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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三口”刚到厂门口呢, 忽然有两个年轻女人叫道:“小黄老师。”
  好奇的目光在顾三身上打量,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他。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见厂里的“高岭之花”跟男人走一起,中间还牵着个肥嘟嘟的小丫头, 那卡其色的背带裤配白色的的棉布小褂褂,说不出的可爱。
  “杨老师好,张老师好。”黄柔弯腰, 对幺妹说:“这就是妈妈常跟你说的,教五年级的杨阿姨张阿姨,你还记得吗?”
  站起来又对她们正式介绍:“这是我闺女, 叫崔绿真,这是她叔叔。”
  小地精龇开小白牙,“杨阿姨好, 张阿姨好。”妈妈能把她正式介绍给阿姨们, 说明她也算大朋友了哟!
  更何况,妈妈用她能联想得到的方法介绍阿姨们,她更乐意接受。表白, 她妈妈真是世界第一好妈妈!
  两个老师一听, “她叔叔”是啥意思?亲叔叔还是怎么说?但她们都是比较有素质的读书人,心里好奇也不会去刨根问底,毕竟她都守寡这么多年了,要再找一个也是天经地义。
  她们现在更关心的是洋气小妞儿!
  “哎呀你家闺女这裤子真好看, 哪儿买的成衣吗?”
  崔绿真摇着圆溜溜的脑袋, “是我三伯娘做的背带裤哟, 超好看哒!”
  “哎哟, 这小嘴巴。”杨老师摸了摸她脑袋, 她也有闺女, 还是俩。小的跟幺妹差不多, 大的比她大三岁,上次排队抽房子时远远的看见幺妹一眼,回去就闹着不要编麻花辫了,要剪跟她一样的妹妹头。
  是的,这年代的波波头又叫妹(mēi)妹(mēi)头,是很可爱的小女孩的意思。好在她俩女儿五官长得不差,皮肤虽然没幺妹白,但也不黑,别说,剪出来还真好看,洋里洋气的!
  她们一剪,班上的女生也剪,很快整个厂子弟小学的小女孩们都开始跟风了。所以,原本有马尾有辫子的班级,突然一下子全变成了妹妹头,黄柔还有点不习惯。
  她当时给闺女剪这发型,单纯是图省事儿,怕自己上班后婆婆照管不过来,没时间给她好好编辫子,却哪里知道不知不觉给带起一股风潮来了?
  杨老师好奇的问:“你三伯娘会做衣服吗?”
  “会呀,她还有一台超大的缝纫机,做衣服很快哒!”
  杨老师眼睛发亮,她跟黄柔一样,没学过啥针线活,老公又在市政府上班,所以每年一家四口的衣服裤子都要额外的花钱,要么上市百货商店直接买成衣,要么扯了布请裁缝店的做。而她偏偏又是苹果形身材,商店买的要么腰合适了腿太宽,要么腿合适了腰和屁股又拉不上去,把整个肉乎乎的小肚子箍得小土锅似的。
  真是有钱也买不到合适的衣服!
  “小黄老师,你妯娌真会做衣服?这样的背带裤还能做不?”
  黄柔笑笑,点头。能是能,就是没多余的布啦,连给春芽做一条都不行,可把小丫头羡慕坏了,更别说友娣春月,都天天念着要背带裤呢。
  “这样吧小黄,我昨儿刚扯了这个颜色的布,正愁不知道做啥好呢……幸好没被我糟蹋,能不能麻烦你请她给我家那俩丫头各做一条?我一条给她五毛的手续费怎么样?”
  黄柔心头一动,五毛钱可不少了。
  因为林巧针手脚快,“嘎吱嘎吱”一踩,半小时不到就能做好。要知道,她在讲台上站足足八个小时也才一块钱呀!
  而且,做衣服只要抽晚饭后半小时就行,不会耽搁挣工分的时间。她跟三嫂历来关系最好,能给她找点外快可真是太好了!
  “行,那杨老师您把布给我吧,我今儿带回去,过几天给您带成品来。”顺便又问清楚两个孩子的身高,估计好尺寸,反正只到膝盖的长度,夏天裤子短点儿长点儿都没事。
  回到村口,天已经黑半晌了,大槐树下黑灯瞎火的也没人,倒是没人看见她们坐着顾三的车回来。临分开前,顾三少不得又要问她们啥时候去公社,他来接她们。
  黄柔留下一句“不用”就跑了,今天的顾三有点那啥,嗯,“蹬鼻子上脸”,可她居然一点儿也不反感。
  这种感觉太危险了。
  “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都说了太晚就住宿舍,晚一天回来也没啥。”崔老太抱着孙女亲了亲,“走夜路怕不?”
  幺妹看了看妈妈,直觉,妈妈应该不想让这么多人知道她们怎么回来的,但她又不能对奶奶说谎,干脆凑到老太太耳旁,小声小气道:“我待会儿告诉你哦奶奶。”
  崔老太把她抱坐在膝头,“房子咋样了?”
  就连刘惠也主动说了句人话:“阿柔哪天装修只管说,让你大哥帮忙去。”
  崔建国现在是捏着把汗的,谁知道这娘们嘴里会蹦出啥好屁?他现在夫纲重振,每次她一说不中听的就拧她大腿,多拧几次,得,毛病改了不少。
  黄柔感激的笑笑,他们现在每个月的收入比她还高呢,倒不好意思麻烦他们了。“行,谢谢大嫂。”
  “对了三嫂,你看哪天有空帮我同事做两条背带裤,改天我上公社给带去。”
  林巧针面色一喜,她跟春晖不一样。春晖是生活所迫,为了养家糊口才踩缝纫机,可她是真心喜欢,听说她娘的祖奶奶还是清王朝织造府的绣娘,吃皇粮的!最近家里没有多余的布,她又舍不得空踩缝纫机,生怕多踩两脚就给踩坏,每天都要小心翼翼摸两遍才安心呢!
  “好好好,有时间,就是幺妹身上这样的吗?我现在就能做。”
  黄柔把布料递过去,“不急的,三嫂啥时候有空啥时候再做。”
  别看林巧针平时沉默寡言,不声不响的,可她做事却非常麻利,又是自己喜欢的事儿,那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回屋鼓捣缝纫机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两条,她一个小时不到就给做出来了,而且是点着煤油灯的情况下!而且还是尺寸分毫不差,针脚紧密结实,一个线头都没露出来!
  “要不着急的话,我明儿用壶熨一下,穿着更精神呢!”
  “谢谢三嫂,这是那位同事给你的手工费。”
  林巧针一看,居然是一块钱,哪里能要,“哎呀,就踩几脚的事儿,咱们不能要她的,你给她还回去吧,记得好好说啊。”
  “三嫂你就收下吧,她不缺这块把钱的,你拿着自个儿想买啥也能买。”三伯子崔建军啥都好,就是有点不为人知的抠门。
  怎么个抠法呢?像刘惠那样,除了吃的啥也舍不得买,舍不得给孩子男人花钱,也不给娘家花的,叫明抠。像崔建军这样的,每个月工资除了交老娘,剩下的就自个儿揣着,平时卖灵芝卖药材,老太太都会额外多给他两块辛苦钱,可林巧针是见不着这些钱的。
  他也不会苛待老婆孩子,扯布买炒面,他也没忘记关怀她们,可就是见不着他的钱,现在三房到底有多少钱林巧针自个儿也不知道。
  黄柔估摸着,这就跟他从小的成长环境有关,老大是老两口第一个孩子,自然最受重视,老四是小儿子,自然最得宠,他跟老二夹在中间,真是爹不疼娘不爱。尤其小时候,崔老头上战场那几年,他完全是摸爬滚打自生自灭长大的。
  所以现在能当家做主了,肯定是觉着捏紧了钱才有安全感。
  林巧针没见识过外面的女性,经济独立的意识还没觉醒,她不会觉着有啥,反正家里缺啥了丈夫会买回来,闺女想吃糖了丈夫也能满足。可黄柔却有点不太喜欢这种模式,夫妻的事她不能多嘴,但力所能及的帮她挣点零花钱却可以。
  最后,林巧针被她塞得没办法,还是给接下了,好好的揣贴身衣服兜里,“谢谢阿柔,等下次我去赶集找你啊,给幺妹买糖吃。”
  黄柔挽挽她的胳膊,“好呀,三嫂就好好把这手艺发扬下去,说不定以后还有赚外快的机会呢。”
  她也是回来的路上忽然想通的,既然男人们能卖糕,女人同样也能通过自己努力过上好日子。尤其是林巧针的手艺,那可是无可替代的。
  反正这么大台缝纫机闲着也是闲着。
  ***
  而小地精呢?
  肯定是去看她“闺女”小彩鱼了呀!
  几天不见,小丫头好像又长大了不少,以前还看不清啥的眼睛,现在已经能看见人了。大伯娘早没奶了,奶奶就拿米糊糊喂她,时不时去隔壁杨秋生他妈那儿蹭两口。
  春晖正抱着她轻轻的踱步,慢慢的不能晃到她脑袋。
  “小彩鱼想我没有呀?”
  眼睛早已半睁半闭的小丫头,忽然睁开眼睛,“啊啊!”
  那声音可真是中气十足。
  春晖叹气,她哄半天还不如幺妹说一句呢,小臭屁!
  幺妹用吃奶的力气接过来,托着她软软的脖子,“怎么又重啦?”
  “可能吃了,半夜要喂两次呢。”友娣凑过来看了一眼,没有一开始那么喜欢这个小七妹了,因为她妈好像并没有因为没有儿子而让她重新获宠。
  她现在还是睡东屋,奶奶每天半夜给妹妹喂东西她都知道呢。
  有时候,看着灯下头发半白的奶奶,她也会有点点气,明明是爸爸妈妈生的孩子,凭啥要让奶奶带?有本事生就没本事带吗?但她只敢心里腹诽,要说出来她妈得撕烂她的嘴。
  小七妹懵懂的看着一群姐姐,尤其是六姐姐。
  这不,幺妹刚用手帮她擦口水,她就一口含住姐姐的手指头,“滋滋滋”的吸起来。
  “嘻嘻,好痒呀~”
  “她当吃奶呢!”
  “还好我洗过手啦。”幺妹小声道:“要是让你吃到杨爱生杨爱生的,那得拉稀咯。”
  “喂,说我们干啥呢?”
  原来,脏脏兄弟不知道啥时候又骑墙头上了,这几天崔绿真不在家,他们天天问其他几个姐姐,除了春晖会搭理他们两句,其他人都是屁股一扭,就连小结巴也敢凶他们呢!
  小地精吐吐舌头,“略略略~”
  那白玉团子一样的小人儿,红红的嘴巴,就连翻的白眼也是那么的可爱!杨爱生“呲溜”一声,“哥,我们跟她做朋友吧?”
  他是真的喜欢漂亮小姑娘,就张秋兰那黑不溜秋的,但五官非常出众的,他都整天跟人屁股后头跑。
  杨爱卫“切”一声,得了吧,奶奶说了,崔家没一个好东西,都想占他们家便宜呢,就连屁大点的小老七都会扮猪吃老虎骗他们家杨秋生的奶喝!简直卑鄙无耻!
  ***
  在牛屎沟没待几天,黄柔估摸着与刘向前约定的时间,又回厂里找陈静。
  “我正想给小绿真三伯带信呢。”陈静把她拽进自己家,陈叔叔和阿姨听说是出去疗养了。
  厂子效益好,每年都有针对中高层干部的疗养机会。疗养地点多在省会城市或者附近城市,泡泡温泉,坐坐邮轮啥的,衣食住行一条龙都让厂里给包了,还是带薪休假,谁不愿意啊?
  多少人挤破头呢!
  “阿柔你看。”陈静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纸箱子。
  刘向前果然守信用,三天前给她们从广东带了瓷砖样品来,有米黄、砖红、鸭青、月牙白四种颜色,大小一样,没啥花纹,只是净色的,看上去就特别干净。
  “这小伙子会做事儿啊。”连她们自个儿也说不清要啥颜色的,只说“素色”,他就给找了这么多种来,每一块都用泡沫和稻草包裹好,垫得严严实实的,能看出来非常用心了。
  “我就说吧,这小屁孩比一般成年人还靠谱。”
  黄柔点点头,确实是她看走眼了。有些人他嘴上跑火车,可实际行动能力也很强,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
  “他说价格没?”
  “说啦,砖红的一块一,其他全是一块的。”
  “这么便宜?!”
  “可不嘛,我怀疑自个儿听错了,问了他两遍呢。”要知道,他们去市建筑公司问的要两块,还不一定有货,得排到啥时候还不知道呢。
  “这,这可……”黄柔迅速算了算自己手边的钱,“我要七十块这种米白的。”想了想,“还是七十五块吧,万一中途铺坏了呢?”
  到时候插几块别的花色的进去,多难看啊。
  陈静倒是更喜欢砖红的,“我跟你一样,也要七十五。”
  俩人数出一百多块钱,说好下午让刘向前来取,到时候会给她们打欠条。黄柔先去房子那儿看看,正要摸钥匙呢,谁知门是开着的。
  屋顶和墙壁刷白后亮堂不少,还真有两分“家”的样子了。就连厨房,他也把蜂窝煤给买好了,厨房门后的位置还放上了一张红木色的柜子。
  动作可真够快的。
  男人给两个卧室装好钢筋防护栏,出来才发现她来了,笑了笑。
  “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他光着上半身,头发全湿透了,额角还有汗水往下滴,咧嘴的样子真像个少年。
  “你真年轻。”黄柔情不自禁说道。
  顾三一愣,“你不比我还年轻?”
  黄柔顿了顿,是啊,她年纪是比他小半个月,可她这几年经历的……要不是有幺妹撑着,她早已丧失对生活的热情。可就在这一刻,看着他兴致勃勃帮她们弄房子,看着他比划着床该放哪儿,沙发放哪儿的时候,他眼里的光,又让她觉着——生活还是挺好的。
  顾三在别人面前是老陈持重的顾团长,顾主任,可在她面前,一会儿龇牙咧嘴脸色铁青,一会儿笑盈盈如沐春风,一会儿又像个毛毛躁躁的大男孩。
  几乎是每说一句对这个家的“安排”,都会认真的看着她的脸色,一旦她表现出不喜欢或者不赞成,他就会问“那你觉得呢?”
  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气。
  黄柔忽然“噗嗤”一声乐了,“我有那么爱生气吗?”
  “嗯?”顾三摸了摸后脑勺。
  黄柔知道,这是在在乎的人,觉着自己配不上的人面前才会这样。
  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啊,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
  “诶顾哥来啦?”陈静风风火火跑到四楼,她就奇怪呢,连续两晚在厂里看见他的身影,但她还是有点怵他,不敢上去打招呼。
  顾三点点头,“我这儿忙完了,先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下楼,陈静拐拐好友,“怎么也不留人吃个饭?真是个田螺先生诶……”
  黄柔可还记得正事呢,“急慌慌跑来是咋啦?”
  “刘向前来啦!走,咱们欠欠条去。”
  小伙子正在陈家坐着喝水呢,见她们进来赶紧站起来,“静姐,黄姐。”
  “哎呀别客气,就给我们句准话,瓷砖啥时候能拿回来,我们可等着急用呢。”
  “姐您放心,我周一就下广东去,保准让您下周末就能铺上,开学前准能入住新房子。”这年代也不讲究啥装修污染,都是装好就住。
  俩人倒是信他了,但该签的欠条还是不能免,毕竟这可是三个月工资呢。这些倒爷天南海北的跑,要带着钱消失她们也没辙。
  黄柔是语文老师,欠条就由她操刀执笔,写完三个人传着看两遍,确保无误后再签字按手印。
  刘向前又喝了两杯水,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我今儿还想麻烦姐你们帮问问,厂里有没针线活好的女工,能不能引荐一下,我这儿有个私活……嘿嘿。”
  黄柔一愣,“针线活好的?”
  “对,姐没看出来您娇生惯养还会这个,如果您愿意赚外快的话,就帮我个忙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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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晚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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