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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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了霉的木凳子承了重,吱呀呀地响。周丽寻了个凳子,坐到梁语陶旁边:“是不是我叔父说胡话吓到你了。”
  “不是。”梁语陶没回头。
  “那是怎么了?赶紧跟我说说。”周丽按住梁语陶的肩膀,将她往回扳。
  四目相对的时候,周丽才发觉,梁语陶眼睛红肿,大约是哭过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叔父说话不当冒犯了你。你可别在意,他就是一个病人,犯不着跟他生气。”
  “周丽,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叔父。”梁语陶冷不防地打断她。
  “什么时候。”
  “大约十年以前。”
  周丽的眼角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他一个丧妻丧子的男人,你怎么可能认识他,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没有认错人。”梁语陶神色笃定地看着她:“我父亲叫梁延川,是一名检察官。”
  “检察官?”周丽皱眉,愣了半秒,才恍惚想起了什么,淡淡地笑出声来:“看来这世界可真小。”
  之前与梁语陶说起时,周丽虽然对叔父犯下的混事仅是一笔带过,但实际上,个中故事,她仍是知道些的。当年她堂哥锒铛入狱,她叔父不满判决结果,试图打击报复检察官不成,就将念头打到了检察官女儿身上。当时,他不仅绑架了检察官的女儿,妄图纵火杀人,还害得与女孩同行的少年,毁了一只手。如果周丽没记错的话,那个检察官,应该是叫做梁延川。
  “当年你叔父的儿子的案子,是我父亲受理的。”梁语陶说。
  “所以,他当年绑架的那个女孩……就是你?”
  “嗯。”
  周丽心头忽然有莫名的不安感在蔓延:“那当年和你同行的那个少年是谁?”
  梁语陶淡笑着看向她:“如你心中所想,那个人是曾亦舟。”
  “居然是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十年以前,有个小女孩,她很小,根本不懂事。但幸好,她的身边一直长久地跟着一个少年。少年对她很好,好到她对他渐渐产生了依赖。有一天,有个坏人把小女孩绑架了,坏人想杀了小女孩,少年冲上去,用掌心挡住了坏人的刀。之后,刀子刺穿了少年的手,从此那只手,就废了,再也没有力气。少年大概是怕女孩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所伤,造成女孩的负累,就一直连同女孩的父母,骗着她。后来,女孩长大了,仰仗着他的保护,越来越放肆。有一天,她发现他的目光似乎不像以前一样,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就开始慌了,慌到试图用喜欢别人的方式,来刺激少年。”
  梁语陶眼尾上扬,嘴角噙着笑意:“你说,这个女孩是不是很傻。明明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拼了命地把他往外推。”
  “那个女孩是你吧。”周丽笑道。
  梁语陶笑笑,是默认。
  “那个男孩是曾亦舟吧。”周丽觑了她一眼,不等她回话,就指着她的脑门子,恨恨道:“梁语陶,你这是在我面前□□裸地秀恩爱。”
  她只是抿唇笑着,突然说了句:“周丽,我怀孕了。”
  周丽彻底愣住了,顿了半分钟,才“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有的?怎么都不告诉我?是谁的?曾亦舟的?”
  梁语陶扯着她的手,让她安静坐下:“你这么多问题,一连串地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哪来得及回答啊。”
  “那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曾亦舟的。”
  梁语陶羞红了脸,点头轻“嗯”一声。
  周丽对她竖起大拇指:“认识你这么多年,这是我认为你干过最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实在是干得好!说吧,什么时候结婚,红包一定随手送到!”
  “估计快了吧。之前因为留不留孩子的事情折腾了一阵,现在也差不多了。”
  “什么叫留不留孩子,梁语陶你这人是脑子进水了吧。”周丽戳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似的:“我要是你,怀了曾亦舟的孩子,我肯定二话不说直接上门要求他负责。什么留不留孩子,你也不想想,曾亦舟身后得有多少女人抢着想给他生孩子呢。就说我们公司那个部门经理,恨不得每天抱着曾亦舟的杂志睡觉呢。”
  梁语陶怂了怂鼻尖,道:“我也觉得,我当时可能脑子进水了。”
  “一定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片刻后,梁语陶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的花园里,眼神有些飘渺的笑意。
  “周丽,其实今天我很感谢你叔父。”
  “嗯?”
  她笑意浅浅,脸颊旁有隐约的笑涡在凹陷:“如果不是他,以曾亦舟那么嘴硬的模样。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年他一直隐瞒的秘密,是为了我好。”
  **
  与周丽告别之后,梁语陶就径直开车前往曾家。
  刚以抵达,她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曾家,一刻都不耽搁。而与之相对的,是曾亦舟一脸闲适的表情。彼时,他正握着洒水管,在给花园里的植物浇水。
  水声簌簌地从管道里喷涌而出,声音极为躁动。曾亦舟右手支着水管,左手垂在一旁,他甚是专心致志地洒着水,以致于连梁语陶的靠近都未能察觉。
  等到梁语陶走到他身旁了,他才悄然意识过来,眼角上扬,从容一笑:“不是昨天说,今天想在家待着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梁语陶不语,只是静默地握起了他无力地左手,握在手里。
  大约是因为浇花湿了水,他整只左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梁语陶小心翼翼地提起袖管,一点点地给他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嘟囔道:“你的手不是受凉了就会疼吗?怎么洒个水,还把手全都弄湿了。”
  他解释道:“现在这个季节,气温上去了,湿了水只会觉得凉,不会疼。”
  梁语陶低低地应了一声,埋头将目光锁在他的左手上。手背上,一块狰狞的疤痕,即使历经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也未能随之变得柔和。
  “曾亦舟,这个伤,当时是怎么弄的?”
  “你不早就知道的吗?”他轻描淡写道:“当年仓库被引燃大火,我一时情急,贪生怕死就一股脑地用手去扒铁门了。结果很不幸地,手就被铁皮刺穿,导致肌腱受损了。”
  曾亦舟话音未落,梁语陶却蓦地抬起脸,与他视线齐平。
  她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什么?”
  “你的手伤是因为我!”
  大约是因为情绪激动,她连声音都扩大了好几个分贝。
  闻言,他优雅的眉宇忽而浅浅皱了起来,似是不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不回答,只定定地看向他。话语间一字一顿,万分笃定。
  “曾亦舟,我想嫁给你。”
  梁语陶以为,她这样说,回应她的即便不是曾亦舟的欣喜若狂,也应该是略微喜悦的。只是此刻,曾亦舟的表情却忽地冷了下来。
  他静默地抽开她紧握着他的手:“如果你是为了这只手而报答我,那就不需要了。”
  “你胡说什么呢?”
  “我宁可你不嫁给我,也不需要你玩以身相许这种老梗。”
  “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她彻底乱了方寸。
  曾亦舟冷不防地打断她:“梁语陶,我自认为我配不上你。”
  闻言,梁语陶愣在当场,难以相信这话是从自小甚是孤傲的曾亦舟口中说出的。
  曾亦舟轻笑一声,说道:“你家世显赫,事事都有人为你铺路垫脚。而我比起你而言,更像是一个穷小子。就像小时候被别人指着鼻子,叫暴发户的儿子,确实,我家除了有点小钱,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者,这些年我父亲的生意每况愈下,怕是连暴发户的名头都快撑不住了。
  梁语陶,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不喜欢仰仗别人。我之前隐瞒着这件事,就是不希望因为我救过你、为你受过伤,而使我们的关系变得势利,需要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我爱你,只是因为出于我的本心。如果你是为了报恩嫁给我,那就算了。”
  听完曾亦舟的话,梁语陶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她猛地踮起脚尖,拦腰就将曾亦舟抱住。
  她的怀抱来得突如其来,曾亦舟怕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轻易动弹。他只好无奈地捧住了她的腰,生怕她摔跤。
  梁语陶扑进他的怀里,往他白净的衬衫上蹭。贴近的时候,她隐约能闻见他身上的松木气息,浅淡且好闻。传说中,当你爱上一个人,他的身上就会开始散发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独特味道,令你未知神往。有情感学家将之称为——爱情的气味。
  “你胡说!明明就是我配不上你。”梁语陶说。
  他失笑。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是闷闷的:“我看你这些话根本就是借口,你根本就是嫌弃我。嫌弃我身体不好,要拖累你。嫌弃我身无所长,需要你照顾。曾亦舟,你说你怎么那么多心思,折腾得我脑子里都快绕得一团糟了。”
  “陶陶,关于嫁给我的事,不要这么草率突兀的下定论。要是嫁给我之后不愉快,离婚之后伤害的只会是你。”他认真说道。
  然而,他的语重心长,听在梁语陶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瞬间暴跳如雷,拼命捶打着他:“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没娶我,就想着要跟我离婚了。亏我还怀了你的孩子,曾亦舟你到底是不是人。”
  曾亦舟一时哑然,竟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梁语陶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昂起脑袋,像只勇猛备战的公鸡:“曾亦舟,我问你,如果有个人花了十几年,在彻心彻骨地保护你,你会感动吗?”
  他不语。
  她继续道:“反正我是感动了。再说……”
  “再说什么?”
  梁语陶静悄悄地埋下脑袋,嘟囔道:“再说,我又不是没对某人心动过。”
  曾亦舟听到梁语陶细碎的言语,一时间竟是难以置信。他挑着眉,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你再说一遍。”
  梁语陶脸颊飘红,表面上抵触着,实则却是不由得将嘴唇朝他的耳旁凑近了些。
  她说:“我想啊,我大概很早以前就因为一个叫曾亦舟的混小子心动过。只是吧,那时我年纪小脸皮太薄,不愿意承认,所以才蹉跎了这么多年。”
  “你说真的?”
  梁语陶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无辜:“当然是真的。”
  须臾之后,有一双手蓦地圈住她的腰际将她抱了起来。
  僻静的花圃里,曾亦舟抱着梁语陶便开始打转。这下子反倒是梁语陶慌了,她赶紧捶打着他,却又止不住喜悦的笑意,喊道……
  “曾亦舟,你快放我下来,小心弄伤孩子。”
  说完,她就又不自觉笑了起来。两人交叠的笑声回荡在花园里,好听得仿佛是春日里欢欣的协奏曲。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是夜,盛春时节,窗外偶有蝉鸣。
  曾亦舟和曾兆正静坐在书房内,两人均是不发一言。许久以后,曾兆才缓缓开腔,声线里带点无奈:“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姜瑶从小跟我们家定下了亲事,可偏偏现在陶陶又怀了你的孩子……”
  “爸,我会娶陶陶。”曾亦舟看向曾兆,眼神笃定。
  曾兆长长地叹了一声:“那姜瑶怎么办?她对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得出来。她从小就打定了主意想要嫁给你,怕是你娶陶陶,会伤害到她。”
  “爸,现在不是以前了。所谓定下的亲事,实则不过也就是一句戏言而已。感情的事情,哪能因父母的决断,就有所定论。况且父母的意愿,是不该强加到儿女身上的,这点您应该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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