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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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孝安仰头盯着楼层显示屏,忽而一笑:“可能是当过爸爸,比较懂孩子的心思。”
  安小朵捂着小腹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安小朵抢先走出去。保安室就在医院正大门入口处,他们快到的时候,几个保安员从里屋奔出来,行色匆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正纳闷着,有一个保安在后头大叫:“110说马上赶过来,让我们先稳住场面。”
  安小朵蹭地回头盯住他:“出什么事了?”
  那保安说:“住院部有人要自杀,在天台站着呢。”
  安小朵脑子轰的一声,两腿立时一软。
  黎孝安眼疾手快地搂住她,沉声说:“先别自己吓自己,不一定是你爸爸。”
  “快,我们快过去。”安小朵的脸白惨惨的,声音抖得厉害。
  黎孝安看了她一眼,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小朵一路被黎孝安拖着走,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闷响,像是钝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周围静了一瞬,然后响起脚步慌乱的嘈杂声和惊恐的叫声。
  安小朵正要回过头去,一旁的黎孝安突然搂住她,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别看。”
  “是不是我爸爸?是不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身体也在剧烈地抖动着。她迟迟得不到黎孝安的回答,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猛地推开他,转过头去——
  花圃边的水泥地上伏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病人服,头发斑白,面朝下,身下已经积聚了一滩血。
  “爸爸……”安小朵颤悠悠地叫了一声,骤然晕了过去。
  安诤然是留下遗书后跳楼自尽的,遗书很简短,只有几句话,但条理清晰,先是写明了自杀的原因,他说自己长年饱受病痛折磨,活着也只是苟活残喘,死是最好的解脱,然后他交代女儿不要为他难过,要好好生活下去。
  安小朵将这封遗书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她始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自杀,在监狱里那么难熬的日子他都捱过来了,现在生活处境好转他却去寻死,还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警察调了电梯的监控录像来看,显示安诤然是独自一人搭电梯去顶楼的,并没有人胁迫他,而遗书也确实出自安诤然亲笔。安小朵想,以父亲那怕连累别人的性子来看,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实在走不远,他大概会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再寻死,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父亲坠楼到现在已过去一个星期,她每晚都做噩梦,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父亲怒目圆睁地倒在血河里。醒来她就不敢再睡了,也不敢翻身,怕惊扰到身边的人,只能盯着酒店的天花板到天亮。
  连续几天失眠,她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恍恍惚惚的,头晕,心悸,根本出不了门。父亲的身后事是黎孝安帮忙料理的,一切从简。
  自从她那天晕倒醒来,黎孝安就不允许她再回租屋了,要么待在医院静养,要么住酒店。
  安小朵坐在餐桌前用餐,阳台上传来说话声,她一边听着,一边拿平口刀将巧克力酱厚厚地抹在面包片上,然后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结束了通话,黎孝安回到客厅,坐在她对面。
  桌上的早餐非常丰盛,是他特意交代酒店准备的,除了几种主食之外,还有牛奶、豆浆、鲜榨橙汁、鸡蛋、核桃、黑芝麻酱、五六种应季水果等,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任她挑选。
  “你每天要吃两个鸡蛋。”他用湿布擦了手,从锃亮的不锈钢盘子上拿了个鸡蛋。
  “我不喜欢吃。”
  黎孝安像是没听见,专注地剥着蛋壳。
  安小朵撇了撇嘴,继续吃她的面包。
  黎孝安说:“我要回梧城一趟。”
  她的手微微一顿,哦了一声。
  黎孝安剥完蛋壳,将鸡蛋送到她嘴边。
  安小朵蹙眉咬了一口,摇头。
  黎孝安拿在手里等她,又说:“你跟我回去吧。”
  安小朵停下所有的动作,看着他,想开口说话可嘴里都是食物,她只好随便嚼了嚼咽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梧城吗?”
  “我妈的意思,对吗?”他是唐夫人养大的,从小就管她叫妈。
  安小朵笑了一声:“我离开是为了我爸爸。那时候他病得快死了,虽然你把他送进了医院,可是他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等死我就像万箭穿心一样难受,除了唐夫人没人可以帮我。”
  黎孝安无声地看着她。
  “离开你、离开梧城是她的条件,我有求于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黎孝安沉默了片刻,说:“你不用管,跟我回去,她那边我来处理。”
  “那我不是成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黎孝安皱眉:“如果不是你这次晕倒,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我们不是夫妻,甚至不是男女朋友,我们的关系还这样恶劣,我不觉得我有告诉你的必要。”
  “可孩子也是我的。”他顿了一顿,“小朵,我们结婚吧。”
  安小朵怔怔地看着他,良久缓缓地笑起来:“照理说我应该高兴的,你看,我爸爸死了,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们中间的所有阻碍一夜间都消失了,哦不,还有一个——唐夫人,但我相信你能摆平她。”
  黎孝安静默地盯着她,她此刻虽然在笑,可整个人却像沉浸在悲伤的河流里。
  她笑着笑着,渐渐维持不下去了,嘴角抽搐了两下,捂住脸,声音哽咽:“可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我就是高兴不起来,这两年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爸爸一走,我努力生存和坚强的理由也跟着没有了,他一直怕拖累我,可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不怕被他拖累,我只要他好好地活着。”
  黎孝安起身,蹲在她面前:“别钻牛角尖,你爸爸要走是他自己的选择,你的人生还在继续,你还有我,肚子里还有宝宝。”
  “你放心,我没事,我爸爸结束自己的生命是因为他怕拖累我,要是我不好好的,不是很对不起他的苦心?”她看着他,泪眼模糊,“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的病明明有了起色,我以为他会好起来的……我心里很不安,好像还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你可以陪我一辈子吗?”
  “我可以。”黎孝安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你还不明白吗?以前发生那么多事我都放不下你,将来更不会。”
  安小朵看着他,目光里却藏着一些不确定的因素。
  黎孝安想了想:“这样,我们回梧城就去注册登记,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就举行婚礼,好不好?”
  安小朵低着头,一直没给他回应,他执着地等着,直到一颗心由热转凉才听见她轻声说:“婚纱,我穿不下了。”
  黎孝安忍不住笑起来:“没关系,我找最大牌的设计师来设计婚纱,就算你没有腰身,穿上婚纱也能让你美得冒泡。”
  只要她答应,其他事都好办了,去学校辞职、退租这些琐事黎孝安打电话交代给了他的新助理,让他立刻来郦洲处理。
  除夕那天傍晚,两人回到梧城,黎孝安的车就停在机场的停车场,取了车,安小朵钻进副驾驶座里,乖乖地系上安全带。黎孝安看她精神恹恹的,好像还在犯困,便说:“我先送你回去,岑阿姨在家。”
  “你呢?”
  “我要去大宅一趟。”他说完,看了她一眼,“该在的人都在,我不好缺席,我会尽快赶回去,你先吃点东西垫底,或者先睡一觉,等我回去我们一边吃一边看春晚,好不好?”
  安小朵笑了笑:“好啊。”
  他还记得,她年年都要看春晚,年年看,年年骂,骂完还是年年都要看,就跟北方人过年要吃饺子一样,少了春晚就像这个年缺了点什么,不够尽兴。
  到了别墅,她刚下车,岑阿姨就迎上来,拉着她嘘寒问暖了一番,看来黎孝安已经知会过了。
  黎孝安将行李提进去,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开车走了。
  安小朵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发呆,岑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太太那边小安推脱不掉,长辈小辈都在,他总要去走一趟露个脸,咱们进屋里去吧。”
  安小朵点点头,顺从地走进别墅。屋里暖气很足,她脱掉厚外套,摘了围巾,只穿着一件毛衣。岑阿姨倒了一杯热牛奶给她,目光慈爱地打量她的肚子:“小朵,几个月啦?”
  “三个多月。”
  岑阿姨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着说:“太好了,小朵,以后你不走了吧?好好跟小安过日子啊,别再吵了。”
  安小朵笑了一笑。
  “你走了之后,小安抱着你留下的那缸锦鲤,把自己关在书房三天三夜,我都被他吓坏了。”岑阿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他只是嘴上不说,全放在心里了。”
  安小朵静静地听完,打了个哈欠,杏核眼泛出水光:“岑阿姨,我累了。”
  “哦哦,那你要不先去睡一觉?你的房间我一早就给你收拾好了。”
  “谢谢岑阿姨,孝安回来你再叫我起来。”安小朵一口气喝完牛奶,将空杯子递给岑阿姨,然后起身上楼,房间里开着盏壁灯,橘黄色的灯光让她在这个冬夜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走进浴室,往浴缸里放热水,水汽蒸腾,很快盥洗台上的镜子模糊起来,她伸出一根食指在上面胡乱画着。她又回到这里了,她的人生就像在绕圈圈,走来走去,最后还是要回到这里。
  不同的是,上一次来她受他百般冷眼,这一次来他对她是那么体贴温柔小心翼翼。
  她的手轻捂在自己的小腹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她被黎孝安叫醒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床边依稀带着一身寒气的男人,嘟囔了一句:“刚回来?”
  黎孝安点头:“他们硬留我吃了饭。”
  “那你不陪我吃年夜饭了?”
  “吃啊,我肚子还半空着呢。”
  安小朵笑着推开被子坐起来,两人一起去二楼的餐厅,岑阿姨将饭菜都备好了,墙壁上大屏幕的电视机开着,一片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面,正是她非看不可的春晚。她眼睛一亮,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大一些。
  “这样才有过年的气氛啊。”见屋里两人都望着自己,安小朵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岑阿姨笑了,黎孝安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开心就好。”
  三人围着餐桌吃饭,安小朵胃口不好,没吃几口就饱了,岑阿姨看不下去,给她盛了碗玉米蟹黄汤,不喝完不许她起来。她给黎孝安投去求救的信号,黎孝安假装没看见,默默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她只好捧着那碗热汤,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起来。
  “哎,这才乖。”岑阿姨满意地点头。
  吃完饭,岑阿姨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安小朵本来要去帮忙刷碗,岑阿姨坚决不让她插手,赶她去看电视。
  今年的春晚小品特别多,安小朵最喜欢看冯巩和黄宏的,觉得特别逗,哪怕小品情节一般般,可他们的表情和动作本身就充满了喜剧效果。
  黎孝安坐在她身边,他的注意力用在剥核桃上,只有在听见安小朵夸张的笑声时才抬下头,扫一眼春晚内容,然后勾勾嘴角,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安小朵马上捕捉到他的笑意:“很搞笑吧?冯巩每年都要说——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她在语言方面颇有些天赋,模仿起来惟妙惟肖,黎孝安这时真的笑出声来。刚才他笑并不是因为小品,更加不是因为冯巩,而是因为听到安小朵夸张的笑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她这么开心地笑过。
  一晚上,安小朵的手机也热闹得很,时不时就响一下,全是朋友发来的贺岁祝福,有乔柯发的、小池发的,褚葵发的,还有tracy、ben、吴柏欣、刘洋……快十二点的时候她居然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发来的短信,她这才想起何碧玺就住在隔壁栋别墅。她跟黎孝安说:“我们明天去何小姐那坐坐吧,给她拜个年。”
  “你是说碧玺?她不在国内。”
  “在国外?”
  黎孝安点点头:“她最近过得有些闹心。”
  “出什么事了?”
  “前不久她跟一杂志社高层吃饭,被记者跟踪拍了照,记者顺藤摸瓜挖出她一些陈年旧事来。那个高层是她大学时代的男朋友,两人差点就谈婚论嫁了。”
  “这不算什么大事啊,谁没点过去啊。”
  “当然不只这些,她以前很任性的,是当妈之后才收敛了一点脾气,当初她跟人家谈恋爱,被男方父母棒打鸳鸯,结果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反正最后闹到毕业证书被扣住,还是诺言帮她拿回来的。”
  安小朵听着何碧玺这些旧事,只觉跟自己认识的优雅成熟的大明星怎么也对不上号,一时间叹为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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