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兄弟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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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小心地在那皮開肉綻的傷口上敷上一層薄薄的、透明的藥膏,沁入骨髓的清涼感便隨之擴散開來,連帶地,原本的刺痛與燒灼感亦緩和許多……而後,再拿起一塊長布,上頭同樣是鋪著一層不知名的,被搗碎的藥草汁液,聞起來不若方才的藥膏清涼舒緩,而是帶著點刺鼻的臭味……用長布一圈圈將傷口小心翼翼地纏綁起來,再打個結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華宇玨搓了搓手,對自己的包紮技巧簡直滿意得不得了,他抬起眼,衝著那一直垂著眼盯著他,看不出情緒的男子露出一個毫不矯情的燦笑。
  這笑,如同孩子般單純而無心機,一點也看不出會這樣笑的男人在不久前曾那樣俐落地射穿一個人的手。
  封珩盯著那正以不雅的姿勢半蹲著,替他上好藥,此刻笑得一臉滿足的男人,心中原本的警戒漸漸地被疑惑所取代。
  話說在他出了飯館之後,這男人不久便追了上來,口口聲聲說他身上有帶著師門的燙傷藥膏,非常神效,要幫他做治療……而後,不管他再怎麼婉拒、堅拒,這人就這麼死皮賴臉地跟進了他的宅邸,不由分說地跟著他進了臥房,七手八腳地半褪去他的長褲便動作迅速地替他敷藥、上藥。
  照理說他根本不應該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就算他再怎麼個性溫和、順其自然也不該讓一個陌生男子,還是一個身懷絕世武功的陌生男子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踏進他的住處……不過~自始至終,他也許就是拒絕不了對方這種過於熱情、單純的微笑吧……
  「藥膏的部分一天塗抹三次,藥布的話一天更換一次就行了,我等會兒再把裡頭草藥的藥單謄一份給你。」沒查覺到封珩意味深長的注視,華宇玨正聚精會神地將換藥的重點交代給小麥,而小麥也相當認真地搖著筆桿抄寫著。
  「只要換個三、五天,傷口就會完全痊癒,連一點點疤都看不見喔。」他自信滿滿地說,臉上的笑容幾乎都會發光了。
  「這位公子……」封珩和和緩緩地出了聲,華宇玨和小麥同時轉向他。「方才在飯館裡蒙公子出手相救,現下又慷慨贈藥,你的大恩大德,封某無以為報。」他此刻腿部受傷不便,只以拱手彎腰為禮。
  「不不不……」華宇玨連連擺手,往旁站了一步避開他的行禮。「路見不平本就是人人都該做的,特別是公子不懂武,卻依然有著一身傲骨,不輕易向惡勢力屈服,華某向來最是佩服這樣的人!」
  聞言,小麥微微皺起眉:「誰說公子不……」本欲出口的反駁因接收到封珩的一個眼神而又乖乖地吞了回去。
  「公子行俠仗義,又精通醫理,才讓封某佩服呢。」封珩頓了頓,又道:「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華宇玨露出了一個鬆了口氣的表情。
  「你可終於問了,」他打趣地說:「不然這公子來公子去的都快憋死我了!」他直率的言詞惹得小麥掩著嘴輕笑出聲,封珩亦放緩了唇邊的線條。
  「我叫華宇玨,雙玉玨,封公子若不嫌棄,叫我玨即可。」他與師兄弟向來都以最後一字相稱,久而久之倒也習慣旁人這樣喚他。
  「玨……」封珩沈吟著:「兩玉相合嗎?真是好名字。」
  華宇玨有些驕傲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嘿嘿……那是我師父取的名字~他學識淵博,給我們師兄弟都起了玉字旁的名字。」
  師父?而不是父母?
  封珩似是聽出了什麼,倒也機敏地不再多問。他本欲順理成章地自我介紹,卻被眼角瞥過的一景吸引了注意力—
  只見方才華宇玨一個搔頭的動作之後,頭上的方巾有些歪斜,而~多出的一抹紅,出現在方巾的下緣。
  封珩以為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髒污,想也不想地便伸出手,打算要將其抹去……不意卻在碰觸到那抹紅色的剎那,自指尖傳來極為細軟的觸感……他心覺有異,正欲收回手,手指卻不小心纏上了那綹紅……隨著他手一收,更多豔紅色的髮絲被他扯離了方巾的包覆……
  「哎呀!」華宇玨似也察覺了頭髮曝了光,急急忙忙地便要重新盤整。「真是對不住……」
  一隻大掌,不知打哪伸來,不算十分用力,卻是十足堅定地扣住了蜜色的手腕,阻止了他將頭髮重新盤回去的動作,同時,另一手探出,直接揭去了整條方巾—
  長及腰的紅髮如瀑般垂落,像是流動的火焰般,在室內依舊炫目得讓人屏息……小麥瞪大了眼,封珩卻是一臉平靜。
  金眸古怪地盯著那隻握住他的大掌。「封公子……」他略略轉動手腕,有點心驚於對方雖然看來文弱,卻比他想像得還要有力些。
  原本一直專注盯著那垂盪紅髮的封珩經他這麼一叫喚,似乎才猛然回過神—他鬆了對華宇玨的抓握。
  「真對不住……」他語氣真誠地道歉,嗓音仍然是平和沈穩。「我只是想……你不需要把這麼漂亮的頭髮藏起來,如此而已。」
  華宇玨還是滿臉古怪地盯著他,彷彿當他突然用他聽不懂的語言說話那般。
  「你……不覺得……這個……很……」他比了比對方,又比了比自己的頭髮。
  他不知該作何形容。從小到大,他早習慣了眾人在看到他奇異的髮色之後臉色大變或者是指指點點的模樣,現在對方這麼冷靜,反而是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封珩靜靜地微笑,笑容中帶著一點安撫的意味。「在我的國……在我小時候,我父……親時常帶我四處遊歷,我見過許多不同髮色、不同眼珠顏色的人種,他們其實與我們並無差別,我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需要遮掩的。」
  事實上,他的祖國—贊門國,由於位處胡漢交界處,國內約有四分之一的人民有著迥異於中原人的長相,胡漢混血更不是件奇特的事。像華宇玨這樣的長相、髮色,雖然奇異,但在贊門國中也大可以抬頭挺胸地走在大街上而完全不會遭人非議。從這點看來~深居內陸的扶南國便封閉許多。
  「是嗎?」華宇玨摸了摸頭髮,忽然覺得有一些些高興。
  小時候,師弟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對他的髮色自然沒什麼評論,但每回下山,總要面對山下小孩兒的戲弄嘲笑,久而久之,他為了閃避那些人的眼光和閒言閒語,便習慣了每回下山就將頭髮盤起來,用方巾遮著。現在,大概只有在軍中,他會不甚在意地披散著頭髮—反正那群弟兄們也是一開始就知道他奇異的髮色和番人的血統,並不會大驚小怪。若是回到京中,即使是在自己的府邸裡,他也維持著原來盤髮的習慣,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或是嚇到府裡不知情的僕役。
  現在,頭一次有一個人,第一天認識他,就以平常心看待他的髮色,就好像……他長成這樣本來就是理所當然,沒有什麼奇怪的……他心中對封珩的敬意與好感不由得又再提升了幾分。
  「封公子見多識廣,待人平等,真是令華某佩服!」他再次對坐在椅上的封珩拱拱手,神色是難得的正經。
  封珩因對方正經八百的表情而再度微笑起來。「封珩。我叫封珩,玉字邊的珩。我雖不習慣人家叫我單名,不過更不習慣你一直封公子來,封公子去的。」
  他半打趣的言詞讓華宇玨也跟著笑了—他轉轉金眸,一個彈指。「這簡單!封公子學問淵博,待人處事有為有守,值得人欽佩敬重,我呢~以後便稱你一聲珩兄;至於在下~頭腦簡單,沒啥長處,不如公子就叫我一聲玨弟吧~」
  他從小就在這種師兄師弟制中長大,與他人稱兄道弟於他而言是稀鬆平常之事。而今日,他覺得封珩與他之前認識的其他人都截然不同—雖然一副文文弱弱的樣子,卻是風骨氣度一樣也不缺,眼界廣,包容力也強,與他這一番相處下來,他只覺得對對方的欣賞有增無減,忍不住就又想搬出兄友弟恭那一套來攀關係了。
  「……」封珩因為對方的一番提議而有一瞬間的怔忡。
  他自認自己雖然沒什麼脾氣架子,也算好相處,但絕非是那種隨便就可與人深交的個性。而~眼前這人則算是他平生罕見的一根腸子通到底,直來直往,又有著一股腦兒,不知打哪來的熱血衝勁—明明是與自己幾乎完全相反的性子,可相處起來竟也還頗為愉快……不必提防著對方是否話中有話,也不必想著對方是否笑裡藏刀……
  這麼快就對一個人放下這麼大的信任好像不似他平日會做的事,可~他此刻也無法解釋那種對於對方的信任和篤定感從何而來……
  華宇玨見他久久不語便暗自惱著自己又一個勁兒的掏心掏肺—這下可好~造成人家的困擾了吧!
  「呃……那個……」他斂起了笑,換上小心翼翼的表情。「我說……封公子~如果你不願意的話,也是沒有關係的……你千萬不要為了這檔事苦惱啊~」這會讓他很過意不去耶!
  封珩一抬起眼,便撞上一雙憂心忡忡的金眸,裡頭的懊惱、悔恨寫得分明……他頓覺失笑。
  這人……就這麼不會掩飾自己的想法嗎?這樣~豈不容易吃虧?
  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探出手,幾近親密地揉了揉對方亂翹的紅色長髮,並因對方擠眉皺臉的怪表情而笑出聲。
  「說什麼呢~玨弟,剛不就說了別再叫我封公子了嗎?」
  華宇玨先是一愣,而後便精神抖擻地立正站好,響亮地答道:
  「知道了!珩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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