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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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祁阳王大剌剌走上前,展臂揽住他的肩,直接将他从龙案处拽起来,“几年不见,侄儿愈发玉树临风了。叔叔甚是欢喜,自祁阳带了许多稀罕东西过来,你来看看,可是喜欢?”
  元衡一哽,“不,不必了……”
  “来呀,别跟叔叔客气。”
  祁阳王连拉带扯的将他拖到殿外,只见宽敞平坦的殿前站了数十人,护着的紫檀箱子里装满了朝见之物,除却金银珠宝,珍奇玉器,还有祁阳马,祁阳牛,旁边硕大的铁笼中亦关着各种花色的祁阳犬。
  元衡随着他走下高阶,心道果不其然,他的三皇叔依旧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小时候喜欢送他稀奇古怪的东西,到现在也改不了这秉性……
  正当他腹诽时,祁阳王倏尔打开了铁笼。
  十数只祁阳犬没了束缚,登时冲出来撒欢乱跑,牛马呜呜泱泱,哼哼唧唧,闹的宫中一时乌烟瘴气。
  硕壮的牛马倒是无妨,直到一条狗擦身而过,元衡整个人都僵了,脸上浅薄的笑意也变得扭曲。
  元襄默默看他们叔侄一眼,抬手抚了抚隐隐作痛的眉心。
  祁阳王丝毫不看旁人脸色,弯腰抓住一只犬,举到元衡面前,笑道:“臣听闻皇后娘娘喜欢犬类,特别挑选了这些毛色鲜亮的送进宫中,以博娘娘一笑。”
  狗狗呵出来的热气喷吐在元衡脸上,他捏紧手骨,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清秀的面庞皮笑肉不笑,“朕替皇后谢谢三皇叔……”
  “别光谢呐,不如叫娘娘过来看看?”祁阳王捋了捋狗头,“先前陛下大婚,臣告病在祁阳,未能参加,这次得补个礼数啊!”
  这礼数,不补也罢……
  元衡默默念叨着。
  因着摄政王在场,他委实不想让顾菁菁出面,但念在祁阳王的面子上还是违心应承下来。
  太和殿内,顾菁菁躺在软榻上,正凝眸读着民间话本。翻了几页,觉得无趣,便扔掉话本陷入沉思。
  如今后宫仅有她一人,需她亲自处理的事务并不多,平日里她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陪陛下消遣消遣,再而就是出席一些必须的宫宴。
  饶是生活奢贵闲适,久而久之,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她半阖眼眸,轻轻抚住小腹。
  若能诞下一儿半女就好了,宫里也能热闹热闹。
  龙体渐安,床帏间亦是和谐豁达,她愈发迷茫,不知难以孕嗣究竟是谁的问题。
  元衡总是宽慰她,将所有的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而她却渐渐怀疑起自己来……
  忧愁漫上心间,正当她开始胡思乱想时,年轻的内侍猫腰进来,恭顺道:“娘娘,陛下那边传话,让娘娘正装前往紫宸殿。”
  顾菁菁半撑起身体,抬眸望了一眼天色,“这个时辰,陛下怎么突然叫本宫过去?”
  “是祁阳王回来了,想要求见娘娘,问娘娘安。”
  “祁阳王……”
  顾菁菁嗫嗫低语,依稀记得在父亲口中听说过此人,据说是个贪婪随性的闲散王爷,常年都在封地驻守。
  想到祁阳王是元襄一母所出的亲哥哥,她微微蹙眉,问道:“摄政王可是也在?”
  内侍如实点头,“是,都在呢。”
  顾菁菁心下了然,由宫人伺候着换了一身不招人眼的妆扮,适才做上凤辇赶往紫宸殿。
  饶是如此,可到达紫宸殿后元襄的眼神还是一路追随着她,炙烫,火热,让她难以喘息/
  她无处可躲,只能状似无异的承受。
  祁阳王恭顺的对她行过大礼,抬眸端详着她,心中暗道弟弟眼光甚好。
  这小娘子容颜娇美,身段玲珑,穿的素雅得体,面施淡妆,颇有一番清水出芙蓉的韵味。尤其是那一双美目,清湛盈亮,黑葡萄似的,格外吸人。
  而顾菁菁也若有似无的打量着他。
  只见这人昂藏七尺,面无须髯,与元襄深邃凛冽的气质不同,看起来温润儒雅,面上含笑,总是乐呵呵的,极易让人卸下防备,可这不过是掩人耳目假象。
  这张眉目她觉得熟悉,在记忆中追溯起来,却未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先前她的确没有见过祁阳王。
  短暂的沉默后,祁阳王指着宽阔广场上的朝见贺礼,说道:“这些珠宝首饰,还有这十几只祁阳犬,都是我精挑细选奉与娘娘的,娘娘可还喜欢?”
  顾菁菁收回思绪,客套点头,“多谢三皇叔。”
  “娘娘不必言谢,这都是叔叔我应该做的。
  ”祁阳王倒不客气,不真不假地说道:“我们祁阳虽然偏僻,但物产丰美,那边还有许多这种可人儿的小东西,娘娘有没有兴趣跟我到祁阳看一看?”
  一直沉默的元襄闻声,皱眉瞪他,向他使了一个闭嘴的眼色。
  不料祁阳王视若无睹,一瞬不瞬地盯着盛朝年轻的皇后。
  “这……”
  顾菁菁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一霎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元衡打了圆场,紧紧牵住她的手,黑眸锋锐,暗藏着几分防备,“等朕闲下来,一定带皇后到皇叔那边小聚。”
  “好,好。”
  祁阳王对上他的眼神,眸色亦有些意味深长,少顷上前拉住他的胳膊,拽着他登上高阶往殿内走,含笑道:“陛下,臣有些私话想与您说。”
  元衡回头去看,“诶,皇后她……”
  “烦请娘娘在这里斟赏一会,臣很快就给陛下说完。”
  叔侄二人嘀嘀咕咕,顾菁菁却是磨不开颜面追过去了,只能站在原地等候。
  元襄距她只有几步之遥,她步子一旋换了个方向,目光落在不断奔跑的小狗身上。
  可惜好景没有多长,她的眼前就出现一身雍容的衣袍,绯紫缭绫衬底,江海牙纹在其上熠熠生辉。
  “菁菁,顾盈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碰她,是她刻意往我身上泼脏水。”
  低沉的声线传入耳畔,顾菁菁微咬唇心,不情愿的抬起眸子,“斯人已逝,王爷何必再解释这些。”
  她冷淡的模样化为冰锥,刺痛着元襄的心,“你就不能信我一次?”
  “信你又能怎样,难不成还要跟你出宫吗?”
  顾菁菁凝着他那张稍显瘦削的面庞,微微勾起嫣红的唇,笑意不达心底,“相安无事,便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别再自诩深情了。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不好吗?”
  元襄一时哑然,攥紧拳不知所措。
  他何尝不想放过自己,可他早已深陷泥淖,拔不出,挣脱不掉。
  心口紧缩起来,他只能深深呼吸,“我放不下你,亦做不到那么深明大义。”
  “我知道,你就是自私之人。”顾菁菁前迈一步,抬头盯着他落寞的眉眼,“你现在,怕是恨不得拉我跟你一起下地狱,如此才好。”
  她话音儿的嘲讽让元襄心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到最后只吐出几个字:“不是这样。”
  若他真想与她坠入无间地狱,那大明宫早已兵戈相交,元衡早已身首异处。
  说白了,他不过是疼惜她这一条命,怕她追随元衡而去,这才迟迟不敢动手。
  饶是将这一切说出来,她也不会信,更不会有半分感动,或许还要嘲他一句“自作自受”。
  也对。
  的确是他自作自受。
  咧咧秋风袭来,元襄眼睁睁看着顾菁菁背身离去,如坠冰窟,身和心都伤透了。
  直到元衡火急火燎的走出紫宸殿,他漠然侧过身去,阖眼逼退眸中的盈热。
  那厢帝后像对儿鸳鸯似的聚在一起,元襄却默默站在一边,极力掩饰着哀戚和落寞。
  祁阳王缓缓走到弟弟身边,心知这两人怕是话不投机,叹口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而元襄别过头去,不去看他关切疼惜的模样。
  不多时,元衡走到二人面前,客套说道:“三皇叔远道而来,不如今日留在宫中用膳吧。”
  祁阳王瞥了一眼元襄,含笑摇头,“不了,臣跟摄政王随意吃吃就好,待到千秋节再聚一聚吧。”
  说完,与帝后二人拜别。
  待顾菁菁踅身离开时,素来眼尖的祁阳王看到了她耳后的一颗痣,临近发际,朱砂色,小小的,趁着她白瓷般的肌肤,甚是艳丽。
  记忆如滔天洪水般袭来,他遽然想到血雨腥风的那一年——
  漆黑的山林,呼啸的鹰魈,刀剑铮铮,厮杀漫天。
  “别愣了,快走。”
  元襄的催促声揪回了他的神志,他登时清醒过来,阔步追随。
  今日元襄告假半日,在府邸设宴款待兄长,没有同僚,没有舞姬,只有丝竹袅袅,悦耳绕梁。
  虽是颇具雅兴,但与奢阔的王府相比,未免有些清汤寡水了。
  祁阳王纳罕问:“你府上那些绝色佳丽呢?”
  “送人了,她嫌我脏。”
  元襄轻飘飘说了一句,端起手中金螺杯,列酒灼喉,让他微微蹙起眉峰。
  祁阳王愣了少顷,随他一道呷了口酒,目光幽幽望向前方,“十年前,你我在嵇山围剿太子残党,当时你救了一个迷路的小姑娘,可还记得?”
  第43章 故人归身不是客
  那一年太子逼宫失败,叛军丢盔卸甲,逃出长安,被禁军赶至嵇山深处。
  嵇山前麓乃是长安外一处风景胜地,每到春日游人如织,赏花踏青好不热闹。而腹里阴森,古木参天,又有妖物野兽频繁出没的传说,鲜少有人往深处走。
  时值傍晚,禁军领到陛下御令。恰逢祁阳王身在长安,便随着弟弟一起外出平叛,与西平侯、顺安伯、英武大将军兵分四路,包围嵇山。
  他与元襄率军自东麓而入,行至一处断崖时受到了叛军的埋伏。元襄肩部中箭坠下山涧,直到翌日清晨他才在下游寻到以碎袍角遮面的弟弟,其身后还背着一个酣然入睡的小姑娘。
  二人汇合后有探人来报,西平侯在南麓发现了叛军踪迹。
  元襄刚及弱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当下把小姑娘抛给他照看,兀自率军前去围剿,誓要以牙还牙,让叛军抵偿他身中的一箭。
  祁阳王甚是无奈,只能接管这个不知在哪捡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不过十来岁,瘦瘦小小,面上灰扑扑的,全是泥土,样貌没长开,亦看不太真切,单看衣缕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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