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他们两个谁是妖怪,谁是小孩,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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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什么想法吗?有没有再想起些什么?”云蓁问林涧松。
  他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对面就是林涧松家巷口,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幽深又黑暗,像条心怀叵测张着嘴等待猎物的巨蛇。
  “没有,什么也想不起来,就知道发生过,但是怎么被撞的,撞了以后发生了什么,都记不起来。”林涧松伸着两条长腿,姿势看起来很舒服。
  “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他们去给我收尸,特别镇静,看起来完全不意外,倒是陆雅琪,哭得很伤心。”云蓁叹了口气,“我觉得她肯定是被我吓到了,她胆子那么小,我会不会给她留下心理阴影啊?”她有点发愁地问林涧松。
  林涧松觉得有点好笑,他说:“你应该会给全校人留下心理阴影吧,课间操啊,那么多人,你是不是专门挑好的这个时间?”
  云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当时就想让他们脸面扫地,我想上新闻,上报纸,最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女儿跳楼了。”
  林涧松揉揉她的头发:“太不值得了,我真替你不值得。”
  云蓁抓着他的手玩他的手指,低声说:“你也太不值得了,我也替你觉得特别可惜。”
  他们都沉默下来,发起了呆。
  夜已经很深了,马路上人越来越少,一团路灯照在他们头顶,为他们打上聚光灯,他们好像坐在舞台上,观众席却空无一人。
  许久,云蓁才打破了平静:“几点了?”
  林涧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云蓁突然笑起来:“啊,我都忘了,我刚才又想叹气,还在想你明天就不记得我了,结果一想到你都想起来了,突然觉得好高兴啊!”
  林涧松也笑了:“你不用再给我解释了,弄不明白的问题,我们明天再慢慢想。”
  他站起来,把她拉起来,“你想回家吗?”
  云蓁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想。”
  “那我们去哪?”
  “去你家吧。”
  他们走进那个黑漆漆的巷道,一点点被黑暗吞没进去,巷子很深,周围偶尔有一两家人亮着灯光。
  林涧松“喀”的一声按亮灯。
  “林涧松,要是我们永远都想不通怎么办?”云蓁又拿起相框,端详着缩小版的林涧松。
  屋子里很闷热,林涧松打开风扇,一股凉风袭卷而来,“一天想不通就想两天,想不通就一直想,我觉得时间还是很重要的,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自动想通了,就像我一样,自己就想起来了。”
  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分钟,没什么事情好做,云蓁倒在他床上,举起他放在枕边的一本书随意翻了翻,又放下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出去了,你说这样挺好的,我现在突然觉得你说得很对。”
  她坐起来,继续说:“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林涧松躺在她身侧、懒懒地问她。
  “说以前有一只独自住在山上的妖怪,住得久了,觉得好无聊,就下山去了,结果大家都特别害怕它,见到它就大喊着‘妖怪来了!快跑啊!’它很得意,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可是有个小孩却一点都不怕它,还嘲笑它长得丑,妖怪气得要死,谁都怕我你怎么不怕我,它又是变幻形态又是喷云吐雾,飞沙走石的吓唬小孩,小孩还是不害怕,还拍着手笑‘再变一个!再变一个!’每次都是这样,结果有一天,小孩再也没来过了,妖怪等了好几天都没有再来,无论它再变幻什么都没人看了,妖怪恨死了,躲到山里再也不下山了,因为人类让它知道了寂寞的痛苦。”
  云蓁讲完这个故事,对林涧松说:“我都习惯这样了,我们要是出去了,就不能天天在一块了。”
  林涧松沉默了好久,才说道:“那我们考一个大学吧,好不好?”
  云蓁没有回答他,她自言自语道:“以前我觉得长大一点也不好,现在觉得还是要长大,不然也太被动了。”
  “林涧松,我们一定要好好考试,考一个大学。”
  林涧松躺在床上,胳膊盖着眼睛,云蓁听到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一手伸过来,把她搂进怀里,云蓁闭着眼睛靠着他,他温热的鼻息打在她颈上。
  他们现在就是一道战壕里的同盟军,同进同退,共守同攻,他们的人生由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交汇而成,无论他们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彼此最不堪、最柔软的地方对方都一清二楚。
  林涧松纵然再强大、再坚韧,看起来再不需要怜悯和同情,在她心里,也依然是个孤苦伶仃的小孩,她想要照顾他。
  他们对彼此的无比信任,为对方打造了一面世上最坚硬的盾牌,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要怕的吗?
  林涧松现在这么乖,这么安静,真的好像一个小孩了。
  她想,他们两个谁是妖怪,谁是小孩,又怎么能分得清呢?
  云蓁拉过他的手看表,十一点五十八分,林涧松睁开眼睛看着她。
  他的唇越来越近,他的眼睛好像一面碧波无澜的湖,她听到他的声音,感觉到他温热的唇印上她。
  他说:“明天见。”
  *
  这一次的夜晚,云蓁睡得非常沉。
  尽管她进入循环后就再也没有失眠过,但睡得这么舒服,这么深还是第一次。她没有听到闹钟响,一直任由自己睡着,睡到后来,她终于感觉到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可是身体却动不了。
  她像被吸进了一个黑洞里,周围都是寂静和黑暗,她奋力挣扎,想要挣脱出来,她大喊大叫,还是醒不过来,好像她的神经和身体被人为的切割开了,她努力冲撞,也撞不开躯壳的束缚。
  云蓁安静下来,想要蓄力再试一次,这一次,她猛的一下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一看周围,都是一片雪白,一个护士走进来,惊喜地说:“哎,你醒了!”
  云蓁一看窗外,已经很亮了,她急急地问护士:“今天是几号?我怎么了?”
  护士把她按下去,给她量体温,一边说:“你早晨怎么叫都叫不醒,一直不醒,被你父母送过来,我们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云蓁打断她:“今天是几号?”
  护士有点不高兴,她还是说:“二十四号,怎么了?”
  现在看天色已经快十点了,云蓁急得不行,她一把拔下针头,跳下床就往外冲,护士没拦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夺门而出,外面的李素君刚买了粥要进门,被云蓁带的一个趔趄,嗓子里的声音还没喊出来,就和追出门的护士一起看着她飞奔而去了,只留给她们一个背影。
  云蓁心里好像爬满了蚂蚁,她很着急,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潜意识告诉她必须现在去找林涧松。
  她打了车,一路催促着司机让他开快点,司机在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云蓁头发凌乱,身上还穿着睡衣,又是刚刚从医院里跑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默默踩下了油门。
  来到林涧松家巷口,云蓁冲下车,一眼看到林涧松刚从他家巷子里走出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蓁大声喊他:“林涧松!”
  林涧松转过身来,看到是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没有她熟悉的笑意,他看着她的表情很茫然,像是不知道云蓁为什么不去上学,而是出现在他家门口。
  她看到他对她说:“有什么事——”
  电光石火间,云蓁突然明白了。
  她离他还有十几米远,而他脚步不停地依然在向前走,完全没有看到那辆疾驰而来的卡车,云蓁奔溃地大喊:“小心车!!!”
  她的速度没赶上那辆高速而来的卡车,林涧松看到了车,可是他也没有时间避开了。
  云蓁闭上眼,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人们惊叫起来。
  他们的时间线交错开了,她和昨天晚上的林涧松分别后,在新的一个二十四日没有进入同一个时空。
  这个林涧松,是他们死前那条正常时间线上的他,在这条时间线上,他们还没有那么熟悉。他会在这一天去五院看爷爷,可是他不知道他刚出门就会被车撞,他甚至不会知道她跳楼了。
  她带着全部的记忆又回到了她打算跳楼的那个六月二十四日,遇到了一无所知的林涧松,而就是从这时起,他们的时空分裂开来。
  她没来得及救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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