太爷目无表情的看着愤怒恐怖痛苦的一张脸扭曲的江延锦,心里生出股鄙夷和厌恶,他们江家人,怎么能这么懦弱没出息!换了阿世,绝不会如此失态。
  “我没想多!怪不得我留在京城,他一言不发,他那一脸的笑!他就是算计着这一天,他……”
  江延锦的嘶吼被江老太爷冷声打断,“既然想到了,怎么不立刻回明州?我催过你,不只一回,你既然一定要留下,那就要承担,每一个江家人都是如此,你的决定,就是你的承担。”
  江延锦喉咙咯咯了几声,绝望的看着江老太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的,江家的规矩就是如此,胜者为王,输者要有风度。
  作者闲的话(不收钱),放在这里说,是因为渠道看不到后面作者的话,只能这里。嗯,因为会正文番外一起发,所以单开了番外卷,放在最后,大家翻到最后的番外卷后,再翻没有了,而新更新的正文,则要翻到番外卷前面,没有伪更,也没有多扣钱,只是,麻烦大家了。
  第627章 各有打算
  柏乔的审问口供,傍晚前后,从宫里送到了金相等几位相公手里,第二天的早朝上,在满堂激动激烈之极的争吵中,内侍从宣德门几乎一口气跑到大殿门口,江延锦在宣德门口,递了份薄薄的折子之后,举刀捅进了自己心口。
  江延锦在宣德门投案自杀前,妻冯氏已经悬梁于江府。
  折子寥寥数语,是江延锦亲笔,交待的清清楚楚,刺杀秦王,是为了给冯氏一族报仇,为妻雪恨,强弓硬弩来自江阴军中,弓手也都是来自江阴军中,来自冯氏的私人。
  激烈的争吵如同沸水上浇了一大瓢冷水,瞬间安静的连个水泡也没有了。
  皇上冷着张脸,站起来,径自走了。
  秦王府里,郭胜大步流星冲进暖阁,李夏抬头看向他。
  “江延锦到宣德门投案,当场把自己捅死了,说是他私自所为,为了给冯氏一族报仇。”郭胜说的极其简洁。
  李夏脸上一丝意外也没有,“江延锦当初为了冯家,从明州星夜兼程赶到京城,却留下不走了。”
  李夏脸上露出丝丝讥笑,“不但不走,还动作频繁,搭上赵家,搭上了骆远航,江延世留下他,容着他,就是为了今天呢。”
  “那?”郭胜看着李夏。
  “这样很好,这件事咱们不管,嗯,”李夏沉吟了片刻,“一会儿我跟王爷说一声,这件事让他退一步,皇上什么意思,几位相公怎么议,就怎么样。你去迎祥池看看,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六哥去一趟。”
  顿了顿,李夏接着道:“这桩劫杀,大约也就这样了,今天下午,或是明天早朝之后,只怕就要给五哥一个丰厚追封以安抚,等追封下来,再要怎么样,就是咱们过了。”
  李夏轻轻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人心,人命之后有了些许好处,你再有忿恨,就是执拗就是不知恩不知足不懂事……
  “赶在追封前面!”李夏咽下心里突然冲上来的悲怆,急促的吩咐道。
  “是。”郭胜欠身答应,退几步转身大步出去了。
  ……………………
  前一天,自从杨大娘子之后,迎祥池边上接二连三的有人过来烧纸祭祀,这堆火,从杨大娘子点起,就没熄过,一直到深夜,祭祀的人流,还是络绎不绝。
  到第二天,清早起来溜弯散步喝早茶吃早饭的闲人不闲人发现,那一堆已经极厚的灰烬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青砖圈住,一圈青砖旁边,并排放着两张有些破旧的八仙桌,桌上放着两只香炉,旁边堆着两堆线香。
  不时有人上前,拿一根香,弯腰在青砖圈子旁边那支粗大的雪白蜡烛上点燃,举香三鞠躬,将香插到香炉里。
  ……………………
  散了朝,柏乔又被皇上叫着听完了议事,回到殿前司,从进大门起,见什么踢什么,冲进上房,一脚踹翻了他那张堆满了乱七八糟东西的长案,又踢倒了旁边的茶桌,茶桌旁边的花架,花架边上的熏炉,在满屋的狼籍中间,连转了几圈,余气未消,直冲出去。
  小厮护卫屏着气急跟进来,再急跟出去。
  柏乔一路踢出殿前司,跳上马,勒着马在殿前司门口连转了四五圈,突然想起昨天郭胜那句话,有人在迎祥池烧纸钱祭奠李文山。
  “去买几担纸钱,多买些。去迎祥池!”柏乔吩咐了一句,调转马头,抖动缰绳,直奔迎祥池。
  几个小厮急忙从队伍中出来,买了纸钱,顺便又买了元宝,香烛,但凡想到的,有一丁点可能会用到的,都先买了再说。
  他家爷心情不好,极端不好。
  柏乔一口气冲到迎祥池,离很远就看到那圈青砖围成的粗陋圈子里,跳动不停的火焰,和不时飞起的一星半角的纸灰,以及青砖圈子旁边,已经排成一条线的捻香祭拜队伍。
  等着捻香祭拜的队伍,三三两两围蹲在青砖圈子旁边,划开纸钱往里添着的人,以及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比柏乔看到他们更早的看到了一身鲜亮衣甲,骑在马上,因为怒气未消而浑身杀气腾腾的柏乔,顿时慌乱起来。
  柏乔跳下马,随手扔了缰绳,大步流星,径直冲到那两张八仙桌前,示意刚刚拿起根香,一脸惊惧看着他的一个中年人,“烦让一让。”
  说着,伸手拿起根香,左右看了看,往前一步,半蹲半跪下,点燃了那根香,转了转,对着李府的方向,郑重三鞠躬,直起上身,将香插进香炉,冲看的呆的半张着嘴的中年人微微欠身,“您请。”
  几个小厮买了纸钱等物,各提了几提,一路飞马,已经赶到了,见柏乔上好了香,急忙提着纸钱送过来。
  柏乔走到那圈青砖旁边,找了个空档蹲下,一左一右两个老妇人急忙往旁边挪,给柏乔让出位置来。
  小厮用力扯断捆纸钱的麻绳,划开一把纸钱递给柏乔。
  柏乔一把一把往火堆里扔着纸钱,扔着扔着,悲伤越来越浓,眼泪落下一滴,又落下一滴,渐渐淌成了串,渐渐哭成了声。
  周围的人,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呆呆的看着一只手不停的往火堆里扔纸钱,另一只手一把一把抹着眼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柏乔。
  这一幕,深刻印进所有人的心里,在迎祥池众多故事传说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给画匠画师,甚至年画商家添了幅新画,和高山流水的钟子期和俞伯牙一样,在这之后,成了极受喜爱的画作题材。
  这是以冷酷闻名的柏小将军,后来的柏大将军,柏大帅,一生中唯一一次当众痛哭。
  “快快快!去请六爷!”看到柏乔蹲下送纸钱那会儿,郭胜还有几丝犹豫,谁知道眨眼间,柏乔就哭成了孩子,郭胜一窜而起,急急的往外推长贵。
  长贵飞窜出去,上马疾冲去请李文岚。
  李文岚跟在飞奔的长贵后面,到的极快,迎祥池离李家不算远。
  郭胜迎在最靠近迎祥池的巷子口,见长贵疾冲过来,上前一步,伸手抓住李文岚的马缰绳,勒停马,顺势抱下李文岚,将缰绳扔给小厮,自己拉着李文岚,一边急急往前走,一边低低道:“迎祥池有人烧纸钱祭奠的事,你五嫂跟你说了没有?”
  “说了。”李文岚赶的有些气喘。
  “嗯,柏乔来了,正哭的厉害,你去劝劝。”几句话间,已经进了迎祥池,郭胜站住,推了把李文岚,“去吧。”
  李文岚嗯了一声,奔着哭的泪水滂沱,泪人儿一般的柏乔,连走带跑。
  “柏小将军,还请节哀。”李文岚冲到柏乔身边,弯腰想去拉他。
  “六……”柏乔仰头看向李文岚,伸手抓住李文岚的胳膊,李文岚没能拉起柏乔,反被柏乔一把揪的坐到了地上。
  “您别哭了,五哥……”李文岚本来就满腹悲伤,这两天要强撑着安慰阿娘,早就憋的十分痛苦,被柏乔的眼泪和痛哭,还有这一拉,一句五哥说出来,就崩溃了,抱着柏乔的胳膊,放声大哭。
  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的长贵,哎了一声,六爷是专程来劝柏小将军的,一句话没说完,他倒哭的比柏小将军还惨,这叫什么事儿!
  “这样好,就这样最……唉。”郭胜拍了下长贵,一句话没说完就哽住了,一声长叹,抬手抹了把眼泪。
  柏乔搂着李文岚,连连拍着他,似乎想安慰几句,却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好顺手塞了把纸钱给李文岚,小厮机灵,急忙拎了一大捆蹲到李文岚身边。
  坐在青砖圈旁边,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化纸钱的,由柏乔一个,成了柏乔和李文岚两个人抱头痛哭,两个人一边哭,一边一把一把的扔着纸钱。
  眼看那几堆纸钱化的差不多了,郭胜示意长贵,“挑几个人,差不多了,先陪六爷送柏小将军回去。”
  长贵答应了,带了十来个李府小厮长随,上前劝起李文岚和柏乔,将两人扶上车,先将柏乔送回柏府。
  两人刚走,就有几个书生上前,捻了香,提着捆纸钱,蹲在青砖圈旁,一张张化着纸钱。
  郭胜眯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捻香祭奠,和满满围在青砖圈旁化纸钱的文士书生,以及提着一捆捆纸钱,等着青砖圈旁空出位置的更多的文士举人太学生,以及,换了便服的各部小吏小官。
  所谓民心。
  第628章 围观者
  柏乔被送回柏府,就没再出来,丁泽安从殿前司找到柏府,听说柏乔回到府里就要酒,已经醉了,呆站着琢磨了一会儿,出了柏府,先往李家跑了一趟,又往秦王府过去。
  看来,他听说江延锦自杀在宣德门外,头一个念头是对的,劫杀秦王爷这事儿,要跟婆台山惨案一样,又他娘的要不了了之了。
  柏乔醉在府里,前一天还轰轰烈烈的抄检一夜之间偃旗息鼓,到了傍晚,想着这宵禁的令还在呢,几个殿前司统领找到柏府,却只得了一句话,柏小将军还没醒呢,几个统领你瞅我我瞅你干瞅了半天,各自拍屁股回家。
  殿前司今天和昨天大相径庭,京府衙门的黄府尹和吴推官都是人精,不用多琢磨,就心知肚明,到了傍晚,黄府尹和吴推官挑了十来个伶俐有眼力的衙役,都换了便服,穿街绕巷,绕到迎祥池。
  衙役们散在迎祥池各处,黄府尹和吴推官则躲在间能清楚看到迎祥池的茶楼里,看着那堆越到傍晚越明亮的化纸堆,和旁边已经加到四张八仙桌,放了四五只香炉的祭桌,以及川流不息的祭奠人流。
  这宵禁的事,殿前司不露头,他们府衙是绝对不会冲上去的,不过,看还是得看着,别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柏家后台硬头皮硬,不怕,他们京府衙门可不行。
  唉,这真是桩糟心事儿,李五爷的死,江家搭上了一条命,也算一命抵一命,可秦王爷差点被人杀了这事,真要是什么说法也没有,不了了之,那可真是……
  黄府尹和吴推官对坐喝着浓茶,你一个字,我两个字,彼此看一眼,意味深长的叹一口气。
  “儿子,跟弟弟,哪能一样!”吴推官一声长叹。
  “可不是,可那儿子,不是一般的儿子,现在就这样,这以后……哪有活路?”黄府尹摇头叹息。
  “您瞧眼前这个。”吴推官往迎祥池那处明亮的祭奠之地努了努嘴,后面的话,连口齿都有些含糊了,“还不是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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