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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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姝儿身子一僵,听了承微这话,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感觉难堪,而是转头去看贺南丰,然而这一侧过头去,却发现贺老侯爷也正看着她
  此刻贺老侯爷看她的这种眼神,这么多年了,万姝儿都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看自己,身子也随之僵在了原地。
  承微拿着信回了堂上。
  三皇子道:奉给齐大人。
  承微应是,依言将那封书信递给了堂上的齐肃,齐肃接过信,拆开来取出里面两张薄薄笺纸,定睛一看,没看两行,他就眉头一跳,讶然道:这这
  然而齐肃并没有继续惊讶多久,他看着看着,眉头便渐渐拧成了一团,看到最后,已是眉宇紧锁,半晌才抬起头,蹙着眉看了一眼堂下的万氏,又转头对裴昭珩道:殿下也看看吧。
  府卫接过笺纸,恭敬的奉到裴昭珩面前,他接过信,垂眸淡淡扫了一眼,道:我看不是最紧要的,还是拿下去给贺侯爷一阅吧。
  府卫便又奉了书信,下堂交给了贺老侯爷。
  贺南丰看着那封府卫递过来的书信,却迟迟没有动作,万姝儿见状,以为他还愿意相信自己,连忙小步踱上前来,拽住贺南丰的衣袖,凄凄道:侯爷,这东西定是他们伪造来害妾身的,侯爷万万不能
  她声音颤抖、脸上带了三分泪意,还是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贺南丰没接那信,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半天才问道:那步摇是怎么回事?
  万姝儿背脊一僵,小声道:此事此事待回了府去,姝儿自会解释给侯爷听
  贺南丰道:现在就解释。
  万姝儿:
  见她仍是无言,贺南丰心中终于明白了几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和不可置信,夹杂着浓厚的失望,向他压了下去,万姝儿那张一向娇美、只要一哭就让他扛不住的巴掌大的小脸,忽然在他眼里,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贺南丰的心口也跟着剧烈的抽痛了一下。
  他身上不知从何而来一股大力,狠狠一抬手将万姝儿甩了开去,这一下力道颇重,万姝儿一时不防之下,生生被这股大力贯的往后连连跌了几步,险些没栽个跟斗。
  贺南丰不管她了,兀自接过那信,低头定睛一看
  竟是一封悔过书。
  罪奴魏五儿,因为一千两银票和几件珍贵首饰,背主忘德,以致良心不安,夙夜难眠的悔过书。
  魏五儿的悔过书墨痕早干,纸边卷毛发黄,显然已经留存不短时日,她把当初受万姝儿贿买、换胎之事,在悔过书中,复述了一遍,时间经过恰好能与方才芸香、芸浅二人所言对上,就连时辰都一点不差。
  魏五儿行文墨迹颇为潦草,措辞颠倒反复,神神叨叨,她似乎以为自己得了疟疾,是因为背主,这才遭了老天爷报应,最后几行写的乱七八糟,又是无量天尊、又是南无阿弥陀佛,光是看着这潦草文字,都能够想像出,魏五儿写这封悔过书时,那幅涕泗横流、恳求上苍宽恕的模样,定然是已经痴痴傻傻、神智不清了。
  贺南丰看完这封悔过书,脑海空白了一会,只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喉头腥甜,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听见堂上齐肃在问他:侯爷,贺老侯爷?你可看完了么?
  谁知齐肃话音刚落,他没等来贺老侯爷的回话,却见贺南丰骤然无预兆的喉头一哽,哇得呕出一大口血来。
  贺南丰今日穿的是一件淡青色交领薄衫,颜色甚浅,此刻沾染了殷红血迹,分外触目惊心,堂上众人俱是被他忽然呕血吓了一跳,齐肃更是傻了
  审个案子,他可没打算审出人命来啊!
  一时不止衙内喧哗噪然,衙外围观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裴昭珩见状微微蹙眉,他顿了顿,半晌才道:给长阳候赐凳吧。
  齐肃问道:可要给侯爷请个大夫来?
  贺南丰在堂下听了此言,却道:谢过三殿下和齐大人美意,本候的身子还扛得住,请大夫就不必了。
  他不去拭嘴角血迹,也不去坐府卫刚才端上来的凳子,只是转过目光,一瞬不错的盯着万姝儿,道:你自己告诉我,诚儿,是你的孩子吗?
  他这一问,直问的万姝儿霎时手心冰凉,她想硬挤一个笑容出来,像往日那样糊弄过去,最后脸上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诚儿诚儿自然是妾身与侯爷的孩子
  贺南丰闭了闭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诚儿是你生的吗?
  万姝儿低着头,眼珠子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某个角度,骨碌碌一转,终于咬了咬牙狠心道:诚儿自然是妾身的亲骨肉了!
  那这上面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贺南丰把那封悔过书往万姝儿身上狠狠一扔,怒道:你自己看看吧!
  万姝儿被他吼得腿肚子都险些软的站不住了,书信已被贺老侯爷扔的落在了地上,她只得在贺南丰身前,硬着头皮蹲下身去,捡了起来,壮着胆子看了几行
  只看了几行,便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下跪下身去,扒着贺南丰的裤腿,哭道:这这东西根本就是胡写的!她胡写的。就是为了陷害妾身胡写的!侯爷侯爷你要相信姝儿啊!姝儿是被陷害的啊
  贺南丰怒道:陷害?一个死人,命不久矣,临终前留下这么一封悔过书,五年前她又如何得知这封悔过书会被找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何必要陷害于你?
  可可这信这信若不是魏五儿写的呢?若是有人有人伪造,冒充陷害妾身的呢?
  万姝儿正强词辩驳,衙门外却传来了一个老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不是魏五儿的笔迹,岂能由你这毒妇说了算?!魏五儿是我言家出去的,她的笔迹是真是假,我言家自然有人识得!
  贺顾听了这声音,微微一怔,扭头去看,却见衙门口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经自发的给一行人让出了道,为首的,正是他外祖父言老将军,和曲嬷嬷搀着的外祖母言老夫人。
  言家二老竟然都来了。
  齐肃微微一怔,本来想问来者何人,但是方才那老夫人言语间已经提到了言家二字,他自然也猜到了这对老夫妇是谁。
  言老将军在衙门外遥遥一拱手,他虽年迈,声音却中气十足,朗声道:府尹大人,这案子牵涉到老夫亲外孙,我言家也有人证,今日本想早些来,无奈我与拙荆上了年纪、腿脚实在不便,这才来得迟了
  言既朗虽然解甲多年,但也是先帝年间,有过勤王之功、威名赫赫的老将,便是如今没了差使实权,也还是受人敬重的。
  齐肃侧过头去,对三殿下道:换胎一案,既然牵涉到老将军的亲外孙,言家又有人证,不如便让他们上堂来吧。
  裴昭珩颔首。
  齐肃便挥手,道:放人进来。
  衙门口的府卫闻声收了水火棍,果然依言放了言家一行人进来,刚一上堂,曲嬷嬷便在堂下跪下,对齐肃磕了个头,道:府尹大人,当年魏五儿与我,还有另几个贴身侍候大小姐的婢女,是一同签的身契,我们与她相交多年,都认得她笔迹,若是大人信不过我们,我家老夫人也留着当年魏五儿的身契,是不是她笔迹,寻个会看字之人,一认也能知晓。
  齐肃道:不必寻了,本官于书法文墨一道,眼力还算过得去,是不是同一人笔迹,本官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你把魏五儿的身契呈上,本官一见便可分晓。
  曲嬷嬷应了声是,转头看言老夫人朝她点了点头,便接过了后面跟着的小丫头手里端着的匣子,打开来取出一张薄纸,递给了府卫,再呈给齐肃。
  齐肃接过身契,定睛一看,半晌他终于是看得面色渐冷,再抬起头来,就抓过惊堂木,狠狠一拍,斥道:那悔过书与魏五儿身契上签的字,的确同出一人之手,换胎一事,如今已是证据确凿,万氏!你可认罪?
  万姝儿被这一声惊堂木拍的,彻底击溃了最后一丝心理防线,跪在地上也不回答,只呜呜的哭了起来,她身形本就瘦弱,此刻这幅模样,看着更是好不可怜。
  只可惜这次衙门里,贺老侯爷一言不发,贺小侯爷冷眼旁观,衙门外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再也没有人因为她这幅梨花带雨的容色心疼、宽容于她了。
  齐肃本来还是秉公办案,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再想起这位长阳侯夫人一副弱不禁风的皮囊下,暗地里的所作所为,一时心中倒真的升起了七分嫌恶,皱眉道:公堂之上!你好歹也是勋贵命妇,这般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快肃静!
  他话音刚落,衙门后听却小步跑进来一个小衙卫,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齐肃一惊,道:何时来的?当真?
  小衙卫低声道:方才就来了,眼下他老人家正在后堂坐着呢。
  齐肃在他耳边道: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好生招待着,万不要怠慢了。
  小衙卫点头,这才退下。
  他二人这般言语,旁人却听不到,只看见那小衙卫报了个信,府尹大人神色肃然,万姝儿还以为府尹是又得了什么新的证据,一时更是万念俱灰,再无辩驳念头了。
  贺顾道:齐大人,万姝儿换胎已是证据确凿,我二弟贺诚本该是我同母弟弟,却被她掉了包去,谎称是她的孩子,当年更是狠毒心肠,托词说府中无药无医,要给我娘先诊看,生生拖瞎了二弟的眼睛,家父竟还当她心慈,如今看来心慈是假,心如蛇蝎才是真。
  万氏身为妾室,偷梁换柱调换主母嫡子,更不好生教养,拖着病不治,以致我二弟眼盲,后来被抬为正室,更是侵吞原配嫁资、苛待我小妹,这般毒妇若是轻纵,恶无恶报、天理何昭?
  恳请大人依律重判。
  语罢跪下身去,对着齐肃重重叩了一个头。
  他此话一出,一时衙门外议论纷纷、沸反盈天。
  毕竟妾易妻子,已是百年难闻的奇案,这妾竟还害瞎了原配夫人孩子的眼睛,高门妻妾之争,于这些平头百姓而言,可能还远了些,是以只把易子之事当成稀奇怪谭来听,可科举是男子第一条好出路,更是平头百姓唯一能望见的一条通天之路,害瞎一只眼睛,不仅弄得人落了残疾,更是断人前途,这道理便是妇人也懂,是以连这些平头百姓,一时也被万姝儿这等狠毒行径,惊得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贺家这个人丢的委实有些大了。
  贺顾本以为这样现眼,贺老头多半会气的跳脚、恼羞成怒,谁知他竟然从方才一直沉默到了现在,直到此刻
  贺南丰忽然走到了万姝儿面前,一把将跪着的万姝儿,从地上提溜了起来,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问:你为何要用我赠你的步摇,做那等事?
  万姝儿刚才看贺老侯爷朝他走过来,本能的便以为,他是又心软了,可是仔细一想,今日她所作所为全被贺顾揭发,贺南丰怎么也不可能再心软,正疑惑间就听到他这样问自己。
  万姝儿被他问的一愣,没有回答。
  贺老侯爷那张沟壑嶙峋的脸,却仿佛忽然间老了十岁,他面皮抖了又抖,抓着万姝儿的肩膀摇晃着追问:你为何要用那支步摇?为何!
  万姝儿眼见事已败露,她也心知,今日自己多半是落不了什么好下场了,本就心中烦乱,此刻被贺南丰如此逼问,更觉心头一股无明火起,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继续装乖卖惨了,干脆一把挣开贺南丰,厉声道:妾身做也做了,如今侯爷知道便知道了吧,要杀要剐,姝儿也不过是无父无母、无儿无女,一条贱命罢了,哈哈哈哈,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吗?!
  她骤然间神态大变,显然是破罐破摔了,贺南丰愣愣的瞧着万姝儿,忽然觉得这一刻,她的面目似乎变的陌生了起来,不像是他疼爱了多年的那个柔弱的挚爱,倒像是城东闹市那些不讲理的泼妇。
  他看的傻了。
  半晌,贺南丰终于回过了神来,万姝儿这副模样,相当于是承认了,所有贺顾对她的状告,如今,偷梁换柱、妾易妻子是真,当初她侵吞眉若嫁妆也是真,他维护的、不相信她会做的,万姝儿竟然都做了
  那给容儿的点心里掺东西,故意拖瞎了诚儿的眼睛呢?
  她连否认都不屑于否认,难道竟也都是真了?
  又甚至,容儿难产,眉若身亡,和她是否又有关系?
  贺南丰越想越觉得手心发冷,背后发冷,他神色渐渐变得目眦欲裂起来,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万姝儿的胳膊,道:永以为好永以为好啊,姝儿我赠步摇,许你永以为好你便用这支步摇,做这样丧良心的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叫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一把年纪,曾经也是征战沙场、杀敌如麻,可今日在这府堂之上,贺南丰说到后面,却已经是涕泗横流,毫无体面可言了,他质问着万姝儿,却又好像是在质问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问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
  万姝儿听他问完,先是怔然了片刻,似乎压根儿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等回过神来后,却忽然哈哈大笑,她目光里不知为何,带上了三分报复的快色,嘲讽道:侯爷问我为什么?我我一介罪臣之女、弱质女流,当初进侯府都是被买来的,我连个人都不算,我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不要了,才会像赏赐猫儿狗儿那样,随便扔给我。
  我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便是做了侯爷的妾,她们也都看不起我,我有什么?只有侯爷给我的银两傍身,只有侯爷送我的那些首饰、金钗、玉簪、东珠、步摇不用这些收买人,我还有什么?还能用什么?
  侯爷还记得吗?我怀上孩子时,除却这些首饰,侯爷给了我一千五百两的银票。
  侯爷和言眉若吵个架,她便买了我,给侯爷做了添房,她一个不高兴、闹个脾气,从没有人问过我乐不乐意,就定了我的一辈子,我是买来的妾,是个玩意儿,便是做了良妾,人人也都跟我说,是夫人抬举你,你才没做贱妾我就想,是吗,我该感恩戴德吗?我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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