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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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又想起周玄宁那日难得为叶婉辩解了句,难道是因为有感而发么?
  想起那日周玄宁满脸讽刺,眸中的神色现在想来分明带着痛,所以周玄宁其实心里都清楚?她只是不愿说出来,也不愿叫人看笑话。
  叶繁星转而又咬牙切齿起来,“那个人渣,长姐为他百般付出,他,他居然……”
  阿年看着叶繁星,等他骂完才说道:“叶大哥,大小姐过的那么难,你怎能不去?难道,你是怕那些人的嘲笑么?”
  叶繁星一瞪眼:“当然不是。”自叶婉和国公爷私情撞破后,叶繁星就没有哪一天不遭人白眼,早就已经练就了铜皮铁骨,百毒不侵了。
  “那不就是了,即便是那种情况,大小姐也从未将你拒之门外,你若是想帮,何须多想呢?”
  阿年一双澄澈的眸子直直的看向叶繁星,不掺一丝杂质,叶繁星忽然心口慌乱,那双眼睛那般透彻,好像将他看了个穿,仿若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叶繁星才苦笑起来:“倒是我一叶障目了,阿年,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慧的多。”叶繁星满眼欣赏,开始慢慢明白,为何周玄清那般难接触的性子,阿年都能和他相处的泰然自若了。
  ……
  到了出殡的那日,阿年远远的过去瞧了,周玄宁一手牵着阿蕴,一手扶着亡夫的灵柩,皆是披麻戴孝,边上还有一老妪,手臂上绑了块麻布,她的手上,赫然抱着一个两岁左右一身孝衣的孩子。
  叶繁星和周玄清都在,满脸沉重,叶繁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周玄宁身上,看着她满脸木然的往前走,心中酸涩难当。
  明明那般辛苦,却死活非要瞒着,那个老虔婆还公然将孽种带出来……
  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哪里有指责别人的本钱,心口堵的慌,只觉满腔的怒意不知何处发泄。
  阿年自出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周玄清,见他一身玄衣走在周玄宁身边,时时照看着阿蕴,面色冷然,依旧矜贵俊朗。
  阿蕴还太小,只知道父亲死了,他还突然多了个弟弟。
  队伍很快也就走远了,阿年并未跟上去,而是去了国公府。
  她想看看云央,云央的性子实在太不让人放心,需得时时有人在一边耳提面命,一些日子不见,就会故态复萌,不过幸好她是个听得进去话的人。
  国公府寿安院内,国公夫人知道女儿丈夫去世后,便更加起不来床,此时躺在软榻上,捂着额头连声呻--吟不断。
  自从上次暖春园出事以后,她身子就一直不好,又恰逢永城的亲人去世,一连串的事儿,叫她心力交瘁。
  徐嬷嬷将药端了过来,细心的吹凉:“夫人,来,把药喝了。”
  国公夫人望着漆黑的药汁,蓦然间,悲从心来,眼泪珠子断线一般掉了下来:“宁儿命苦,竟是年纪轻轻就要守寡,我们娘儿俩为何这般命苦?”
  徐嬷嬷也伤心不已,周玄宁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幼时时常在怀里撒娇,没想到,时运不济成这样。
  “夫人,小心身子,大小姐一定是个有福的,她还年轻呢,咱们大周朝的安平长公主,还嫁了三次呢,现在不是过的幸福美满,儿女成群,您千万往好了想,别折磨自己的身子。”
  徐嬷嬷也不敢将姑爷养外室的事儿说出来,此时只是遵照世子的吩咐,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
  国公夫人闻言只能点头,接过药又有几滴泪落进了药碗:“你说的是,我就是太担心了,宁儿还太年轻,我怕她禁不住事儿,只怪那个老东西,当时不知给宁儿灌了什么迷魂汤,非要说什么低嫁,宁儿主意那么正的孩子,也跑来跟我歪缠,如今好了……”
  话音未落外头就起了一道满是怒意的嗓音:“什么迷魂汤?你说话这么难听,宁儿知道么?”
  话音一落,周季深就满脸阴沉的走了进来,似是在哪里受了气,他也知道周玄宁丈夫的事儿,本想找女儿谈一谈,可周玄宁拒绝了。
  思来想去的,觉得还是要跟国公夫人商量一下,如何将女儿接回来,也免得周玄宁年纪轻轻守寡一辈子,那种苦日子,可难熬的紧。
  可谁料还未进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只觉怒从心来,两人从前也是有过恩爱日子的,只是后来出了变故,夫人就变得神经兮兮,再不现初时的娇美可人。
  想到这儿,周季深心口有些堵的慌,从前叶婉也是,后来也变得如那妒妇一般,时不时就哭着喊着骂他负心,周季深很是烦躁,怎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那时候,国公府攀着的人多,你才能挑着捡着,你以为,那些人是真心想娶宁儿?”
  周季深看着面色蜡黄的国公夫人,满眼的厌恶:“后来国公府成了满玉京城的笑柄,你以为那些人家,宁儿嫁过去就好过了,她只会比现在更惨。”
  到底不是世家大族自小教养的,头发长见识短,一辈子就只知道情情爱爱,搅的所以有人都不得安生,周季深懒得再看国公夫人,接过徐嬷嬷递来的茶,自顾喝了起来。
  国公夫人被他这么一顿训斥,脸色都白了,眼里怒火熊熊:“你就知道那些人里个个都是包藏祸心?那你看看你选的这个,熬了这么多年才回玉京,宁儿受了多少苦你知道么?”
  周季深是真的不想吵架,周玄宁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是自小抱着宠的,后来女儿大了,避嫌才生分了些。
  此刻听了国公夫人的话,怒的不行:“是,我选的不好,害的宁儿如今守寡,还要养个外头的孩子,可我现在不是来找你商量么……”
  一番话说的徐嬷嬷浑身一僵,面色惨白,吓得连连朝周季深使眼色,可周季深压根没看见,自顾自的说个不停——
  “如今既是已经出了这事,还是赶紧把宁儿接回国公府吧,那个外头生的种,就丢给那老虔婆罢了,咱们把阿蕴要回来,国公府养个女儿外孙子还是养得起的……”
  正说的起劲,蓦然软榻上的国公夫人‘哇’的一声,一口血‘噗’的就喷了出来,力道极大。
  周季深恰好坐在国公夫人正对面,被溅了个满身满脸,呆呆的怔了好一会,才跳脚起来‘啊啊’大叫。
  国公夫人没有理会他,只抓着徐嬷嬷的手,满脸狰狞,死死瞪着徐嬷嬷,上下牙咬的咯吱作响:“他,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嬷嬷被那些血吓呆了,无意识的点了点头,全身颤抖,唇瓣微颤,心头害怕的很,又觉得国公夫人的尖指甲似乎戳进了她肉里头。
  国公夫人木木呆呆的坐着,眼珠子瞪的极大,脸上肌肉抽搐不停,忽然就惨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国公夫人甩开徐嬷嬷,再抬起头,眼睛已是血红,嘴角带着鲜红的血,状极恐怖,又猛地抬手一指周玄清——
  声音极是凄厉:“我替你养了那么久的孽种,如今宁儿,宁儿也要替别人养孽种,周季深,报应啊,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啊。”
  一席话说完,全身已是无力,颓然的倒在了软榻上,嘴里犹自在喃喃自语,眼里的泪夺眶而出,“报应,报应,这应该都应在我身上啊,为何要找宁儿……”
  徐嬷嬷抖着手给她擦了血迹,慌乱的往外走:“夫人,我去把大夫叫来……”
  那些‘孽种’的话,让周季深怒意汹涌,可见了她这般样子,又觉得十分可怕,只冲她嚷嚷:“说了多少遍,叶繁星不是我的种,你怎么不听呢?”
  半晌却无人应答,周季深觉得好没意思。
  如今旧事重提,再次翻起旧账,可方才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何况是自己的妻子。
  第37章 抬头的第七天
  可叶繁星真不是他的种啊, 他没有骗她。
  阿年堪堪走到国公府,就见国公夫人一身玄衣, 打扮的肃穆庄重,府外头停着马车,正打算出门。
  不是瞒住了么?国公夫人这样子,像是有事发生,阿年心头一跳,连忙又往方才的队伍赶去。
  等阿年赶到的时候,那里只剩下叶繁星了, 呆呆的坐在路边,像是被丢弃的小可怜。
  “叶大哥,怎么回事?”阿年匆匆赶来,“国公夫人是不是来了?”
  叶繁星抬起头, 眼中没有一丝的光, 面上皆是青灰之色, 像是受了极重的打击, 他脑中不住的回荡着方才的场景。
  送葬结束后,一行人回返, 周玄宁脚下一软,被叶繁星及时扶住,周玄清牵着阿蕴,冷眼看着对面的老妇撒泼。
  “不行, 阿蕴是我的孙子, 他姓陈, 是我陈家的种,谁都不能带走。”妇人双鬓斑白,想冲过去抢阿蕴, 阿蕴瘪着嘴,泪珠儿扑簌簌的落。
  见周玄清气质清冷,浑身贵气难掩,妇人不敢放肆,可又舍不下孙儿,只指着周玄宁骂。
  “都是你,整日里催着你丈夫升官,这些年到处的跑,我见你辛苦,便不敢多说,可现在好了,他被你催死了……”
  叶繁星气的发抖,指着妇人怒道:“老虔婆你胡沁个什么东西,你儿子若不是娶了我长姐,你家焉能有此地步,呵,怕不是还在哪里卖红薯度日呢。”
  妇人被揭短,她如今过惯了好日子,从前种种如今哪有人敢当面说,此时听叶繁星说话,便梗着脖子骂:“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野种,我与我媳妇儿说话,你插什么嘴?”
  叶繁星额上青筋条条爆出,指着妇人,瞪的目眦欲裂,可他已经打算好了,任何人用这些话来激他,都不能够。
  “我国公府的事,轮得到你说话?”周玄清牵着阿蕴,缓步走到周玄宁身边,周玄宁到底是女子,面对这些指责,无话可说,实在是世道如此。
  “野种?我倒是想问问,你手里方才抱得,是个什么东西?”
  周玄清说话一向慢条斯理,虽嗓门不大,可总给人极大的压迫感,他一向不苟言笑,此时板着脸,面如冠玉,身量又高,俯视下来,眼神无波无澜冷冷淡淡,叫人不敢直视。
  “我还记得,我阿姐嫁进你家的时候,你再三保证,你儿子绝不会纳妾,后来还是我阿姐主动抬了一房妾室,可那妾室并未生子,那这个‘野种’,又是怎么来的?”
  周玄清指向屋内床榻上睡的正熟的孩子,“我阿姐嫁进来是好好过日子,七出哪一条都未曾犯过,若不是我阿姐,你儿子至今都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熬资历。”
  “前些日子我还听说,你为了庆祝儿子高升,请人在天香楼大大办了一场宴席,不知那些钱,是你儿子给你的,还是你自己攒下的体己?”
  妇人争辩不过,只一个劲儿的哭。
  周玄宁面色苍白,正打算起来说话,一道极尖刻的嗓音响起:“说的不错,我国公府的女儿,本就是低嫁,如今竟还叫这起子泥腿子踩在了头上,像什么样子。”
  国公夫人穿着曳地的玄色长裙,妆容精致,满身高贵典雅缓步而来。
  周玄宁有些震惊:“母亲,您怎么来了?”
  “你这孩子,母亲身子再不好,来还是要来的,不然,怎么接你回家?”按捺下想说话的周玄宁,“你不便开口,看母亲的。”
  又满是不屑的看着妇人,寒门子一步登天,娶了高门贵女,少奋斗了许多年,宁儿也算对得起陈家了。
  可恨那个男人,长得正气凌然,满嘴的之乎者也,竟也做这种不入流的龌龊之事,瞒着家中的正妻养外室,还生下了孽种,简直丢读书人的脸。
  这明晃晃的就是往国公府门脸上泼粪,虽说国公府在玉京也没什么脸面,可也不是这种人能随意践踏的。
  “我宁儿这些年在你家侍奉你,传宗接代,协助夫君,堪为贤内助,如今孤儿寡母日子艰难,我只是要将女儿接回家去,至于我的外孙子,自然是要跟着他娘亲的,难道你要让他们母子骨肉分离?”
  见国公夫人姿态端的极高,妇人嗫喏不敢言:“可他姓陈,是我陈家的……”
  “不错,是姓陈,可那也是我女儿生下来的,难道要跟着你这个老货,学着你怎么炫耀自己儿子么?只有留在国公府,阿蕴才会过得好。”
  国公夫人神色颇为闲适,徐嬷嬷搬了个椅子出来,她扶着徐嬷嬷的手,姿态高雅的坐好:“至于那个孽种,你便留着吧,总归是你儿子的种,我国公府不做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儿。”
  一番话,好话坏话她全都说尽了,妇人此刻满面颓丧,她心里清楚,陈家就是靠着国公府才起来的,她只是看着阿蕴,苦苦哀求:“阿蕴,是祖母啊,你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孙啊,留在祖母身边好不好?”
  阿蕴看了眼窗内的小孩,偷瞥了眼周玄宁,又摇了摇头:“祖母,你又有一个孙孙了,可母亲只有我一个。”
  周玄宁本就一直强撑着,此刻听到儿子这句话,心内情感全面崩塌,那些不堪的过往,咽泪的日子,在此刻全都有了救赎,有了希望,周玄宁抱着儿子痛哭起来。
  国公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眼中水光闪动,又和妇人缓声道:“宁儿嫁到你家,毕竟夫妻一场,那些嫁妆,我们会留下一些,供你们度日绝无问题,你要是同意,咱们就立契。”
  妇人见阿蕴不理,又和周玄宁凄凄惨惨的说道:“好媳妇,我自认对你从无什么不好的心思,虽说我儿子做错了一点事,可他毕竟与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夫妻,如今他一走,你就也要走么?”
  叶繁星听的额头青筋直冒,‘一点小事?’真是说的好轻巧,简直不知所谓,他因着自身的关系,对这类事情,简直深恶痛绝。
  周玄宁擦了泪,牵着阿蕴走到国公夫人面前,蹲下=身握着母亲的手,只觉冰凉入骨:“母亲,女儿知道您心疼我,可我与他毕竟夫妻一场,做不来这么绝情的事,我会为他守丧三年,做好妻子的本分。”
  枕边人的变化,伴侣怎会不知,不过是不想拆穿,只能凑合过下去。
  所以,她才会拼命想回到玉京,料到丈夫不敢带人回来见她,趁着这机会让丈夫与那女人早些断个干净,只是实在没想到,竟是连孩子都有了。
  国公夫人满面哀伤,心口痛的麻木,只觉喉间腥甜,握着女儿的手极是用力:“宁儿,不行的啊,你要替他养孽种么?你会后悔的,你忘记母亲是何遭遇了么?”
  周玄宁手上一紧,低低唤了一声:“母亲。”又朝叶繁星看了一眼,见他已是摇摇欲坠,面色苍白。
  “母亲,国公府的脸面,就从我这一点点捡回来吧。”周玄宁柔柔一笑,面色倒是坚定了起来,“母亲,不过三年而已,我哪里是这种怕事的人,何况,您还在呢。”
  国公夫人心痛莫名,只觉老天实在不公,自己的悲剧,竟是要在女儿身上再上演一次。
  眼角又扫到了叶繁星,想起方才周季深和她的一通怒吼,国公夫人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孽种。”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震的叶繁星精神恍惚,登时面色煞白,站立不稳,连连倒退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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