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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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修禅师走后,经历了大悲大喜、大落大起的白言蹊心头绷紧的那根弦直接就断了,原本她还挺担忧自己无依无靠,会被人欺负,故而遇到唐毅的时候会被吓得不轻。可从顾修禅师对唐毅的态度以及唐毅的反应来看,如今的她绝对抱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粗腿。
  别人的靠山那叫靠山,她的靠山那应当叫靠山plus!
  白言蹊胆大了,她的心态膨胀了,再也不会因为没有靠山而觉得低人一等,不过她的理智还在,也不愿意在朱老等人面前托大,连连开口解释。
  “朱老无须如此,能得到顾修禅师的庇佑,那是我的运气,但这并不是我的倚仗。像顾修禅师那种慈悲和善的人,定然不希望我仗着他的名声四处撒野为祸。所以我觉得,顾修禅师的那番话并非实指,而是虚指。”
  朱冼挑眉,惊喜地看向白言蹊。
  白言蹊又道:“皱眉不过是寻常不过的一种表情罢了。若是我稍稍皱一下眉,顾修禅师就要替我灭人满门,那恐是会将顾修禅师累倒。我想顾修禅师的真实意思只是告诫我不要怕事,若真遇到麻烦无解之事,他会出手帮我一把,仅此而已。”
  “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能够得到顾修禅师这般照拂已经谢天谢地,我又怎么敢仗着顾修禅师的名声胡作非为呢?”
  听白言蹊这么一说,在场之人无不松一口气,这话听着堪比天籁之音,实在是太让人舒坦了!
  朱冼、唐毅、萧逸之等人并非听不懂白言蹊话里的那层浅显意思,只是顾修禅师的行事作风哪里是他们这些人敢随意揣度的?
  若是揣度对了还好,稍微揣度的有点偏差,那就是脑袋搬家、人头落地,更有甚者,可能会连累全家都跟着遭殃……如今得了当事人白言蹊的保证,这些人悬在心头的大石终得落地。
  吃过饭,稍微歇息了一下,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便遣人去唤住在徽州书院隔壁院子沉迷解方程无法自拔的宋清等人。
  听说被徽州书院提考,宋清、王肖、陈硕等人都有点懵,心中有激动,也有一点慌张,这属于典型的考前综合症。
  若这次算科考核是常规科举还好,必考题型有哪些、主考官喜欢考什么方面的题目都能提前打听到一些,可这不是科举啊!
  这是朝廷为了积累算学人才而提前开设的补位考试!
  算学考试与传统的科举相比,等于是一条直通仕途的绿色通道;对于痴迷算学学子的人来说,这等于是一辆直通车,可以越过层层考核,直接走到了科举之路的顶端,不过相比于传统科举考生那八面开花的前途,他们这些乘坐直通车的人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成为算科博士,将毕生精力都奉献在算学一道上。
  ……
  徽州书院,文庙居于整个书院的正中间。
  文庙中,四个密封严实的朱红色木质箱子摆在孔老夫子雕塑脚下的供桌上,受香火供奉。
  一套繁复的礼节做完,萧逸之在身旁的端砚书童取来的净水中将手洗干净,用顶好的棉布擦干手,监管宋清等人落座之后,这才打开那朱红色的漆木箱子,一排排卡在小木格子中、由牛毛黄.色丝绢包裹起来的竹简出现在众人眸中。
  端砚书童取来四盘颜色不同、刻有数字也不同的木球,让宋清等人从每盘木球中各自选出一颗收在手中,这才退下,由徽州书院院长萧逸之宣读考核规则。
  萧逸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此次考核题目全部由国子监算科博士命题,总分十五分,分设五道题,其中第一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一分,第二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二分,第三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三分,第四个箱子中的题目分值四分,总分十分。”
  白言蹊:“……”这不废话么!
  萧逸之不知白言蹊丰富的心理活动,继续介绍道:“四题均无错漏之处者,直接录用为算科博士;若是解题过程中出现错漏之处,则看第五道题。第五道题目已经放在了诸位桌子上,届时还请诸位以刀代笔。”
  前四道题目的考核方式中规中矩,宋清等人还能接受,可这第五道题的考核方式是什么鬼?
  摆在他们几人面前的只有一张平整的桌子,一把刻刀,一方砚台,一只笔,哪有什么第五道题?
  见宋清等人迷惑,萧逸之暗搓搓地偷乐了一下,当初他听到第五道题的考核方法时,同样也是一头雾水,不过等他想明白第五道题考核方法的妙处之后,不得不赞叹国子监那些老学究的一片苦心。
  萧逸之心里过足了瘾,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
  “第五道题并非让你们答题,而是让你们出题。整个考核过程一共三炷香的时间,前四道题占两炷香时间,第五道题占用一炷香的时间。考生须在一炷香燃尽之前,用刻刀将自拟出的题目刻在桌案上。第五道题答题过程中,前四道题现场批阅,第五道题答完,直接公布前四道题成绩,满分者直接录用,若是前四道题得分未足五分者,直接剔除。”
  萧逸之顿了顿,再度冲着白言蹊等人放出一个重磅炸弹。
  “所得分值介于五分到十分者,需要等一月时间方可知道成绩。这一月时间内,你们都必须待在徽州书院,届时你们的第五道题将送往其他州府的书院甚至是国子监互破,若是题目被破,那将无法得到这五分,考生将进入待定,若是在这一月中能够破题五道,将获得复活资格,可破格录取为算科博士。若是一月之内无人破除题目,那这五分将暂时算在出题人头上,一月之后由出题人公布答案,若是答案正确,出题人亦可破格录取为算科博士。”
  白言蹊:“……”
  宋清、陈硕、王肖、沈思之:“……”
  这五人的表情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五脸懵逼。
  国子监的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能想出如此复杂的方法来,真是把考生当贼一样防着!
  不过好在宋清等人整日都同算学题目打交道,逻辑思维还不错,虽然听着有些绕,但是想要听懂萧逸之话里的意思还是不难的。
  根据抽中的小木球上的对应的那些数字将题目一一从各个箱子中抽出来,宋清等人开始提笔作答。
  白言蹊看着抽中的四道题目,稍微斟酌一下,将答题的空位安排好后,正式落笔。
  她抽中的四道题中,有一道纯粹的计算题,分值一分,若是按照寻常方法一步一步解的话,半柱香的时间不一定够用,但是利用因式分解和组合,很轻易就能将答案算出来。
  还有一道是变种的几何证明题,分值三分,属于三.角形问题,不过是顶了一个行军打仗时布阵用的帽子,破题不难,解题更容易。
  剩下的两道题目都是应用题,二分的那道题目属于数学中典型的行程问题,看似复杂,实则只要捋顺思路之后,解题过程根本不难,而分值最高的那道题则是完全秉承了国子监出题的套路,题干又臭又长,用不着却能够绕晕考生的无用条件给了一大堆,实则只要考生将题目的内核看破之后,一个二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解出答案。
  一炷半香的时间眨眼而过。
  为了保险起见,白言蹊将题目又仔细审了一遍,把答案检查了三四次后,确定作答无误,这才将卷子折叠起来,由端砚书童收走呈了上去,拿起刻刀开始准备第五道题。
  她脑海中那些难题太多了,若是想要难住这个朝代的人,不用将前世那么多数学家绞尽脑汁都没有算出结果的猜想拿出来,只需要将前世高考题目中的那些数学题拿出一道来就足以让这个时代的诸多算学爱好者挠秃头了,不过白言蹊并不打算这么做,她仔细斟酌盘算一下,脑海中有了合适的题目。
  ‘海盗分金’问题!
  刻刀握在手中,白言蹊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海盗分金’问题本土化处理了一下,刀尖点在桌面上。
  “五名强盗共抢到了一百两黄金,他们按照辈分的顺序依次提出分配方案:首先由老大提出分配方案,然后五人表决,超过半数同意后方案才被会通过,否则老大将被丢下万丈悬崖,绝无生还可能。以此类推,假设每一个强盗都绝顶聪明、足够理智,而且他们都希望自己得到的黄金能够最多,那么请问强盗中的老大如何分配黄金才能满足要求?”
  前世在数学控制理论和实变函数课上被‘海盗分金’问题摧残过无数遍的白言蹊知道这题目究竟有多么凶残,莫说是这个朝代的算学还处在刚过萌芽且尚未鼎盛的时代,就算这个时代的算学正处在鼎盛时期,那也不一定能够有人解出这道题来。
  刻刀落下,白言蹊审视一遍自己刻在书案上的题目,字迹工整,与前世打印出来的宋体基本没有太大区别,看起来极为舒服,她对神经病系统强塞在她身上的木工技艺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彼时的计时香已经燃了两炷半,白言蹊举手示意,立马就有端砚书童将桌案的案面同四条腿拆开卸下来,将整张桌面呈了上去。
  此时的宋清等人仍在绞尽脑汁地想第五道题目该如何出,白言蹊静坐在场中,等徽州书院的院长萧逸之公布成绩。
  那些密存于朱红漆木箱子中的题目都自带有答案,皆存放于那道题目对应竹简下的暗格中,只需要对照着考生手中的小木球将答案拿出来就好。
  此次算科考核的性质为朝廷算学人才的补位考核,题目大多数来自国子监中的师长和监生都没有具体方法计算的难题,不过通过累举法还是可以勉强得出正确结果的。
  对上这样的题目,白言蹊传授给宋清、王肖、陈硕三人的方程解题法就派上了用场,除了分值最大的那一道题外,宋清等人解起其他题目都没有多大的难度,唯有沈思之一人解第一道题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第二道题更是提笔就卡壳,堪堪赶在第二柱香燃尽之前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看一眼气定神闲的白言蹊已经略微有些紧张的宋清、王肖和陈硕,沈思之内心不断地哀嚎,他的算学水平并不比王肖等人差上太多啊?为何他看着王肖等人都不怎么着急呢?
  宋清等人确实不大着急,前三道题根本没有太大的难度,就连第四道题也不是特别难,虽然他们不懂二元一次方程组,但是利用一元一次方程可以将解题难度简化一大步,再利用之前的传统算法,足以解出答案。
  白言蹊等人解题时虽然用到了解方程思想,但是逻辑通顺,哪怕萧逸之看不太懂算学的东西,但是根据白言蹊等人给出的步骤一步一步核算下来,还是可以确认那答案与国子监给出的答案一致无二。
  第五道题的五块题板陆陆续续被收了上去,白言蹊等人的前四道题目成绩也相继公布了出来。
  白言蹊和宋清皆是十分,直接录用为算科博士,答题卷、题目以及第五道题的题板这三份东西立马密封好,由专人快马加鞭地送往国子监,十日之后准备在徽州书院入职。
  王肖八分,陈硕七分,答题卷、题目暂时留在徽州书院,第五道题的题板立马送去国子监等待分配调度,二人需留在徽州书院等待送来的各式题板,进行加时复活赛。
  至于灵活的胖子沈思之,只得到一分的他注定无缘本次算科考核,类似于这次考核的机会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有,他若是想要走上仕途,多半还是需要按部就班来参加的。
  公布成绩的那一瞬间,沈思之的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他知道白言蹊的算学天赋高,但是宋清、王肖和陈硕的算学水平何时变得这么高了?
  此刻的沈思之总算明白,在不知不觉间,他的这些小伙伴已经甩他太远了。
  三炷香燃尽,太阳已经升到天空正中央。
  萧逸之连带着几名在徽州书院教授算学的老师眼疾手快,将准备悄悄溜走的白言蹊抓住,顺带着抓住了宋清,连拽带请,将白言蹊和宋清拖到了徽州书院的饭堂中。
  有萧逸之在,这群人自然不可能坐在饭堂中随便将就着吃,而是被请到一间还算雅致的小包厢内,萧逸之点好菜后,目光便离不开白言蹊和宋清了。
  虽然萧逸之等人是徽州府算科考核的主考官,但是并不代表他们的地位能够比算科博士高到什么地方去。
  从俸禄上就可以看出差距来,萧逸之身为徽州书院院长,一年的俸禄只有五百石,而算科博士的俸禄却是八百石。
  萧逸之斟酌再三,问白言蹊道:“白姑娘,等十日后朝廷证明的文书令牌派发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们徽州书院任教?还是去往其他府城的书院?亦或者是去往国子监?”
  国子监就在京城,白言蹊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将自己的脑袋往那遍地都是权贵人家的地方凑,去别的府城又人生地不熟……仔细想来,还是徽州书院最适合她。
  “我能闲着吗?”白言蹊试探着问萧逸之。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第一选择肯定是去往国子监,其次才是留在本府书院,除非其他府城书院给的待遇太过优渥,不然是没有人乐意选择去其他府城书院教书的。
  萧逸之已经打好了如何劝白言蹊不要去京城国子监,而是留在徽州书院的腹稿,却没有想到白言蹊哪里都不想去,只想闲着。
  萧逸之的腹稿胎死腹中,此刻的他真想扒开白言蹊的脑壳看一看,这姑娘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姑娘,朝廷不养闲人。若是白姑娘不愿意任教,那俸禄自然是没有的,而且容易落一个敝帚自珍的恶名,我建议白姑娘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为好。另外,若是姑娘愿意留在徽州书院任教,我可以做主给姑娘在徽州书院中安置一间院子作为临时落脚处,规模嘛……”
  萧逸之抚了抚自己的胡子,承诺道:“朱老住的那间院子是红梅苑,里面种满了梅花,位于徽州书院的西北角,若是姑娘愿意,我可以将那书院东南角和西南角的清荷苑和秋菊苑拿出来供姑娘选择,若是姑娘看上我住的那间春兰苑,就是让我把院子让出来也不是不可。”
  为了给书院中留下算学顶尖人才,萧逸之算是下了血本。
  白言蹊琢磨琢磨,觉得萧逸之给出的结果似乎不错,而且她也确实有在徽州城发展的打算,便点头应了下来,“那就秋菊苑吧,相比于莲花,我更喜欢秋菊。”
  “好!”
  萧逸之大喜,目光又看向宋清,问道:“宋公子,你可愿意留在徽州书院?若是你愿意的话,那清荷苑就是你的,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强留。”
  依照萧逸之的想法,像宋清这样有本事有能耐的年轻男子,定然是想要去京城国子监闯一闯的,就算他搁下脸皮在这里拦了也不一定能够拦住,倒不如表现的洒脱些。
  却没想到他错看了宋清。
  宋清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点头说好。
  宋清的想法很简单,他对白言蹊的新式算学很感兴趣,若是离开白言蹊的身边,他就等于离开了一个大宝库,就算是去了国子监那又能怎样?
  国子监的人听说过‘埃克斯’吗?
  国子监的人会解方程吗?
  故而宋清答应的心甘情愿,满心欢喜。
  萧逸之:“……”你是我见过的最没有追求的算科男博士!
  既然宋清愿意留在徽州书院,那萧逸之哪里有将一名算科博士往门外推的道理,当下,他的脸就因为过度兴奋而激动地笑变了形,不断抚须称好,连带着酒都多喝了几盅。
  以算科博士的名号,就算是去国子监教课都绰绰有余,萧逸之已经做好了一个算科博士都捞不着的准备,没想到一下子就留住了俩,酒醉朦胧中,萧逸之一度怀疑自己事业的第二春马上就要来了。
  酒过三巡,未曾饮多少酒的白言蹊跑到了朱冼的红梅苑,见朱冼正在煮红梅茶,豁出脸皮找朱冼讨了一杯喝,问朱冼,“朱老,您可曾听过粗盐与细盐之分?”
  朱冼用看傻子晚辈的目光看了白言蹊一眼,慢悠悠道:“我一辈子栽的跟头都是栽在了盐上,怎么会不知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老头子我见过的盐比你见过的沙都多、怎么,你吃不起细盐了?我听说外面的细盐供应有点紧缺,不过书院有特供的细盐在,还是不缺的,你去找逸之那小子,让他给你拨个半斤细盐回去泡水喝。”
  白言蹊:“……”她前世见过的沙漠真不少,难道朱老见过比一望无际的撒哈拉沙漠中的沙子还多的盐?
  社会我朱哥,人老见识多!
  灌下一杯稍微晾凉的红梅茶,白言蹊咬牙道:“朱老,既然您已经知道外面细盐供应紧张的这件事,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也不同您绕弯子,直说吧!”
  “我现在手中有一个法子,可以将粗盐提纯成细盐,甚至提纯出来的细盐比市面上的细盐还要品质好,我称呼那些盐为精制盐,也唤作雪花盐,想找条大.腿将粗盐提纯的事情办好,您能不能借我一条大.腿?”
  朱冼倒茶的动作一滞,茶水溅落在桌子上。
  未等茶杯里的茶水倒满,朱冼就将茶壶放在一边,眸光有些凝重,“丫头,我知道你在算学上的天赋,可是算学和柴米油盐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你可不能拿我老头子寻开心!盐的品质由盐矿决定,有的盐矿产粗盐,有的盐矿产细盐,难不成你还能将盐矿给改了?”
  白言蹊默默地翻一个白眼,低声嘟囔道:“那是你们不懂化学。”
  “什么?”朱冼年纪大了,耳朵略微有点背,没有听清楚白言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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