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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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逢岳西镇一个庄稼汉牛大也生重病,惦记着自己到死都没娶上媳妇儿。听闻岳南刚死了个姑娘,就花毕生积蓄将尸体买来,要同自己配阴婚。
  冯家爹娘见钱眼开,想着别的成算都打水漂了,这个必须答应。
  这就有了眼下两男抢一女的事。
  柳折认为自己和婉娘两情相悦,婉娘是随他殉情,牛大是横刀夺爱。牛大认为自己花了钱,跟冯家爹娘过了明路,是婉娘名正言顺的丈夫。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服谁。
  说到底,都是因这阴婚陋习,生人自作主张,搅得亡者死后不得安生。
  容与道:“你爹娘也真是,生前看好你们成亲,死后反倒变卦。”
  婉娘抹泪道:“爹答应奴家与柳郎成亲,是指望柳郎做官,提携冯家与小弟。柳郎病故后,他算盘落空,自然还是牛大的钱来得实在。我爹重男轻女,素来只疼爱小弟,我们这些女儿,都不过是能买卖的物品罢了。”
  “你们这些?”晏昭问,“除了你还有谁?”
  柳折愤愤道:“还有冯二娘,冯三娘,都是突然病逝,被拿去配了阴婚。那些钱全给冯四攒着娶亲。她爹娘也太不是东西,为了扶持儿子,连女儿的尸体都卖!”
  他显然是对婉娘的父母全无好感。能将女儿尸身都卖钱的,也不配让他当成岳父岳母尊敬了。
  容与插话:“冯大娘呢?”
  婉娘:“……正是奴家。”
  没有冯大娘,只有冯婉娘,不然听着也太像上了年纪的妇女。
  容与敏锐道:“你们一家姐妹三个,就没一个活下来的?”
  婉娘鼓足勇气,说出一个惊悚又在容与意料之中的事实:“其实,我二妹三妹,并非病逝……”
  冯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爹娘从小就偏心儿子,对女儿漠不关心。婉娘容貌姣好,有柳折这个相好,两个妹妹却不然。二娘脸上有块胎记,因为貌丑,到了年纪也无人求娶。三娘小时候发了场高烧,脑子不太灵光,也没人愿意要个傻子当媳妇儿。
  这两个妹妹,先后都生了场病死了,尸体很快就被买走。需要求阴婚的,对尸体也没太多可挑剔的。
  “奴家原也以为二娘与三娘真的是病逝。”婉娘的眼泪转为恐惧,“直到奴家不慎听到爹娘在屋里谈话,他们说……二娘三娘反正也嫁不出去,养在家里是吃白饭,不如勒死卖了,结个阴亲,还能换一笔钱……若不是,若不是奴家样貌好,柳郎又有出息,活着成亲得到的聘礼比阴亲多,只怕奴家也难逃一死……”
  此言一出,山里分明无风吹过,却冰凉刺骨。
  比鬼神更可怖的是人心,这话正应景。
  “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爹娘,这还有王法吗?”柳折气得魂魄不稳,“婉娘,你那时怎么不同我说,我随你去报官,不能让二娘三娘含冤而死!”
  温意初的长明烛火也开始疯狂跳跃,显然和柳折一样气愤。
  婉娘惨笑:“报官……如何报得?”
  容与已是听明白了。
  阴婚在此地极为盛行,被人视为寻常。起初是官商勾结,搜刮民财,穷人穷得娶不上亲。有人想要得个圆满,死后有妻相伴,才出现买卖尸体的现象。穷人都被逼到买尸体的地步了,再打压下去难保不会激起民怨,民不举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了习俗。
  一开始买的尸体,都是些正常病逝的女尸。可利益驱使之下,必然会出现道德败坏,法律践踏。当买卖尸体形成产业链,从中有利可图,越来越多的黑心人把手伸向这块灰色地带。所谓僧多粥少,当光棍多,女尸少时,总会有人让活生生的女子,被迫“病逝”,变成尸体,拿去买卖。
  冯家姐妹这样的遭遇,是陋习之下无数受害女子的缩影。
  这里的官员当然不会管了。有官商压迫,垄断知识,不让百姓富裕,使得百姓无知,才有今日阴婚盛行,愚昧麻木之景。
  晟朝的律法没有禁止阴婚这一项,因为当初制定法律的人甚至没有想到会有人拿尸体去买卖婚配,自然无从针对此举做出判处。永远是先有罪犯再有警察,先有罪行再有律法。法无禁止即可为,这种违反人伦的习俗才会如此猖獗。
  而想要破除这些陋习,光靠一个平民是无法推翻的。
  除非他拥有权柄。
  胡伟魂飞魄散,温意初无动于衷。婉娘遭逢迫害,温意初义愤填膺。他不只是为婉娘的遭遇不平,而是恨世道人心。他既然看到这些苦难,就不能视而不见。
  温意初真不介意害死他的人么?
  介意是介意的,只是跟他真正的心愿相比不值一提。
  两个月后,温意初金榜题名的喜报就会传来。按照一般情况,容与要是在两个月里扳倒胡家,替温意初报仇,成功等到喜报,就算任务完成。
  可温意初的长明烛燃烧时间可持续三年,而非两月。三年的任务期限,容与要做的显然不是报仇这么简单。
  温意初志在朝堂,志在天下四方,志在惠济万民。
  容与身为魔王,这回怕是要跟着打抱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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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折和婉娘将话题突然转移到冯二娘和冯三娘那儿,牛大见势不对,连忙扯回来:“什么报官不报官,现在讲的是咱们的事儿。大人,冯婉娘她爹娘早就将她卖给我了,这书生一分钱不花,凭什么抢走我的婆娘?”
  晏昭皱眉:“女子并非物品,岂可买卖。她愿跟谁,需看她意愿。”
  婉娘立刻道:“我自是跟随柳郎!我只认柳郎做我的官人!”
  “可她是我的!”牛大虽害怕晏昭,仍然不甘心,“她身上还穿着红嫁衣,是与我结的亲……”
  容与道:“方才你们皆以为他要吃你们,你急于保全自己,不顾她死活。柳折却护着她。可见你又不喜欢她,何必纠缠不放?”
  牛大不是文化人,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她与我成的亲……”
  这三只鬼没去地府投胎,都是有执念。柳折和婉娘的执念自然是彼此,牛大的执念就是必须要娶个媳妇儿。他和冯婉没感情基础,当然不会像柳折一样以命相护,可执念是没那么容易消的。
  晏昭开口:“你确定她身上穿的,是与你成亲的嫁衣?”
  “怎么不是,明明是红的……”
  柳折与牛大一愣。
  婉娘身上穿的,粗看是件大红嫁衣,细看就能发现不对——是那件被血染红的白裳,为柳折守孝时穿的。
  “她是穿着这身孝衣撞棺而亡,再被换上另一件嫁衣结阴亲。鬼魂所着衣物,通常是入棺时的寿衣,若是别的衣物,定是生前穿着那日记忆太深,执念太强,死后都不愿忘记。她穿着的,是被鲜血染红的孝衣,而非与你冥婚时的嫁衣,说明她真正想嫁的人是柳折,不是你。”晏昭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很流畅。
  当然,这被血染红的孝衣也是冯婉死后想要嫁给柳折的执念太深,才能变得全红,不代表她死时真的流了那么多血。
  牛大嘟囔:“可我钱都花了……”
  “你去给她爹娘托梦,让他们给你烧点纸钱,也能抵消。”容与说。
  牛大:“我不要钱……”只想要媳妇儿。
  “还没说完。你拿着那钱去阴间打点一番,来世投个好胎,也能娶妻。”容与半是利诱半是威胁,“若再留于世上,这辈子只能做单身鬼。你选哪个?”
  牛大一听,立刻选择投胎。
  原来拿冥币贿赂鬼差就能来世娶上媳妇儿,早知道这样,他还留在这儿干嘛?
  他的执念就是娶妻,如果投胎能娶,不投就永远单身,那当然是魂归地府!
  “既然选了,托完梦便走吧。”容与打发道。
  牛大感激道:“是是!”
  他欢天喜地离开了。
  如此轻易就化解了一个鬼魂的执念,柳折和婉娘一愣,随即要给恩人道谢,什么当牛做马必将报答……
  “不用。”晏昭终于说出最重要的台词,“我想问个路。”
  柳折:“……”
  婉娘:“……”
  “不止。”容与补充,“还想让你们帮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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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冯柳二鬼指路,容与和晏昭终于找到了正确的下山方向。
  晏昭道:“六道轮回自有命数,纸钱能在阴司办事,却不能逆天改命。他来世堕入畜生道也未可知,你怎能确定他会娶妻?”
  “不能确定。”容与毫无愧疚之心,“把他忽悠走不就行了么?不然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晏昭:“……”竟然不是很意外。
  晏昭又问:“我听冯婉唤柳折官人,官人是何意?”
  容与道:“就是夫君的意思。”
  晏昭若有所思。
  容与看他一眼:“想听我唤啊?成亲就能听到了。”
  “……容容。”晏昭突然说,“我的寿衣是玄色,可我身上这件是红色。”
  “怎么?”容与嘴上漫不经心的,脑海中却响起晏昭刚刚说的话——鬼魂所着衣物,通常是入棺时的寿衣,若是别的衣物,定是生前穿着那日记忆太深,执念太强,死后都不愿忘记。
  晏昭偏过首看他。
  “我生前记忆最深之时,一定是做你官人那日。”
  第55章 棺人9 冥婚新娘vs千年鬼王
  容与想到上个世界傅浅知精心筹备的?那场中式婚礼,他?到最后都没能穿上那件大红喜服。
  怨念可真够深的。
  “你是越来越会?讲话了。别管生前还是前生,现在我又不是不和你成亲,是你自己不答应。”容与毫不客气道,“不娶何撩?”
  晏昭无言以对,想解释自己不是不想娶,可他那种毫无缘由的顾虑与恐慌实在莫名其妙,说出来也不会?令人信服。
  所幸容与也不需要听他的?解释,已经下山直奔温意初的?书院了。
  温意初在岳西镇创办了一个文道书院,寓意“文以载道”。文章教人道理,读书使人明智。成人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那至少得把孩子们教好,让他们拥有更广阔的?未来。
  听起来很豪云壮志,真到了发现地方很是寒碜。不同于繁华主城中气势恢宏,或秀丽或壮观,连一砖一瓦都透着知识气息的书院,文道书院仅仅是一个小破棚子里支着几张桌子板凳,没有窗墙遮挡,四?面漏风。正眼望去,连个描漆烫金的?牌匾都没有,一张白幡上写着“文道书院”四?个遒劲有力的?毛笔字,就算是门面了——不用多说,这几个字出自温意初之手。
  温意初性格温吞,字倒是很刚劲,可见书写这四?个字时饱含的坚定信念。
  即便如此。
  容与打量眼前这个还没有他?魔王宫里牛棚大的茅草棚:这是不是碰瓷书院这两个字了?
  他?想象中的书院,就算不是红墙绿瓦金碧辉煌,也该青砖黛瓦小巧玲珑。
  这个茅草棚是怎么回事??
  那些硬邦邦的板凳坐着不嫌屁股疼?
  曾经一把贵妃椅,一副美人榻都要用万年梧桐神木打造,铺上柔软云霞为垫的容与,看着眼前的?环境,迟迟没有迈进去一步。
  血玉镯:都是教书育人,这怎么能叫碰瓷?贫困山区和大城市当然不能比了,温意初又没钱买房,他?是下乡支教的?志愿者。希望小学难道就不是学校了吗?
  容与:说的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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