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散钢七连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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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雨了,暴雨。
  暴雨中,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无力的垂着。高城带着剩下的钢七连兵呐喊着冲进雨中,他们的喊声震动了整个b团。团长王庆瑞站在窗前,注视着暴雨中这群猛虎般的兵,他的心同样在痛。
  高城带着兵浑身湿透回到连队,连队门口已经等了几辆车,那是来接兵的,这一天,钢七连的队伍又短了一截。
  第三天,高城亲自主持钢七连第五千名士兵马小帅的入连仪式。他要把自己的张扬、钢七连的张扬、钢七连的传统进行到最后一刻,哪怕是他最后一个人,他都要坚持。
  马小帅的入连仪式刚刚进行完,接兵的车又来了。他的兵,钢七连的兵都走了,剩下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高城彻底失去了威仪,他想骂娘,想打架,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这块案板上的肉,终于被割完了。
  高城解开风纪口,解开腰带,脱掉军服,他冲旁边的垃圾桶踢了一脚,不解气,又踢了一脚。什么军容军貌,什么军规军纪,今天对于他来说,都没用了,他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钢七连,他的兵,一个又一个被分走了,就在他眼皮底下,他眼睁睁看着,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
  世界上最痛苦的是什么,就是你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被别人带走而无法阻拦。
  让高城惊讶的是,钢七连还有一个人陪他,许三多,他极不喜欢的兵。但这个兵依然保持着庄重的军姿,依然保持着钢七连的连规。高城无法和许三多沟通,正如许三多无法和他沟通一样。
  高城缓缓走近宿舍楼,从一楼开始,他推开一个宿舍,宿舍里空空如也,高低铺上只剩下床板,高城默默走的站在门口,心里默默喊着这个宿舍曾经住过的兵的名字。他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走,一个挨一个的看,一个又一个的喊,站在三班宿舍,他的心里默喊,史今、伍六一、甘小宁、白铁军……他没有喊许三多,这个兵还在,就跟在他身后。
  高城看着空床板,想着那天他罚许三多和伍六一的情景。史今走了,他心痛,史今的兵更心痛,许三多、伍六一,这两个史今带出来的兵,一人一个背着炊事班的大铁锅,手上两箱机枪弹,在训练场上比着、飙着跑。他们是在自虐,在用这种方式排泄对史今的思念。最后他们都趴在床上起不来。高城气愤,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但他不能让他们蛮干,他心疼他们。他让全连的人列队参观,参观两张磨破的背。高城想起伍六一当时的话“爬了起来就又是一条好汉”。他让白铁军发言,没想到白铁军说“班长和班副这种敢练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结果白铁军挨罚了,平时软绵绵的白铁军,那个时候,也是硬汉一个,白铁军硬撑着做了一百个俯卧撑。甘小宁,二话没说做了一百五十个。
  那天,高城心里还兀自喜欢,不亏是他的兵,血性十足。可是现在,白铁军复员了,伍六一、甘小宁去了其他连队,只剩下许三多,这个木头人,跟在他身后。
  高城走到洗漱间,想起那次他拿着盆去洗漱,刚拐过弯,被伍六一迎面泼了一盆水,他还面不改色心不跳,说了句“状态不错,保持”。那群捣蛋兵在他转身后笑的前合后仰,他即使不回头也知道。
  高城嘴角露出凄楚的笑,走了,走了,都走了。
  高城机械的转过身,上楼,一个没踩稳,许三多赶紧上前扶住,高城没有跌倒。推开许三多,呐呐的说:“没事,没事,我没事。”
  高城把自己关在屋里,把音乐开的很高,震的耳朵疼。
  高城在屋里摔茶杯、摔凳子、摔书、摔笔,高城用脚踢墙,用手砸墙,砸窗棂,手破了,血如泉涌。终于没有力气了,高城靠着墙,慢慢滑下,瘫坐在地上,他抽出一根烟,在身上摸打火机,摸了半天,没有摸到。他把烟扔在地上,又捡起来,那烟是史今送他的,史今临走的前一天,特意买来一盒烟,他说在部队一直抽连长的烟,这情意不能老欠着,临走了送他一盒,贵的买不起,最便宜的。高城一直舍不得打开,现在打开了,却没有打火机。他想起来,他身上是从来不带打火机的,打火机都在士兵身上,以往都是他的兵为他点烟。
  高城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树枝,已经是初冬了,树叶都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没有生机的伸向天空。
  记忆把高城拉回到四年前。刚刚军校毕业的高城,到钢七连三排担任排长。三排的兵看着高城,一脸不服气,但高城有这个能耐,一个星期后,三排的兵恭恭敬敬的喊排长,那是从心眼里喊出的。不管干什么,高城都身先士卒,一个月后,三排的史今以出色的成绩夺得集团军射击第三名,三排在钢七连威名赫赫。一年后,原钢七连连长调任团部,高城任钢七连连长,那是他意气风发日子的开始。
  高城想起白铁军给自己起的别名“绝情坑主”。
  高城想起他别出心裁搞抓捕训练自己当舌头,不是被史今抓,就是被甘小宁抓,最近的一次竟然被许三多抓,许三多还差点把他勒的背过气。
  高城又想起许三多刚到军营时的“投降”相,想起伍六一被烧掉的眉毛,想起他和洪兴国下棋耍赖,想起钢七连最衰的许三多的入连仪式,想起钢七连最后一名士兵马小帅。
  往事一幕幕,像过电影,高城苦笑,苦笑,到最后苦笑变成了哭泣。哭泣由心开始,一直延伸到眼睛,眼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眼泪,这么多,汩汩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敲门声,高城不理会,但敲门声执着。高城吼到,“死了,火化了,化成水了,埋了。”这个时候,谁来他都不想见。
  但是敲门声依旧,高城没有开门的意思,敲吧,反正钢七连就剩俩人了,把许三多分走,剩一个光杆司令正好。高城索性躺在地上,那衣服盖住脸,泪水汹涌。他没有保住七连,他的家没了,他撑不住了。曾经,三班的老伙计701战车被送走时,伍六一,那个铁汉哭得站不稳,高城劝他挺着,挺过几天就好了。现在,他也在挺着,可是他能挺多久。伍六一说他忘不了701,这不是念旧,这是感情。那么,他,高城能忘记钢七连?能忘记钢七连的每一个兵?人啊,最怕有感情,感情,是把双刃剑,一剑扎进心窝,再拔出来,带血,带肉,钻心的疼。
  这段写的很辛苦,自己都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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