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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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不止女人易变,连男人的心,也是多变的。
  看着这一幕,尹元化心里愤愤,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匆匆离开,免得自取其辱。
  戴宏明正在屋外惴惴不安地徘徊呢,心想唐郎中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结果就瞧见尹元化黑着脸气冲冲地走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唐泛的身影才在门口出现。
  然而他身边却围着不少别司的郎中和员外郎,大家言笑晏晏,活像失散多年的至交好友。
  戴宏明不禁揉了揉眼睛,他这是见鬼了吧?
  如果不是见鬼,那就是天上下红雨了?
  大家都在同一屋檐下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哪里会有什么秘密,很快,唐泛在会议上当面数落尹元化,跟梁侍郎争锋相对的事情就传了出去。
  大伙越传越神,版本也越来越离谱,到了最后,什么“唐泛拍桌怒斥侍郎,梁侍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张尚书掌掴梁侍郎”的传言都出来了,竟然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唐泛是张尚书的私生子,据说这样荒诞经不起推敲的谣言还挺有市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刑部内流传甚广,大家茶余饭后都爱听的故事。
  唐泛的确跟张尚书没有什么私交,他和汪直来往,是因为办案所需,也是偶然,但这不代表他跟万贵妃党的其他人也有来往。
  不过张蓥的这番反应,完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准确地说,是他早就算计好了的。
  时间要回到他刚到刑部上任的第一天。
  彼时唐泛已经知道,尹元化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也知道,自己整出送石菖蒲的那么一出,不仅气坏尹元化,也大大得罪了梁侍郎。
  所以当隋州劝他不要过于高调的时候,唐泛就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想法。
  “凡事谋定而后动。”唐泛笑道:“你放心,我从一开始给尹元化送药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肯定会被孤立。”
  隋州知道唐泛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时委屈就闹事的人,也从来不做没用的事情,所以就问:“你有什么计划?”
  唐泛敲了敲放在桌面上的张蓥的履历,虽然他不是吏部尚书,无权查阅百官履历,但谁让他有一个锦衣卫的好友呢,锦衣卫负责监视百官,吏部有的资料他们一定有,吏部没有的资料,他们也有。
  不用白不用,他想要在刑部立足,就得出奇制胜。
  “立威!”唐泛铿锵有力道,“我在刑部不过短短一天,就发现了许多问题,但我想要做事,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中途插进来的外人,在刑部毫无根基,很好欺负,无人会听我的话。所以想要站稳脚跟,就得先立威。”
  隋州何其聪明,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所以尹元化这个时候跳出来,正好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不错。”唐泛嘴角噙着一抹狡猾的笑容,“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别人,但他既然自己主动奉献,我又何必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呢?张蓥对梁文华的强势早就有所不满,所以他就算不插手,也一定不会站在梁文华那边,只要一旦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吵起来,他十有八九还会帮我说话,因为在他看来,我身上已经贴上了万贵妃朋党的标志。”
  隋州道:“你不是。”
  唐泛摇摇头:“当然不是,君子不党。”
  隋州蹙眉:“但这样会不会让别人对你有所误会?”
  唐泛笑了笑:“不会的,你放心罢,我何尝对万贵妃表示过效忠?只不过是查案因缘际会有所交集罢了,而且那一回在东宫案里,我不仅是帮万贵妃洗刷了嫌疑,同时也是为太子洗刷了嫌疑。”
  说罢,他叹了口气:“其实若是可以,我何尝想用这种办法,大家认认真真专心做事不好么,非得整那么多幺蛾子!像在顺天府的时候,上面有师兄顶着,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推官,只需要管自己做的那一块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操心那么多别的!”
  隋州道:“官场永远不可能平静如水,你现在是一司长官了,自然要先将上下清理干净,才好开始做你要做的事情。”
  唐泛欣慰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广川啊!”
  以上,就是会议上那个场面的来龙去脉,唐泛当然不是一时冲动或脑子抽了才会去招惹梁侍郎的,否则他早就混不下去了,如今这样的结果,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但对于唐泛来说,却是经过仔细考虑计划好的。
  小小的河南清吏司,虽然不过寥寥数员,却因为人心不齐,四分五裂,唐泛一个外人,本来是不可能那么快建立起威信的,但他出奇制胜,反而闯出一条路来!
  自从张蓥发话之后,梁侍郎暂时就偃旗息鼓了,尹元化失去了老师撑腰,也不敢再跟唐泛对着干。
  借着这股东风,唐泛顺利地将河南清吏司内外整顿了一遍。
  他明令禁止拖沓办事的作风,督促他们尽快将上半年拖着还没解决的案子尽快审理完毕,大案要案发大理寺,刑部可以自己决断的,就将判决公文发还地方。
  唐泛又将自己之前看过,并觉得有问题的卷宗指出,要求所有人重新审核,又让戴宏明带着两名司员将历年来那些无法以《大明律》为判决依据的案子找出来。
  有这么一位雷厉风行的上司,大家自然不敢再偷懒,一时间河南清吏司内的风气为之一变,戴宏明等人都以为唐泛有张尚书当靠山,个个从阳奉阴违变成言听计从,殊不知唐泛也是在扯虎皮作大旗而已。
  对于唐泛请客的事情,各司的反应自然也与先前截然不同,从先前应者寥寥,到后来热情响应,尤其等大家知道唐泛请客的地方在仙云馆时,顿时都被镇住了……
  其他人可不知道仙云馆也有西厂的份,而唐泛也不过是沾了汪直的光,他们只知道,能够在仙云馆请客的人,不是有背景就是有门路。
  既然新来的唐郎中来头这么硬,谁还会不识时务和他过不去?
  反正现在受折磨的只有尹元化一个,又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宴上,唐泛也没有按照以往规矩,带上副手,而是让戴宏明他们出席,这又向所有人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唐泛不把尹元化当回事,也不怕得罪梁侍郎。
  戴宏明他们是我的自己人,跟着我就有肉吃。
  虚虚实实,唐泛将兵法里的东西全用到官场上,一个月后,他不仅在河南清吏司站稳了脚跟,而且说一不二,有了尹元化的前车之鉴,没有人再敢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
  然而唐泛也并非一味用威势压人,有了隋州的帮忙,他对司内每一个人的履历了然于心。这个司员在京城家里头有七十老母,他在买药铺给阿冬买秋梨膏的时候,也会顺便买一份艾草,让司员带回去给老人家泡泡脚;那个司员家里头有亲人在生病,他则会酌情让对方早些下衙,可以回家照顾亲人。
  不过对于那些个偷奸耍滑的人,唐泛也没有留情,像之前那个巴结尹元化的司员,因为仗着有尹元化撑腰,很不将戴宏明他们放在眼里,在那天开会之后,他还看不清形势,对唐泛交代的任务敷衍了事,结果被唐泛直接架空,踢去干些不痛不痒的杂活。
  如此一来二去,恩威并施,戴宏明等几人果然对唐泛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也分外卖力,整个河南清吏司完全变了天。
  在这种情况下,尹元化反倒变成了被孤立的那一个。
  当然,他要是识时务,唐泛也不会跟他过不去,毕竟唐泛是来做事的,不是来整人的,但尹元化对那天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虽然暂时不敢捣乱了,可也不会主动做事,说白了就是消极怠工。
  但尹元化这样,唐泛还真没法怎么样。
  他虽然掌管河南清吏司,但像员外郎这种品级的官员也不是他可以说了算的,他也不愿意跑去张尚书那里告状——现在整个朝廷风气就是如此,连尚书都不怎么干活,你不能拿着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更何况上次能够让尹元化吃瘪也不乏偶然因素,可一不可再,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唐泛不能给上司留下“好斗分子”的印象。
  所以尹元化奈何不了唐泛,唐泛同样奈何不了尹元化,如无意外,这种情况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在刑部的半年时光很快匆匆过去,除了一开始小小露了一把风头之外,唐泛之后的言行可以称得上务实低调。
  对内,他已经对司务逐渐上手,说一不二;对外,则结好其他各司,从来不搞特殊,有功劳都让给别人去领,如此一来,唐泛很快就在刑部混得如鱼得水,跟同僚相处极好,再也没有人会说这位唐郎中是“外来户”了。
  他也终于得以喘口气,轻松一下了。
  这半年来,他早出晚归,几乎连假日都泡在刑部,为的就是将之前所有旧案重新整理,找出那些已经不符合世情,或者《大明律》里没有规定的案子,然后根据这些判例,重新撰写一篇《问刑条例》,作为《大明律》之外的补充,以备后世官员参考引用。
  这是一项非常浩大繁琐的工程,半年来所完成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
  当然就算现在完成了,这份东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派不上用场,但唐泛相信,总有一天,它会有用的。
  如此转眼就到了成化十六年开春,阿冬也已经十岁,这段时间她跟着隋州学武,武艺大进的同时,身体也跟抽条似的长起来,不复之前胖乎乎的模样,倒有些半大姑娘的清秀影子了,不过性子倒还不变,依旧是大大咧咧没什么心事的模样,反倒因为学武的缘故,多了几分飒爽。
  为免她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将来嫁不出去,唐泛一有空就不忘逼着她读书,结果事实证明,阿冬确实没那个天赋,她连本论语都背不下来,所幸还通晓文字,唐家总算没出个文盲,唐泛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这段时间,隋州依旧忙碌,在他的调教下,北镇抚司已经不像先前那样拖沓惫懒,效率低下了,然而自从南城帮的事情过后,白莲教就像是彻底隐匿了踪迹一般。
  此事隋州曾与唐泛合计过,两人猜测白莲教很可能是吸取了南城帮的教训,不会再轻易浮露在水面上,估计段时间内也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否则的话,天子脚下,有锦衣卫和东西厂在,白莲教就算再隐蔽,也很难不露出行踪。
  这样追查起来难度更大,锦衣卫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也不可能成天在这上面花费所有精力,只能下文各地锦衣卫卫所,命他们严加关注。
  这一日休沐,唐泛偷得浮生半日闲,与阿冬一道,对着一盘水晶肴肉流口水,一边等着隋州回来。
  隋州今日仿佛有事外出,至今未归。
  水晶肴肉是三日前新做好的,这道菜因为工艺特殊,很难现做,做起来又繁琐麻烦,隋州先前也不会,还是从外祖母周老太太那里现学来的。
  这道菜讲究色如石榴,含而不露,晶莹剔透,宛若琉璃水晶,还要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当然具体味道如何,唐泛和阿冬还没尝试,但是单从色泽上看,起码已经相当诱人了。
  见阿冬一脸馋相,唐大人嫌弃道:“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你这是被我饿了多久,出去了别跟人家说你姓唐啊,丢人呐!”
  阿冬撇撇嘴:“大哥,我才十岁,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都流口水了!”
  唐泛反驳:“哪有!”一边忍住要去摸嘴角的冲动。
  两人贫嘴贫惯了,一天没逗贫就浑身不舒坦。
  又笑闹一阵,阿冬就问:“大哥啊,隋大哥干嘛去了,今天休沐,还不得空吗,他这阵子总是早出晚归的,北镇抚司是不是很忙啊?”
  唐泛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被阿冬这么一说,他才发现最近隋州确实经常不见人影,不过北镇抚司与刑部不同,由于职责特殊,隋州他们经常负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即便是关系亲近,唐泛也很有分寸地从不多问。
  说曹操曹操到,阿冬还没念叨完,隋州的身影就出现在外头了。
  “大哥,你可回来了!”阿冬起身,蹦蹦跳跳地去迎接。
  唐泛见他没穿着锦衣卫官服,便奇道:“这是回去向两位高堂请安了?”
  隋州的个人生活其实十分单调,除了出外差,不是去北镇抚司的路上,就是在回家的路上,偶尔回去看看家人,基本不会有什么变动,所以唐泛才会有这么一问。
  谁知隋州摇摇头:“河南那边出事了!”
  【第五卷:洛水古棺案】
  第59章
  河南为殷商发源之地,自古人杰地灵,至宋太祖赵匡胤选开封为都后,河南更是成为天下的中心,一时无二,北宋七帝八陵悉数葬于此处。
  然而随着宋朝南迁,河南也渐渐失去往日的地位,金人入侵之后,又轮到蒙古铁骑踏平中原,历史车轮滚滚向前,中原百姓遭遇一次又一次的战火。等到本朝太祖得天下,也已经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了。
  当年太祖皇帝途经战乱刚刚平定的巩县时,却发现原先威严肃穆的宋帝陵早已遭遇了毁灭性的破坏,几乎所有地面建筑悉数被毁,荒芜的田地上到处都是残破凌乱的石刻,早已辨认不清原来的面目,而其中北宋高宗,孝宗,徽钦二帝等陵寝更是在前元朝廷的默许下被大肆挖掘破坏,触目所及,遍地疮痍,惨不忍睹。
  据说当时北宋几位皇帝甚至连骸骨都被挖出来烧掉,更有无数宝物被进献给元帝忽必烈,被用来装饰寺庙。
  有感于此,太祖皇帝下令将那些已经被掘开盗洞的帝陵重新填上,加以修葺,禁止百姓樵采,又命当地官府安排民户进行看守,并酌情减免那些守陵百姓的赋税,这才遏制住了盗挖的风气。
  然而这已经是大明开国时的旧事了,帝陵毕竟就摆在那里,总会有宵小之徒为了一夜暴富铤而走险,连不知道具体方位在何处的秦皇陵都有人去打主意,更何况是方位明确的宋帝陵。
  而且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北宋帝陵与前朝略有不同。
  唐以前,许多帝陵不立碑,以深埋的方式,将陵寝安在地下,最典型的就是秦皇陵。
  在汉代之后,墓葬逐渐流行“因山为陵,凿山为藏”,这种方式在唐代正式形成制度,唐代皇帝基本都是在山陵凿出自己的墓室,将陵墓藏于深山之中,一来显得有气魄,二来也可以尽量减少盗墓者的光临。当然人的办法是无穷尽的,后面一个作用基本是作废了。
  到了北宋这里,出于当时堪舆风水上的考虑,帝陵没有像唐代帝陵那样凿进深山,而是选在了嵩山对面的丘陵上,北靠着洛水,再往前不远就是黄河。
  加上宋朝南迁之前的七位皇帝的帝陵皆在这里,彼此相隔不远,对心怀歹意的人来说,盗起来还挺方便的呢。
  所以即使附近有民户看守,但宋帝陵的盗墓事件依旧零星发生。
  除了元代,历代得了天下的朝廷都比较注意保护前朝皇帝的陵寝,本朝也不例外。朝廷明令禁止盗陵之事,不过屡禁不止,以往也没有形成什么规模,是以当地官府发现之后把人抓起来也就是了,并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然而就在最近,就在北宋帝陵所在的巩县,发生了一桩十分古怪而且骇人听闻的事情。
  据说从一年前起,每到深夜时分,附近百姓总会听到从永厚陵和永昭陵那里传来奇怪的声响,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风声,结果细听之下又发现好像是哭声。
  永厚陵是宋英宗赵曙的陵寝,永昭陵是宋仁宗赵祯的陵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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