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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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他谦和有礼,他也的的确确的维持着自己的本分,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镇定。
  说他冷漠无情也不尽然,但他自入太医院来与谁都不过泛泛之交,独来独往,叫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这样的人,是最可怖的,他不与你亲近,一双眼睛看过来,你还没看出什么,他就已经探寻到了你的心思。
  就如此刻,他面含微笑的看过来,直让闵旭觉得浑身不适。
  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一丝冷意,心里不由得慌乱,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定:“我怕什么!这些事早就人尽皆知,这太医院上下,谁不知道你一进宫来就想巴结宜嘉公主,最初安排去处也是叫师父许你去雍和宫,不是对公主图谋不轨是什么?”
  说到这儿,闵旭仿佛有了底气,旁边两个太医觑了觑裴渊的脸色,悄悄拉了他一把。
  闵旭正在气头上,不吐不快,手一挣开,鄙夷不屑道:“裴渊!你打的什么主意当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假借给宜嘉公主看病,无非就是想在主子面前露脸,千方百计的想讨好奉承罢了!不过我奉劝你几句,少异想天开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宫里的贵人们,个个金枝玉叶,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小太医,妄想登顶,实在可笑至极!”
  “原是我引起你这么多不快,实在有愧!”裴渊脸上仍有一丝笑,然而却不带任何情绪,只看着闵旭,话锋一转:“只是闵太医,你污蔑我没关系,脏水泼到公主身上,是何居心?你也知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造谣诽谤。闵太医可知按我朝律例,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者,该当何罪?”
  最后几个字,裴渊说的格外轻巧,却叫闵旭头顶压力重重,心里咯噔一声,竟是生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畏惧。
  眼前这人,分明比自己小了好几岁,论资质、论阅历,完全不如他在宫里宫外周旋如鱼得水。然而,看似清风朗月之人,发起怒来,着实叫人惊讶。
  裴渊语气平淡,并不凶狠,闵旭却看得出来,他的确是生气了。
  闵旭知道他是江阳人,那里地处边境,偏僻荒蛮,可裴渊却不像是毫无见识的乡下人,在太医院、在皇宫,轻车熟路,有着不同寻常的记忆能力。
  这倒叫他怀疑,裴渊是不是上辈子就来过皇宫?
  旁边看热闹的太医也不敢杵着,裴渊都把律例搬出来了,真要有什么事,他们也不能独善其身,和事佬似的劝说:“裴太医言重了,大家都是同僚,玩笑几句罢了,闵太医一时心直口快才冒犯了公主,当不得真!”
  说罢朝闵旭使了使眼色,闵旭咬咬牙,心有不满,嘴上却僵硬道:“是我失言了。”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闵太医身为大夫,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裴渊收敛了笑,面无表情的转身留下一句话:“好自为之吧。”
  抬脚走到院子里,裴渊还能听见闵旭拍桌子怒喝的声音,今日没有杠上闹得不可开交,还是彼此有忌讳在,但他明白,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不触及底线的事,尚且能忍。
  而赵如裳……是他最后的底线……
  所有诽谤诋毁,不堪入耳的话,都不能传到她跟前。
  裴渊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清明澄澈的蓝天,耳边有蝉鸣阵阵,一切平静祥和,一切都还来得及……
  赵如裳近来本只用吃补品的,没想这忽然发病,又开始不间断每日服药,直觉得心都发苦了。
  其实也就犯病那会儿难受,休息一晚便无大碍,可皇帝仍不放心,要她必须卧床休养,躺了几日浑身都疼了。
  皇后不像皇帝那般大张旗鼓,知道女儿难受,也就宽容得多,与她说了周敏溪次日会进宫的消息。
  赵如裳被关在屋子里,连雍和宫都出不去,这段时间能见着的人,除了裴渊,就只有一群宫女太监,除了帝后不时来探望,也见不着别的人。
  几个皇兄倒是想进宫来看她,都被皇帝以安心休养为宜拒绝了,赵如裳明白父皇的意思,也就安安分分的躺了这么久。
  周敏溪终于能进宫来,哪怕小坐一会儿,见见好姐妹,她心里也是欢喜的。
  次日周敏溪如约前来,同行的还有周敏淳新婚的妻子苏明镜,有爱情滋养的新娘子像是沾了露水的娇花,说不出的妩媚多姿。
  周敏溪一把抱住赵如裳,上下打量了一番,噘着嘴愤懑道:“叫我好等,哥哥大婚也不见你出宫来玩,结果收到消息说你病了,可急死我了!”
  赵如裳还没开口,她又叽叽喳喳的接下去:“瞧瞧你,本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又瘦了这么许多,要出门去怕是要被吹到天上去了。”
  赵如裳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夸张,说的我像是病入膏肓一般。”
  周敏溪急红了脸:“呸呸呸,你是要长命百岁的,可不许咒自己。”
  苏明镜掩嘴笑了笑,才大婚的人穿了一身鲜艳的衣裙,格外的喜庆,她嗔了周敏溪一眼,温温柔柔地说:“小姑娘话也说不明白,公主您别与她计较!”
  “都是姐妹,素来玩笑惯的,我怎么会怪敏溪。”赵如裳和苏明镜没见过面,听闻她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今日相见的确是个温柔娴静的人:“表嫂也别和我客气,自家人随意一些好。”
  周敏溪赞同的点头:“对的,嫂子,你就别跟宜嘉姐姐客气了。”
  “你呀你……”苏明翘笑望着她,无奈摇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裴太医:骂我可以,骂我老婆……怼死你!
  第17章 君子端方
  裴渊自宫墙外走来,远远听见女子谈笑的声音,驻足了片刻,又抬脚进去。
  明翘去次间给主子们准备茶点,见信步而来的人微微一愣,屈膝行礼:“裴大人,您来看诊了么?”
  窗里还有女子的声音传来,清脆明亮,裴渊面色自如,颔首道是:“公主有客人在吗?那我先回去,晚些时候过来。”
  赵如裳身体才愈,每日一次的请脉,一直未停,裴渊日日来往雍和宫,早已成了习惯。
  “公主身体要紧。”明翘端着点心喊住他:“奴婢先进去问问,大人稍候。”
  说罢掀了珠帘进里去,见赵如裳和和周家的小姐少夫人说的兴起,过去低声道:“公主,裴太医来了,要宣吗?”
  赵如裳下意识的就仰着脖子往窗外看了看,依稀能辨一角墨色衣袍,但想这会儿周敏溪苏明镜在不好相见,正要拒绝,还在和表嫂说话的周敏溪已经不动声色的拉住她。
  小姑娘眼眸里亮晶晶的,带着丝丝光芒,显然是听见明翘的话了。
  赵如裳明白她的意思,迟疑片刻后,坐直了身子:“请他进来吧。”
  裴渊从容而来,跨过门槛时衣袍摆动,带来一阵微风,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片刻后露出一张俊美清朗的脸。
  他略一扫了眼殿中的人,躬身行礼:“微臣裴渊,参见公主。”
  “大人免礼。”一旁周敏溪眼巴巴的望过去,赵如裳轻咳了一声,示意她收敛:“这是我舅舅的女儿敏溪,上回端午你见过的。”
  说罢又指了指苏明镜:“这位是敏淳表哥的夫人。”
  裴渊一一客气拱手:“周小姐,少夫人。”
  周敏溪一动不动的往裴渊那边瞟,单纯的小姑娘一点不知道掩饰自己的心思,连苏明镜都意识到不对劲,赵如裳不动声色的转了个身,主动的伸出手腕去。
  裴渊坐在身侧,伸手去探她的脉搏,微垂着眼,面色温润淡然。
  向来聒噪的周敏溪也不说话了,殿里一时安静下来,目光落在裴渊手上。
  他有一双格外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淡淡的红。
  周敏溪忍不住感叹,长相优越的人,连手也这般好看。
  裴渊也不是没感觉到周敏溪注视的目光,心中沉静无波,淡然的收了手,缓缓开口:“公主没有大碍,可以停药了。只是切记要保持情绪稳定,舒缓畅通,勿要大悲大喜!早晚天凉,公主可以多走动走动,不必日日拘在屋子里。”
  说起这些,裴渊总是不厌其烦提醒,赵如裳有时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若是别的太医,她大概就什么耐心了。
  但眼前人是裴渊,知道他素来的脾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点头。
  裴渊抬眸睨了她一眼,声音无波无澜:“公主一直点头,微臣说的,您是都记下了?”
  赵如裳说是:“都记下了。”
  裴渊这才觉得满意,才起身周敏溪就走了过来,面露含蓄的笑:“裴太医,我父亲说近来伤口有些发痒,起了很多红疹子,你能不能去瞧瞧?”
  裴渊眸光微动,神色却不变,略一拱手:“许是天气炎热湿闷所致,可用艾叶煎水沐浴,清淡饮食,不出五日便能有所缓解。”
  周敏溪哎呀一声:“我爹一个粗人,哪里晓得这些,我们说的话他不爱听,你是太医,你说的话他必然相信,要不请你寻个时间去府上看看?”
  “好。”裴渊目色不明,拒无可拒,只能应了:“后日清晨下值后,我去看看。”
  赵如裳欲言又止,周敏溪朝她挤眉弄眼的笑笑,又咽声作罢。
  裴渊并未停留多久,赵如裳身体好转许多,不需要吃药,诊脉确认无异后便告退了。
  赵如裳觉得他离去的背影略有些匆忙,以往他从来不会这么着急走的,难道是……
  周敏溪眼巴巴的看着裴渊消失在眼前,那一脸不舍,分明带着少女怀春的娇俏羞赧。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直白,是裴渊看出了什么?
  苏明镜见周敏溪今日一反常态的模样,再瞧瞧她和那位裴太医说话的神情,还有什么猜不出的,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了。
  略一思考后,便朝赵如裳道:“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赵如裳回过神来,脑中思绪有些复杂,连她们如何离开的,都有些记不清了。
  周敏溪被嫂子抓着手,一路出了宫坐上马车,周围再无外人,苏明镜这才皱着眉道:“敏溪,你和那位照看公主身体的裴太医相熟?”
  乍一听她提起裴渊,周敏溪遏制不住的露出笑来,带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不熟啊,就上回见过一面。”
  “我眼瞧你巴巴的望着人家,别是生了什么旁的心思?”
  “哎呀,这……”周敏溪面颊上浮起两抹红晕,扭扭捏捏的埋着头:“嫂子你怎么也看出来了?”
  苏明镜有些无奈:“你那么直接的请人家上门去,我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
  周敏溪笑嘻嘻的,拉住她的胳膊撒娇:“那后日他来,嫂子帮我看着一点,见了爹娘,你要记得帮我美言几句。”
  马车缓缓前进,苏明镜扭头见周敏溪面上还未散去的笑,终究还是把想说的那些话咽了回去。
  赵如裳有些发愁,坐在窗下提笔写字,半天也没写出个什么。
  “公主歇会儿。”明翘端了茶来,茶杯里泡的是枸杞红枣,红彤彤的浮在面上,漾起浅浅的波纹。
  赵如裳丢下笔,坐在软榻上,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旁。
  明翘看出她的不对劲,询问道:“您怎么了?敏溪小姐走了,您就心不在焉的。”
  赵如裳撑着下巴,懒懒道:“明翘,我今儿觉得敏溪好像是看上裴渊了。”
  明翘笑了笑:“上回敏溪小姐不就请您打听过裴大人家里的情况吗?说起来,她和您一般大,也是到了该说亲的岁数了。”
  瞥见赵如裳的神色,又问:“公主……莫非您觉得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不相配?”
  “倒也不是……敏溪聪颖单纯,是舅舅嫡出的女儿,是当今皇后亲侄女,骄矜贵重。”赵如裳顿了顿:“至于裴渊,他虽出身白衣,可风骨皎皎,是正端方君子,还生了张那么好看的脸,往大街上一站,就有数不清的小姑娘瞩目。”
  赵如裳有气无力的躺下,盯着绣花簇锦的引枕出神:“舅舅舅母开明,也不注重门第之见,舅舅手握重权,当年扶持父皇登基,身受皇恩,我们周家已经是巅峰了,没什么可稀罕的。”
  “照您这么说,敏溪小姐和裴大人也不是没可能。”明翘在旁边支招:“倘若敏溪小姐真有意,那您不妨寻个时机,与裴大人通通气儿,叫他有个准备。”
  “我要这么做吗?”赵如裳有些迟疑,但见明翘点头,心里又莫名挣扎起来:“那我问问裴渊的意思,反正我觉得他大概没那心思。”
  明翘困惑道:“您怎么知道?”
  “我……”赵如裳忽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上一世,裴渊进宫的时间晚了三年,二十七八岁都没娶妻,必然是他自己不想,否则有的是女子想要嫁给他。
  哪知世事变化,叫周敏溪和裴渊遇上了,某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就发生变化,叫她措手不及。
  是啊,明明看起来是很相配的两个人,但她为何就觉得裴渊不可能同意?她何时有这么了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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