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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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桑后来还是被苗娘撵出房门,任凭程易和如何求情,都改不了他得在十字前跪整晚的下场。
  长夜未至尽头,漫飘阴雨的七四楼微冷。
  宿桑全身湿透,孤伶伶垂首在一丛红叶面前。
  如果白子以前也是在七四楼和宿桑一起生活过的人,她肯定有发现宿桑失忆的异状,这才故意让他入画自找麻烦。他忘记太多事了,在这情况下,要推得画作主角的心愿格外困难。
  宿桑缓缓抬眸,面前植草和苗娘房间是相同的,那女人身上纹的也是这种草。除此之外,宿桑还有印象自己在一个地方看过这植物。
  七四楼地下三楼的其中一幅封魂画。
  刺在人皮上的朱红植草。这些植物,在七四楼里地位不凡。
  他视线扫过面前红草,不及膝盖高的植株们高矮差异颇大。宿桑再细看,发现每株植草茎根接壤的位置都插有一块小牌子,上头有不同人的签名。他陆续看到插有自己和程易和名牌的植物,这两株小红草都算长得不错。
  宿桑有些讶异,他还真没想过原来自己还是个绿手指担当,妥妥的种花小能手?
  不过,撇去他们两人之外,宿桑还看到另个他留心的签名。
  一开始宿桑其实也不是先注意到名字,而是因为那株草说好听是长得特有活力,难听就是太有侵略性。它开枝散叶,遮挡左右植草的阳光,这才让宿桑视线多停留了会。
  小牌子上的署名是个英文短名:Joan。
  中文通常翻作乔安、琼、或是——琼,含有上帝恩惠的意思。宿桑对这名字现在没什么概念,可若是他脑袋还清楚的话,他记得神曲里有个锈就是叫琼。
  但除了琼之外,也没看见白子、厄娃或是玛丽的牌子。或许这些都只是神曲里的代号,而宿桑暂时也猜不出他们的真实姓名。
  就在宿桑还在整理思路时,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程易和从七楼跑下,想也没想就淋雨进中庭,手上还拿了件外套。
  他跑到宿桑身旁,给他披上衣服,毫不犹豫的将双膝跪进沾有泥壤的雨水里。
  宿桑抬眸,他又闻到了程易和身上那股异香。
  「我怕你会冷,弄来这件衣服花了点时间。」程易和话是这么说,可自己身上穿得却挺单薄,雨一淋都能看见胸腹若隐若现的线条,「我和你一起跪。」
  宿桑微微转头,发现程易和衣下左肩一路延伸到右侧腹,满满都是繁复的刺青。隔着薄衣,他无法辨别花纹,但如此大面积的纹身配上程易和温文的气质,还是让宿桑感到有些衝击。
  「宿桑,你不要生我的气。」程易和哆嗦着,自顾自的说。
  「苗娘让我在后头不要出声。我如果违背她,你会更不好受。我不是在怀疑你。」
  宿桑打断他的话:「我没说你怀疑我,你这是做贼心虚?」
  程易和愣了下,有些委屈:「但你明明就在生气⋯⋯」
  「我傍晚回去房间的时候,兔子就不见了。我说事情跟你没关,可惜说服不了苗娘。」程易和搔搔下巴,小叹口气:「但我相信你,白呆呆一定不是你杀的。」
  白呆呆?宿桑反应过来,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失守的嘴角。是谁取名这么有品味?好好的名不取,白白、小白、白跳跳都好。白呆呆?
  宿桑搧动被雨淋湿的眼睫,「一定是当初名字取得太差,牠才会遇到这种事。」
  「又来,别说都是名字的问题。」程易和苦笑:「你以前也嫌过我的名字,还连带咒我早死。你那时说,又易又和的,在七四楼一定死得快。但你看,我这不是也好好活到现在了?」
  「我以前有说过这种话?」宿桑试图回忆,可惜脑中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
  他沉默,忽然考虑起自己得病的可能:「程易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有失忆的症头?」
  「失忆?」程易和有些困惑,「没有。你记忆力一向很好,堪称过目不忘。」他说到这顿了下,打趣道:「还特别会记仇。我这不就是怕你又记着呢,才马上就来道歉了。」
  所以十五岁的他记忆力是正常的?
  宿桑转头,原想再进一步问些其他东西,却发现程易和整个人都在发颤。淋雨是有些冷,可宿桑不觉有到这种程度⋯⋯健康的身体,不至于这样虚弱。
  宿桑右手马上就贴到他的前额,一摸,眼神就沉了下来。
  「搞什么?你拖着发烧来跟我一起跪?」刚刚刻意赌气就算,他现在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低烧而已,今天净羊完就没事了。」程易和呼出口热气,他拉开宿桑的手,眼底有种得逞的笑意:「烧会退,但我现在没出现在这的话,你之后还会原谅我吗?」
  他让宿桑别操心,摇摇头,又开始替宿桑打抱不平:「话说回来,天神祭才刚开始,苗娘现在根本是故意在罚你。」
  天神祭。原来天神祭是过去就有的祭典,七四楼在成为邪钉以前,就是愿望匯聚的地方。
  宿桑从程易和的话里得知,天神祭最后的祈愿仪式会用上面前的百愿草,在后祭里拔得头筹的孩子,能拥有向神许愿的资格。可在画外世界,许愿需要的是「禁果」,所以那禁果,就是指百愿草吗?
  程易和话说个不停,身体状态却是肉眼可见的变糟。宿桑赶他走,他又不肯,最后实在是宿桑看不下去,脱了自己外衣,连带程易和拿来的外套,全都回盖到对方身上去。
  「苗娘讨厌我是正常的。」宿桑将外套披好,即便记忆全失,他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个性:「我不敬神,也无心于天神祭。」
  他想了想,又问:「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想许什么愿望?」
  「我吗?」程易和搔搔脸颊,努力思考后摇头:「我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我们以后一起离开七四楼,就是我唯一的心愿了。」
  「你呢?宿桑,你有什么愿望?」
  宿桑看向自己的百愿草。十五岁的他,定有花时间在栽培这株草。
  当时的他想许什么愿望?
  宿桑沉默一阵:「我不知道。」
  「我总感觉,能平凡的生活,或许再养隻兔子,对我来说就很好了。」
  但如果真的那么没有追求,他十年后怎么还会出现在七四楼?
  现在记忆全失的宿桑不会知道,他有段时间里,会反覆想起这个雨夜。
  他会想,当时,他是该再多跟程易和说些话。
  毕竟那时谁也不会想到,之后要如此单纯而坦然的对话,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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