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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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从仪随着郑佑诚的脚步绕过了重纱,入眼便见一大桌子珠拢翠绕,正中坐着一位穿褐色对襟大衫的妇人,他忙长长一躬:“见过老太太。”
  王氏“啊哟”了一声,上下打量一记,忙招手说:“快有三、四年没见着大郎了吧,坐过来叫我瞧瞧。”
  葛从仪便笑着上前几步,但也只是站着,席间像明玥等几个姑娘已起身站到王氏身后,其他只余裴夫人和崔夫人坐在桌上。
  裴夫人原也想到插屏后面去,倒是林氏将她拉住了;而崔夫人与葛家是实实在在的亲戚,葛从仪正得喊她一声婶婶,因而只四平八稳的坐着。
  葛从仪与崔夫人等人也见了礼,后面的二夫人、三夫人和几个姑娘连带小八哥儿也与他见了礼,他这才捡了个凳子坐在郑佑诚一旁对王氏道:“世侄确实有好几年没见着老太爷和老太太了,这不,父亲本是要三弟来的,我念着您二老,硬是替了他。”
  王氏笑的很是喜气,问:“你父亲、母亲可都好么?上回见你母亲还是一年前呢,也只匆匆一日的功夫。”
  葛从仪答道:“父亲、母亲都好,身子也康健,也叫给您带好呢。母亲还说眼下天暖和了,老太太若是得闲,就请过去住上些日子,她想您着呢!”
  “我倒也想她”,王氏亲切道:“叫你母亲预备着吧,没准哪天我得了空就去啦!”
  “那老太太您只要给个信,世侄亲自来接”。
  王氏便笑着颔首,又道:“二郎和三郎也都好吧,凤哥儿呢?我听闻她如今可是个女巾帼了呢!”
  王氏嘴里的“凤哥儿”却不是个哥儿,而是个女孩儿,只是打小不爱绣花针,却爱刀枪棍棒。
  葛从仪头疼似的摆摆手:“老太太您瞧瞧,她这名声都传到千里之外来了,愁人呐。”
  王氏便抿着嘴乐,她早有心将这姑娘说给郑泽昭的,只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个性子,寻思还是得见一见才好。
  葛从仪又说了几句,毕竟夫人这边还等着开席,王氏也不好留他太久,便嘱咐他给葛老爷和葛夫人带好,还说叫凤哥儿得空儿了来燕州游玩,葛从仪一一应了,便又随郑佑诚回到男宾一旁,崔煜站在崔夫人身后跟出了神似的,崔夫人叫了他一声,他才赶忙跟在二人后头过去了。
  ——两边都热闹够了,这才正八经儿地开席。
  郑泽昭跟着父亲应了一圈客人回到桌旁,瞧见裴云铮正对着酒杯蹙眉头,郑泽昭看了一眼,杯子是空的,不由坐在他身旁笑道:“云铮这是嫌酒不好喝还是太好喝?”
  许令杰喝酒上脸,在一旁红着两颊白活:“他是看上你家这只酒杯了啊,盯着瞧半晌哩。”
  裴云铮不知怎的就有些恼:“你酒喝多了吧,说甚么混话!”
  许令杰扯着脖子看了他一眼,诧道:“你才喝多了吧?”
  裴云铮抿着唇不吭声,状似不经意的扭头往邻桌瞟了一眼,——那正背对着他坐着来的有些晚的邓文祯。
  他瞧见郑泽昭也管他叫表哥的,裴云铮心里冷哼了一记,默不作声的将人打量个来回,邓文祯像是感到有人看他,便也回头,随意地朝裴云铮点点头。
  “——也是一般”,裴云铮心里想,转而自己又一愣,这关他什么事?
  刚刚葛从仪他们过去时,他透过纱帘觑见自己的母亲正跟二夫人一处亲热说话,他心里已是没来由的厌烦,只想快快离了这郑家。
  宴席一结束,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王氏便留崔夫人和裴夫人在府上留几日,裴夫人便道:“我也同表姑母多亲近亲近,只是我家老爷过些天进京,我今儿还有些琐碎行礼留在许家,得回去收拾了,明儿一早也便启程回洛阳了。”
  王氏和林氏便不好再留,林氏只一迭声的嘱咐“日后要常来常往”,裴夫人拍着她的手像是很知道“常来常往”的情意。
  裴云铮随母亲闷闷登了车,无心这一路风景,
  崔夫人倒是在郑家留了一晚,崔煜同郑泽昭住了一个院子,崔夫人便住在了松菊堂,此行相见两高兴,崔家母子回清河没多久,便差人送了纳征礼,王氏打心里头高兴,——她最记挂的郑明珠的婚事终是定下来了。
  ☆、第57章
  崔家是极体面的人家,聘礼自然也是丰厚,除了钱币、金玉、布帛等还有马匹、各色食品、以及寓意吉祥的合欢、九子蒲、长命缕等等,又特请了鸿胪寺的礼官持着“通婚书”前来行聘,王氏心里很是满意,大老爷和邓环娘在府中设宴款待了来使,临了又赠了锦衣,吃食等回礼,并附了“答婚书”,这婚约便订了。
  之后郑佑诚又和崔家二老爷来回了几次书信,两家你来我往的又客套一番,最后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是五月中,大老爷郑佑诚一年的守选期已满,吏部的政绩考核下来,调任从五品雍州通判。
  ——雍州在京畿附近,属长安以西,北枕千山,南带渭水,是个军事要地,如今兼任雍州总管的便是毅郡王徐璟。
  北方官员迁调京中前,大多都会在雍州呆上几年,雍州几乎成了进京为官的另一块跳板。
  大老爷郑佑诚拿着一纸任状与自己的老父面面相觑,轻皱着眉头道:“自从父亲告病辞官之后,一直也不愿儿子再入京为官,瞧着皇上当年的态度也是有隐隐有这个默契的,因而我这些年迁升也一直缓慢,怎地如今要将我调往雍州去?”
  老太爷抖了抖手里的书信,往外看了眼沉声揣度道:“你京中的世伯来信说此次的官吏考核是陈吉主管,我想要么是皇上对下面官员的迁调并不清楚;要么就是……已过去这么多年了,废太子的两个儿子也已被幽禁至死,如今便觉大位安稳,对当年之事已没那般忌讳。”
  郑佑诚紧着声道:“咱们郑家当年也不曾涉足这大位之争。”
  老太爷挑挑眉,随即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当年之势,中立派遭殃的还少么?我若不是临出府时得了消息,服了一记腹痛药装病没入宫,如今怕也……哎,是以新皇登基后,我一直缠绵病榻,几乎不上朝堂,最后告病还乡,带着你们离了京城。皇帝初登大位,顾忌各世家势力,并没作难,只是阀门世家自先帝起便被分化制衡,眼下也今非昔比了。”
  郑佑诚点头称是:“先帝也出身阀门,然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建十八路府兵,开科举,提拔庶人为官,世家日渐败落,如今不少已只是空有虚名罢了,也就咱们这些五大姓之门尚且好些。”
  老太爷冷哼一声,道:“朝中小人当道,不说也罢!既派了任状,你便往雍州去,左右那是徐璟的地盘,毅郡王又颇不齿那陈吉,他能奈何?”
  郑佑诚正答应一声,老太爷却突然一拍桌子,瞪着他道:“你这父亲是怎生当的!上次你房里那是谁?差点儿白白害了昭哥儿!我都还没正经说你!”
  郑佑诚脸上一讪,羞愧着没好意思说话。
  老太爷随手抄起砚台作势要扔,手里掂量两下大概还是没舍得那方端墨,不由用指头点着郑佑诚训道:“若是叫一个后宅妇人因这些争风吃醋只是而害了二郎,你叫我死后有什么脸面……你呀你呀!”说罢,便剧烈咳嗽起来。
  郑佑诚一看自己老爹被气成这样,赶紧又是倒茶又是拍背,咧着嘴道: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也是后悔不已。当初头两年小王氏对此事担心不已,后来又在生瑞哥儿是坐了病,临终前求了儿子……我也便答应了,后来也是觉着那柳氏可怜,想她无儿无女,伺候儿子一场,就平日对她好些,没成想反倒令她疯魔了心智,哎。”
  老太爷咳了半会儿,挥着大手眼也不抬地道:“我才懒得听这些!去去去,下次再有此类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郑佑诚连声答应着忙又站到一旁,老太爷又问:“还没有四郎的信儿么?”
  郑佑诚道:“已叫人往并州去寻了,昨儿传回信儿来说在并州胶县打听到有人像是见过瑞哥儿,他与人在大街上打架来着!听那形容倒还好,只眼下不知又跑哪里去惹事了。”
  老太爷“啧啧”两声倒乐了,说:“随他去吧!有个信儿就成,吃吃亏也叫人长教训。回头跟你母亲便别提在街上打架的事儿啦,免得她又挂念。”
  如此,长房里又要忙活郑佑诚赴任的事,邓环娘几乎是不得一天闲。
  童姨娘泪眼汪汪的听着邓环娘一件件事情的嘱咐,一边点头一边抹泪。
  ——柳氏没了,如今头两年只能是童姨娘跟着去雍州伺候。她打心里真不十分愿意,小九才三岁,她这个亲娘怎生舍得!况且邓环娘又是刚生完儿子,哪里能顾得上小九这个庶女?童姨娘心酸的肠子都快打结了。
  小九却是还不知愁,在丫鬟怀里朝着明玥伸胳膊,“姐姐,姐姐。”
  明玥叫红兰将她抱过来,瞧一眼童姨娘的红眼圈,说:“我知道姨娘舍不得九妹妹,不过都是长房里的孩儿,姨娘放心,母亲亏待不了九妹。日后传出去,她也总是在母亲跟前教养过的。”
  ——庶女的地位与嫡子、嫡女有着明显差别,尤其是童姨娘出身低微,九娘若一直养在她身边日后在这府里怕是根本都抬不起头来,若是在邓环娘身边教养两年,别说下人们要高看一眼,便是日后嫁人人家也会说“那是在嫡母跟前教养过的,规矩、礼数学得都跟嫡出的小姐们一个样儿”,——这一句话,就能使她嫁个更好些的人家。
  因而,童姨娘忙道:“是,我晓得夫人宽厚,又疼九娘,九娘能跟在夫人身边几年那是她的福气。我只是担心她年纪还小,会给夫人添麻烦。”
  明玥慢腾腾喝一口梨子汁,说:“她既年纪小,母亲便不会计较这个。”
  童姨娘忙觑着邓环娘,邓环娘一手扶在一个姜黄色的大靠枕上,道:“你尽心地服侍好老爷,便是给我分忧了。”
  童姨娘福了一福,说:“老爷记挂夫人,也记挂七姑娘和十哥儿,我这双手虽不多巧,针线活儿倒还过得去,到时闲了想给十哥儿多做几身衣裳,小孩子长得快,还烦请夫人遣了人常给我带些样子。”
  ——她惦念着,郑佑诚整日瞧见也就记着了。
  “嗯,你有心了”,邓环娘坐起来一些,又吩咐:“该交代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去将九娘的东西都收拾过来吧,就住在西厢房。”
  “是”,童姨娘答应着,恋恋不舍地去了。
  明玥陪着邓环娘坐了一会儿,又帮着去西厢房看了一通,见吃的、用的都备的很全,这才出了门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路上走了不远,就见童姨娘等在那里,看见明玥,忙迎上来。
  明玥笑了笑,便开门见山道:“姨娘刚在母亲那里还有什么话没说完么?”
  童姨娘脸上有些扭捏的神色,却也不拐弯子,“姑娘知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九娘,所以在这还想再求一求姑娘。她小不懂事,若是惹了旁的姑娘或是哥儿们有甚么不快,还请姑娘回护着她些。”
  “姨娘放心,她也是我的妹妹。”
  童姨娘感激的笑笑,又颇有点儿讨好的说:“我刚瞧着大姑娘身边的嬷嬷拎着好些东西和丫鬟一并往前面去了,看那样子想都是给老爷准备的,姑娘有没有备下什么东西,要我帮着给老爷送去?”
  明玥笑盈盈地看着她,童姨娘脸上一烧,忙说:“瞧我这话说的!哪里轮到我来帮着姑娘去送,真真是没了规矩。”
  明玥也不接茬,只说:“姨娘的心意我都明白。”
  童姨娘讪讪一笑,还想再说两句什么,明玥却抬手制止了她,她也只好温吞吞的离开了。
  明玥回了绣楼,见郑明珠的几个丫头正站在院子里抖缎子,郑明珠站在廊下,不停地指挥着“侧一点儿,再侧一点儿,嗯,爹爹不喜太亮的颜色”——大约是在看太阳底下缎面映出的花纹。
  那料子看颜色花纹八成是要做男子常服,明玥纳罕,难不成是要做给她老爹的?
  郑明珠这些年对郑佑诚尊敬是尊敬,但明玥隐隐觉得她是有些怨郑佑诚的,因而平日并不是多亲近,这样的时候真是少有。
  郑明珠瞧见明玥进来,看了她两眼,似乎有些不太情愿的道:“明玥你来瞧瞧,这块料子给爹爹做件圆领袍子好不好?”
  明玥一时有些发愣,没太反应过来,郑明珠的声音颇是生硬,似乎自己也不适应这样与明玥亲热的说话。
  明玥在原地微微怔忪了一会儿,郑明珠微微蹙着眉,没再叫她,想是自己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大姐姐选的都好”明玥回了一句,也过来廊下跟她看,郑明珠沉默了一下,面无表情的说:“那就行,收了吧。”
  说完径自上楼了,明玥有些摸不着头脑。
  大约六月底,送走了郑佑诚,长房里和王氏便开始给郑明珠准备嫁妆了。
  ☆、第58章
  邓环娘拿着册子一一核对着地上二十几箱子的五色缎子、云锦、蜀锦、成衣、皮毛等等物什,忙得一上午水都没顾上喝几口,下午又有人送来刚漆好的箱厨和大小一对琴桌,——这些还是郑明珠嫁妆里最普通的东西,再算上珠宝钗环、家具摆设等,邓环娘粗粗一计,又是几十抬,且还不包括其他人的添妆……嫡长小姐的风光郑家是给她做的足足的了。
  邓环娘一面盘点一面寻思,府里正八经嫡嫡出的姑娘有明珠、明霞、明玥三个,可这些年瞧着二房的待遇,到时明薇恐怕也和她们姐仨是一样的,这里头明玥又是最小的,也不知轮到她时公中给出的嫁妆还能不能像明珠如今的扎实,气派?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到时公中出的嫁妆只有给明珠的一半,剩下的她自己也能给给明玥置办的体体面面,只是终究意不平。
  邓环娘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宿,第二天去松菊堂时便直接叫人抬了八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过去。
  王氏坐在炕上,眯着眼睛问:“抬的这是什么呀?”
  邓环娘叫丫鬟将上了锁的大红木箱一一打开,自过来搀了王氏道:“母亲来瞧瞧,这是媳妇自己个儿给明珠添的嫁妆,虽说未必有咱们府里陪嫁的物件雅致,但一件件倒也都是有些说头的,母亲给过过眼,若是还成,媳妇就叫人一一清点了,记进单子里去。”
  她话一说完,前面的四个箱子已然打开,其时二夫人、三夫人以及郑明霞也在,遂一并凑上前去看,一时神色都变了变。
  待后面的四个箱子也打开,郑明霞便低呼道:“这些……大伯母都是添给大姐姐的?娘,你快看那单丝罗,就是制祖母的‘花笼裙’的!还有越罗!”
  三夫人忙怼了她一下,实在是郑明霞所说的那一箱子越罗和单丝罗在这八大箱里真不算是最稀罕的了。
  邓环娘笑道:“这越罗轻柔精致,明霞若是喜欢,等日后你许了人家,大伯母添妆时就给你添一箱越罗。”
  郑明霞闻言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一笑:“大伯母可别取笑明霞了。”说着还是忍不住又去瞄其他几箱子的金玉宝贝。
  入眼皆是黄灿灿、莹润润的一片,林氏在一旁默默攥紧了手,这几大箱子,已快要抵得上她当年全部的嫁妆了。
  王氏瞧着,见这八个大箱子比寻常的要大了一圈,里头装的又实在,实际若是分的松一些,装出个十一、二箱是绝对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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