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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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客厅抱了一会,冷静了,又头疼的收拾起来,埋怨对方不该砸这个,多少多少钱。
  躲在门后的元宝摸摸胸口,爸爸脾气真差,果然跟爷爷奶奶说的一样,只有叔叔能治。
  孙子杨四十岁那年,六十九岁的孙父因一场大病住进医院,没熬过去,那时元宝从学校赶回来,见到了孙父最后一面。
  哭的最凶的反而是他,和他最亲近的老人走了,始终还是难以接受。
  孙妈妈看起来没有多么悲伤,她拿手背擦擦眼睛,说老头子一走,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江余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让孙子杨陪在孙妈妈身边,多跟她说说话。
  谁知让所有人悲痛的是,没过两天,孙妈妈就跟着孙父去了。
  那段时间孙子杨沉默了许多,家里都蒙上一层灰色,元宝被江余训回学校,他请假回来在家呆着,确保孙子杨一下班回来就能看见他。
  一天晚上,孙子杨突然说,“哪天我要是先走了,你别跟来。”
  “放心。”江余扯起唇角,“我怕死。”
  “……酝酿的一点情绪都被你全整没了。”孙子杨面部肌肉抽.动。
  “文涵远,我不是开玩笑,我一点也不想在地府看到你。”孙子杨刻意用轻松的语调说,“我知道你太爱我了,也离不开我,但是殉情什么的千万别来,不然我做鬼了,都会被你气的再死一次。”
  黑暗中江余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地府真没有他。
  元宝报考的是医学,出国留学回来就进了本市一家医院,孙子杨跟江余那会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他们很少再叫元宝的小名,而是改叫余晖。
  他二十九岁那年国庆带了一个同事回家,那女孩比他小三岁,外表很出彩,一看就是出身名贵。
  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前孙余晖做好了所有打算,也是真的想谈婚论嫁,可当他把孙子杨和江余介绍给对方,捕捉到女孩眼睛里的厌恶和躲避,孙余晖的心沉了下去,送对方离开的时候他说,“抱歉,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女孩瞪大眼睛。
  “你看不起的那两个人是我的家人。”孙余晖说,那一刻他的语气是刻薄的。
  站在阳台的孙子杨和江余相视一眼,都觉得他们的儿子值得更好的。
  孙子杨五十八岁,孙余晖成家立业,妻子外貌普通,笑起来却很温暖,人看着也老实本分,对江余和孙子杨很孝顺,并不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的感情。
  就是那样一个处处找不到缺点的媳妇,却跟别人搞大了肚子,在孩子两岁的时候,江余他们才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那女人一开始就想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爸爸,从头到尾有多少是逼不得已,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孩子是无辜的,孙余晖对那个女人也有感情,就在他说服自己去接受时,对方的情人意外出现,他们走上离婚的道路,一个家就那么散了。
  这段失败的婚姻带给孙余晖的打击很大,后来无论孙子杨怎么劝,他都没有再娶。
  江余也有些意外,但是他并没有单独找孙余晖谈话。
  如果他开口,对方的态度可能会有所改变。
  几年里文芳娅和王志博一前一后离世,孙子杨担心江余承受不住,每时每刻都围在他身边,想方设法的让他不那么难过。
  为了不在这个城市触景生情,孙子杨更是和孙余晖商量,去其他城市买的一处山庄,他还给江余弄了一只鹦鹉。
  “想哭就哭,别憋着。”
  江余轻挑眉毛,手拍拍笼子,“我没哭过。”
  “啧,还真没有。”孙子杨摸摸他眼角的皱纹,凑上去亲了一下,“回头我走了,你哭不?”
  江余扫他一眼,回屋睡觉。
  “哎,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腿不好使,追不上呢!”孙子杨在后面吼,“就不能等等我么?”
  “不能。”江余头也不回,把孙子杨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孙余晖有时间就开车回来跟他们住,每次看到两个老人还像年轻时候那样腻.歪在一起,他都会去感慨,有些东西没有变过。
  到了七十七岁,孙子杨做什么都特别小心,也不出去遛弯,在家跟江余逗逗鹦鹉,喝茶看电视,却还是摔了一下。
  那天的主治医生是孙余晖,手术持续了很久,当那扇门打开,江余已经有些僵了,以至于都看不太清孙余晖脸上的灰败和悲痛。
  “怎么样?”江余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叔,对不起。”孙余晖跪了下来,哽咽着说,“爸他想见你。”
  江余起身,大概是坐了太久,两条腿麻木了,他晃了两下,扶着墙壁慢慢走进去,坐在椅子上,握住孙子杨伸过来的那只手。
  “我以为自己能挺.过这个大劫,没想到还是过不去。”孙子杨喘了口气,“你说有没有来世?”
  “有。”江余说。
  “那我们还能不能碰到?”孙子杨直直的望着眼前的人。
  “也许。”江余说的轻描淡写,垂放在床边的手指动了动。
  “哎,我是不是要死了?”孙子杨眼睛里的神采似乎好了一点,微弱的呼吸在证实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了。
  “对。”江余回答他。
  “我都要死了,你怎么还这么平静?”孙子杨眨了眨眼皮,轻声说,“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稀疏的头发花白,干瘦的脸上爬满皱纹,牙齿都快掉光了,老了。
  江余凝视着他,“看习惯了还是挺顺眼的。”
  “那你再看久一点,不准把我忘了。”孙子杨后面的话很轻,轻的让人听不清,“老婆,我真舍不得你……”
  孙子杨抓着江余的手忽然收紧,又缓缓松开。
  旁边的电子仪器发出滴滴的声音,江余无动于衷,终究还是有一滴泪砸到他的手背上。
  “孙子杨,我们……不再见了。”
  门外的孙余晖听到里面的声音,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捂住脸蹲在地上哭了,嘶哑着喊了声,“爸——”
  从那以后,孙余晖每次回来都小心翼翼,他知道那人在怨他,没能救回他的父亲。
  在他上初二那年的暑假,无意间听到房里的谈话,才知道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不敢叫一声爸爸,因为没有得到允许。
  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为什么,对那个男人更多的是仿佛与生俱来的敬重,害怕。
  “叔,这是老家移过来的,长的桃是一个味道。”孙余晖边说边观察老人的表情。
  江余冷漠的看着那棵小树被栽进土里,一年又一年,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在系统出现前,他没有权利决定生死,怕又会引发什么。
  所以他在孙子杨留给他的回忆里活着。
  笼子里的鹦鹉学着门外路过的人说话,“下雨了下雨了!”
  “叔,我能不能在这里睡一晚上?”
  孙余晖擦擦手上的泥土,已经五十岁多岁的人了,还是会像小时候那样不知所措。
  “留下来吧。”过了很久,江余才开口,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却让孙余晖高兴的忍不住笑了。
  文芳娅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她的儿子既没嫁人又没娶人,王大明是个情痴,一辈子都在等一个人,固执坚决,一点也不像他的父亲,更不像他的舅舅。
  他来跟江余告别,说有个朋友看到过一个人很像那个人,他要去看看,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江余去文芳娅坟前祭拜的时候把事情说了。
  八年后孙余晖死在来给江余过九十大寿的路上,到呼吸停止前,他也没得到对方的原谅。
  接到医院电话确定在事故中当场死亡后,江余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棵挂满青桃的大树,无悲无喜。
  葬礼那天下大雨,神情冷淡的江余打着伞望着那块墓碑,雨幕让视线有些模糊,“看到他了,就替我告诉他,我就不去陪他了。”
  没过两年,陪伴江余的那只鹦鹉也走了。
  生活再无牵挂,江余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发疯的想回到他自己的世界,他最怕一无所有。
  可他现在只能接受自己的孤独。
  江余过了整整十年,也寂寞了十年,临终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房间的那张单人床上,静静的望着天花板。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江余有些恍然,为什么任务早就完成了,他却一直留在这个世界。
  原来这才是上个世界任务失败给他的最大惩罚。
  看着生命里重要的人一个个离开,而他却活到世人都想实现的愿望之年。
  长命百岁,老无所依。
  ☆、第64章 卷六
  后半夜遭逢大雨,连绵不断地持续到天亮才有减小的趋势。
  小权子站在太和殿外瞧着屋檐滴滴答答的水在青石路上溅起的一片片水花。
  陛下真的回来了。
  他用力吸吸鼻子,狠狠地拍拍面颊,笑容越来越大,多了一丝憨傻。
  殿内,太医们恭声向涔太后传达诊治的结果,无非就是脉象虚弱,并不大碍。
  明明已经失去生还可能,却又活生生的出现,这是千古未闻的奇迹。
  太医们个个都激动万分的跪在地上,齐声喊,天佑我朝。
  涔太后示意他们出去,轻叹一声,“晔儿,哀家真怕是在做梦。”
  面色有些苍白的江余撑着床沿坐起来,酝酿了一下,露出难过的神情,“母后,儿臣见到了父皇,他说对儿臣很失望,父皇还说儿臣懦弱无能,任由佞臣……”
  “晔儿!”涔太后厉声制止,而后放缓语调道,“这些话日后莫要再跟他人提起,连你的老师也不行,可记得了?”
  “嗯,儿臣记得了。”江余摆出愣愣的样子,老实的点头。
  打发掉涔太后,江余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冷汗,等回去后他如果哪天破产,还可以去当演员。
  扫到门口探头的黑脑袋,江余收去所有神色喊道,“进来。”
  小权子迈着小步子跑进来,通红的眼睛望着江余,“陛、陛下,奴才就知道您是有福之人。”说着说着就用手不停擦眼睛。
  “哭什么,朕这不是好好的。”江余有模有样的伸手,“小权子,扶朕起来。”
  雨裹着凉气一层层地扑向地面,诺大的宫殿都笼罩了水雾。
  江余眯了眯眼睛,这殿里的宫女太监有部分是从东宫直接跟过来的,伺候原主的衣食住行多年,但是能完全信得过的恐怕没多少,好在他身边的小权子可以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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