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轨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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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暮怔愣地低下头,看见自己胸前的校徽里赫然绣着一枚金色的奖杯图案,她突然想到那天的场景,三赖说想套下这件校服,但是靳朝没让,还说就这一件,让她爱惜点,靳朝都没机会穿。
  她当时以为就这一件的意思是,他们毕业已经四五年了,找不到第二件的意思,万万没想到这件校服还真是铜岗附中唯一的一件限量版。
  怪不得这几天好多人莫名其妙盯着她的衣服看,她作为一个外来户从来不知道附中还有过这样一段历史,她愣愣地对严晓依说:“就…不熟,也是托人借的。”
  因为她很怕严晓依追着问她校服主人的情况,她总不能说这个他们口中的传奇人物现在就在几条街外替人修车吧?
  姜暮下意识帮靳朝维护了体面,不再开口。
  放学的时候她抽空跑去剪了个头发,姜暮小学五六年级以后几乎没有留过长发,一到肩膀就要去剪短,姜迎寒说她本来就缺乏锻炼,又挑食,别好不容易汲取的营养都给头发吸收了,搞得她头发一长就总有种紧迫感。
  剪了短发后,她的脸更小了,严晓依有天上数学课悄悄对她说:“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班上好多男生说你是初恋脸。”
  姜暮压根没心情搭理这些男生,同班的人其实要比她小一届,对于学生来说,每小一届都有很鲜明的心理落差,所以在她眼里,这些都是弟弟。
  奈何自从初恋脸这个说法传开后,潘恺感到了浓烈的危机感,所以近几天放学非要跟着姜暮,姜暮上8路,他也上8路,姜暮转12路,他也转12路,非要目送姜暮回家他才肯罢休。
  毕竟公交公司不是姜暮家开的,她没法阻止潘恺坐公交,只能在每次下车后都对他说:“你能不能别跟着了?”
  潘恺就装傻充愣到处瞎看,第二天照旧。
  有天被才从超市回来的赵美娟撞见了,她当晚就跟靳强讲:“我看到个小子送你女儿回来的,你说她会不会早恋了?”
  靳强不以为然地说:“怎么可能,她才开学半个多月哪能有你说的那样?”
  赵美娟怼了他一句:“是,你女儿什么都好,出了事她那个妈肯定来找你问罪,别怪我没提醒你。”
  靳强斜了她一眼:“怎么还越说越来劲儿了?”
  本来这件事也就赵美娟随口一提,结果第二天,赵美娟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又看到了潘恺,她还特地绕到了楼边上,等姜暮上了楼看见那男孩还徘徊在原地的样子,一看就是处对象的状态。
  她二话不说拿出手机就打了个电话给靳朝,靳朝那边一接通,赵美娟就扯着嗓门嚷道:“要死了,老靳那个女儿早恋了,我前几天就发现这事了,跟老靳说他还嘴硬说不可能,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赶紧带几个人偷摸着警告警告那个小伙子,要不然真出什么事,那个女人指不定还要怎么编排我们呢!”
  靳朝这几天一直很忙,接到赵美娟电话的时候也没闲着,就是电话里的消息让他挺意外的,不过他了解赵美娟喜欢夸大的性格,还多问了句:“你亲眼看到什么了?”
  赵美娟添油加醋地说:“男孩天天晚上送姜暮回家,小手拉得可欢了。”
  “确定?”
  “错不了,我什么眼神?”
  “知道了。”
  靳朝挂了电话,将手中的套筒扳手往旁边一扔,坐在一个废旧的轮胎上点燃一根烟,三赖推开后门瞧了他眼,诧异道:“不是说赶工吗?怎么坐那抽起烟了?”
  靳朝瞧了他一眼,没出声,过了十几秒,突然开了口:“章佟弟弟的电话给我。”
  “章帆啊?找他干嘛?”三赖一边问着一边把章帆的手机号推给了靳朝。
  他起身走到后院墙边拨通了章帆的电话,让他在学校打听一下姜暮是不是真的处对象了。
  其实在靳朝看来,如果不是复读,姜暮也应该是上大一的年纪了,真处对象也谈不上早恋,只不过在他眼皮子底下,多少还是要了解一下。
  章帆打听得也非常快,第二天到学校就让同班的一个兄弟跑去问问,结果这个兄弟正好和潘恺一个小区,前一周姜暮带着潘恺来找章帆的时候,问的也是他,那时潘恺还跟他介绍姜暮是他未来的嫂夫人。
  于是乎,这兄弟直接告诉他:“对啊,那复读生是潘恺对象。”
  消息上午就传到了靳朝那,中午的时候赵美娟又火急火燎地打了个电话给靳朝,嘱咐他:“对了,你处理这事的时候,注意方式方法啊,别刺激到姜暮让她回来闹自杀。”
  “……嗯,我晚上找她谈谈。”
  靳朝挂了电话琢磨了半天,他还真没处理过这种事,让姜暮跟人分了,他似乎没有立场,去把小伙子打一顿,现在的他还真干不出这种事。
  正好看见三赖在店门口替猫梳毛,朝他砸了一根烟问道:“问你个问题,怎么棒打鸳鸯?”
  三懒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盯着他:“踹寡妇门,吃月子奶,棒打鸳鸯,你啥时候也干这种缺德事了?不过你要真打,方法也很简单,你去把那女的上了,实在不行上男的也成。”
  靳朝觉得跟他讨论这件事简直就是在浪费空气,他起身进了维修间,就听见三赖在外喊道:“你要棒打哪对鸳鸯啊?”
  第13章 13 朝朝与暮暮
  这段时间靳昕也开学了,但是她并不是天天都去学校,似乎也不太爱学习,有次单元测验,姜暮听说她数学才考了36分,虽然她自己数学也不好,但这么对比,她还算是个数学天才了,起码像靳昕这么大的时候,她还是能够考到满分的。
  本来姜暮觉得这个小女孩可能先天不足,学不明白,但很快她就发觉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姜暮不在家的时候,靳昕会摆弄那台学习机,但是只要她在家,这个小女孩就会故意把学习机扔在地上,她有时候买吃的会顺手帮靳昕买一份,但是小靳昕并不领情,秉承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姜暮一般把她当空气,后来也不主动搭理她了。
  而靳朝那边,原本打算找姜暮聊一聊,然而被一件要紧的事耽误了,他还没有棒打鸳鸯,铜岗就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那天正好是周六,学校放得比较早,靳强还没下班,在姜暮到家没多久后,赵美娟接到一个电话和她说出去一趟。
  不久后,窗外几道惊人的闪电将夜空划亮,姜暮坐在写字台前惊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几声炸雷骤响,姜暮汗毛颤栗,她怕打雷,自从九岁那年的大雨夜,爸爸带着靳朝离开家后,遇到这种狂风暴雨的天气她总是辗转难安。
  但很快,姜暮想到靳昕还在家,她丢掉笔把门打开,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却并没有看见靳昕的身影,她喊了两声,没有人应答,她跑进厨房寻找,出来的时候在餐桌下面看见抱着膝盖的靳昕,虽然这个女孩多少有些古怪,但看见她蜷缩在桌子下面时,姜暮还是有些心软,她朝靳昕走去,对她说:“别怕,你出来。”
  就在她刚准备弯下腰的时候,余光瞥见那台学习机放在桌子上,屏幕是亮着的,上面显示着通关的题目,通常每答对一道会奖励星星,然后可以解锁趣味小游戏。
  耐人寻味的是,4加7都算不出来的靳昕却可以在二年下册的题库里通到了第十二关,姜暮震惊地看着屏幕上还在读秒的题,一把将靳昕从桌子底下拽出来,指着学习机问道:“这些题是你做的?”
  靳昕突然惊恐地抱起学习机,在姜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学习机一下子砸在墙上,随着“砰”得一声,学习机掉落在地,屏幕碎裂,姜暮不可理喻地问:“你干嘛啊?”
  靳昕转身就要跑,姜暮也来了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用手按住靳昕的肩膀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明明会那些题?为什么装作不会?为什么不好好考试?为什么不肯上学?”
  靳昕根本不理会姜暮的质问,开始使劲挣扎,8岁的女孩已经有了些手劲儿,姜暮的身体素质本来就谈不上多好,不一会被她弄得满头大汗,靳昕的指甲划得她满手血痕,姜暮小腹一阵痉挛,朝她吼道:“你妈知道你这样吗?我待会就告诉她。”
  听到姜暮提起赵美娟,靳昕本就突兀的双眼迸发出一种渗人的光,抬起右脚狠狠踩在姜暮的脚背上,姜暮吃痛惊呼一声,靳昕顺势挣脱开她抬脚就跑进了房间,猛地把房门关上。
  姜暮一瘸一拐冲到房门口拧门把手,房间门被靳昕从里面反锁了,她使劲敲门对靳昕喊道:“你别躲,你给我出来。”
  敲了半天门里面的靳昕并没有理她,一股无名火从小腹直钻心底,姜暮腿一软,身体靠在墙上,排山倒海的感觉冲入下方,她跌跌撞撞跑进厕所简单处理了一下,匆忙回到房间,拿起手机和钥匙,又翻出一把雨伞,顶着大雨夜跑出楼栋直奔附近的便利店。
  一路上狂风大作,雨伞几度被风吹翻了面,道路两旁的招牌被雨柱冲刷得愈发模糊,姜暮有轻微近视,平时倒不影响生活,但在这样漆黑雨夜却让她的行进更加困难。
  她顾不得被打湿的衣服几乎一路小跑,找了十几分钟才摸索到一家便利店,她冲进便利店买完东西,看着外面并没有减弱的雨势,捂着越来越疼的小腹在门口又徘徊了十几分钟,再次深吸一口气冲进大雨往回走。
  等姜暮摸回小区时,却看见小区里面停着两辆警车和一辆消防车,好多人冒着雨站在小区里面,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路走到靳强所住的楼下,赫然看见楼栋外拉了一道黄色警戒线,她的心脏猛然一沉,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叫着:“你这是要我命啊!”
  姜暮顺着声音望去,居然看见两个警察拉住快要发狂的赵美娟,所有人都朝着楼上瞧,姜暮把伞一抬也望上去,这一望吓得她手中的伞和塑料袋同时掉落,就见被大雨冲刷着的五楼阳台外站着个瘦小的人,靳昕的脚跟已经完全暴露在外面,只有一双手还扣在阳台边缘,随着毫无停歇之势的暴雨和强风,靳昕随时都有从五楼掉落的风险。
  姜暮瞬间感觉一股血液冲入大脑,推开人群就往里冲,在赵美娟附近被围挡的警察拦了下来,她一双眼睛恐惧到了极致,紧紧盯着那道小身影,有几个消防员已经冲了上去来到了靳强家隔壁,试图从邻居家的阳台翻过去将靳昕救下。
  另一组消防员在楼下设置救生气垫,混乱的场面,滂沱的大雨,耳边的哭叫声,现场警察和消防焦急地指挥声,由远及近的救护车,所有的一切都让姜暮感觉天旋地转。
  她几乎屏住呼吸看着楼上,有一个消防员戴着安全锁扣翻出邻居家的阳台,眼看就要碰到靳昕时,就那么一秒,人影突然从高空坠落,周围一阵尖叫,姜暮只感觉眼前一黑,心跳跟着骤停,整个世界都暗了。
  再后来赵美娟挣脱警察冲了过去,无数的人往气垫那围去,有人在喊医生,有人在喊家属,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冲进人群,警察拿着喇叭将人群疏散,不一会一个很小的身体躺在担架上被抬了出来直奔救护车,有医生大喊:“家属跟着。”
  姜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赵美娟跑上救护车,一路上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或者说从前她只在新闻中见到过,没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的眼前坠楼,她的心脏狂跳不止,恐惧害怕惊吓,脑中像有个秤砣来回冲撞,眼睛看东西都是糊的。
  靳强已经接到消息几乎和救护车同时抵达铜岗第一医院,靳昕刚被抬下去时,靳强和赵美娟跟着医生一起跑进医院,姜暮也跟在后面,她双腿不停打颤,上楼梯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又很快爬了起来跟上去。
  靳昕坠落在了气垫上,人处于昏厥状态,一到医院就送去检查,医生让他们安排一个家属先去办手续,其他人留在外面。
  靳强赶紧跑下楼,走廊里很多不明真相的护士和其他病患伸头张望,赵美娟被阻挡在外面急得掩面大哭。
  姜暮立在离她几步之外的走廊上,雨水顺着她的身体滴落在脚边,她同样惊慌失措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却就在这时,赵美娟好似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姜暮,几步走回来定在姜暮面前,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昕昕一个人留在家里?你跑去哪了?”
  她去哪了?她无法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告诉赵美娟她去买卫生巾了,可她短暂的沉默却引来了赵美娟更大的怒气,她扯着嗓子喊道:“你是不是去见那个男孩了?大晚上的跑出去,你还知不知道羞耻,昕昕要是出什么事你就给我滚蛋。”
  无数异样的目光像耳光子打在姜暮的脸上,她已经不知道赵美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只感觉整个走廊的灯光都在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想离开这里,立刻买车票离开这里,她要回苏州,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也要回去,她不想待在这,一刻、一分、一秒也不想。
  一道人影从走廊尽头疾步而来,赵美娟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怒火终于堆叠成山,抬起手就狠狠将她往后推,姜暮双腿发软没有任何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墙上砸,人影一闪,姜暮的后背砸在一道臂弯间,她抬起头看见一路赶来的靳朝,他拿着一把黑伞,眉宇紧皱把姜暮拉到一边,上前一步对赵美娟说:“行了,昕昕怎么样?”
  赵美娟哭诉着,嘴里反反复复说着靳昕跳楼的过程,说靳昕要有什么事她也不想活了,靳朝面色沉着,眼里压着可怕的光,那是姜暮从未见过的样子,让她害怕甚至不敢靠近。
  靳强办好手续回来没多久,靳昕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从病房出来靳强和靳朝去了医生办公室,姜暮跟在靳强身后,停在医生办公室门口,听见医生说孩子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在坠楼过程中受到不小惊吓导致暂时昏厥,现在也已经清醒了,另外就是右手食指有轻微骨折,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就是孩子情绪不大稳定,需要家属多多安抚。
  靳强和靳朝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姜暮站在不远处的墙边,头顶半暗的灯笼罩着她,也许是浑身湿透的缘故,让她看上去像随时会被风吹倒的纸片。
  靳强叹了声对靳朝说:“估计也吓得不轻,你先带暮暮走吧。”
  说完靳强走到姜暮跟前,拍了拍她的肩:“你先回去,这里也没什么事了。”
  靳强交代完就回病房了,姜暮始终低垂着脑袋,身前落下一道阴影遮挡了走廊的光,她感受到了靳朝身上的温度,但是她却没有勇气抬头。
  凑近看,靳朝才瞧见她脸色苍白,抱着身体的手臂还在微微发抖,他对她说:“冷吗?”
  她没有回答,他又说:“跟我走。”
  她还是没有动。
  他转身离开,身前的温度消失了,她慌乱地转头看他,几步之后他停下脚步也回过身来看着她,空荡的走廊,寂静的夜里,他眼里没有温度,空洞、冰冷,暗沉。
  第14章 14 朝朝与暮暮
  出了事后靳朝没有跟姜暮说一句话,就连带她离开时也始终沉默着。
  从来没有一刻让姜暮觉得靳朝离自己那么遥远,即使曾经天南地北,她也始终认为自己在靳朝心里或许还是有一个无可替代的角落,亦如她自己一样。
  直到靳昕出事后,她才觉得曾经的幻想变得像泡沫一样可笑,赵美娟大半个月以来表面维持的客气可以在瞬间灰飞烟灭,那么靳朝呢?曾经儿时相处的情意是不是也会在这件事后彻底撕破?
  然而真实情况是,在她离开家的时候的确和靳昕闹了一场,可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让靳昕爬到阳台外面的动机。
  自责?后怕?难受?委屈?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所有情绪汇聚在胸口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靳朝拿着滴着水的雨伞走在前面,姜暮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电梯门开了,里面有个送往急诊的病人躺在移动床上,护士家属将不大的电梯几乎塞满了。
  靳朝没有进去,往安全通道走,姜暮转身默默跟在他身后,当安全通道的门打开再次关上后,夜晚的静谧像黑暗中的巨兽吞噬而来,让她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
  姜暮突然几步追上靳朝,对他说道:“她撒谎了,她会做很多题,我亲眼看见的,我问她的时候她把学习机砸了,还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靳朝没有出声,他的背影很直却好像藏在一团迷雾里,姜暮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沉闷的情绪。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喊她开门,她不肯出来,我也不知道她会爬出阳台。”
  两人下到了一楼,靳朝突然停住,他的声音回荡在楼道内,低沉压抑:“你觉得我会不清楚?”
  那一刻姜暮是震惊的,她没想到靳朝知道靳昕这样的状态,知道她撒谎故意不好好写题,为什么还要纵容她这样?
  可就在这时,靳朝转过身,黝黑的瞳孔在漆黑的楼道里像让人无处遁形的刀子,盯着姜暮的双眼:“你呢?去了哪?”
  “买东西。”
  “偏要这么大的雨跑出去买东西?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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