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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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赴美一个月后,彭光辉和金莲还在为她取代彭嘉卉而争吵。没人顾及她的情绪已到崩溃边缘。她在电话里朝金莲哭诉,说她不干了。
  金莲气得挂断电话。一个星期后她便看到新闻,深夜“她”独自一人搭乘黑车从机场回d市。黑车因为抢道被大货车撞毁,“她”当场死亡。金莲说是先发生了车祸,但这个女孩所持的是□□。既然没人能确定她的身份,所以让陈北和陈龙在中间操作一把。
  陈洁不知道该不该信,她已被吓得哆嗦,问:“爸爸怎么想?”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了,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胆子大点。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陈洁了,你就是彭嘉卉。”
  陈洁不敢去深想这些事。她不想知道金莲的介入程度有多深,她只知道,自己要失败了,不能把这个谎言编一世下去的话,金莲就活不了。
  “那陈龙会招供吗?”
  “招供对他有什么好处?这案子到现在没一点要公开审理的意思。警察撬不开他那张嘴。哼,不该招供的,他一个也不会说。他的情妇来找我,他们在外面还有人,想把他保出来,缺钱走关系。”
  “找我们要多少?”
  “五千万。”
  “五千万就能确保他被放出来?”
  “想直接捞出来?李一兴也不敢趟这个雷。但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先把死刑改成无期徒刑,过两年后悄无声息地把无期变成二十年,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件事,就申请保外就医。”
  郭嘉卉颓然地坐在床上。她的目标已达成大半,数亿的遗产不日内将抵达她的账户。她本想直接拿这部分资金收购大舅在asuka的股份。但是郭义谦这次站了三太太的台。
  黄宗鸣和她说:“要不你先回曼达。你妈当年经营企业就很有一套,相信你能发扬光大。只要这两年曼达能出成绩,金莲彻底下台,不管你爷爷还在不在,不管你哪个uncle主事,大鸣董事的位置,随时向你敞开。”
  也是黄宗鸣建议她将名下的互联网女装店和网红账号都尽快卖掉。他说做事不可一心二用,人气既然已到顶,借着回曼达炒作一波,高位出货,才是明智之举。
  有这么一位热忱而睿智的uncle帮忙,郭嘉卉相信她的未来会更光明美好。
  但她老是做梦,梦到一个迷茫少女,犹疑着登上机舱门,想起什么东西未带,回望宽广的机场坪。视线越过一架架停靠的飞机,越过机场外延的青草和河流,越过挨着地平线的民宅楼房,到达那白花花模糊的天地之间,反倒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妈,要是时光能倒转就好了,不用倒转很久,倒转到我上飞机的那天就好了。我现在总会回头会想,阿卉那个人,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实在相处不下去,还可以离开,凭我的能力,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当时就是想不通,就是不想让她回来,不想让她得到一切?”
  “因为不公平。从小你就比她优秀:长得比她漂亮,性格比她乖巧,学习比她出色,可你什么都没有。她把不要了的斯沃琪手表送给你,你都要高兴好几天。她凭什么有这些?她的妈妈只不过出身比我好,就能抢走你的爸爸。我们那会过的什么日子。难道我们就必须承认、接受这一切吗?小洁,这个社会就是他妈的没有良心,没有仁义,你只要记得,从我们手上抢走的,我们都要十倍、百倍地抢回来。”
  见女儿没有一点新婚归来的喜悦,金莲抚摸她头发:“你放心好了。我和陈龙没有直接联系,北哥不被引渡回来,警方手上就没有证据。”
  “我不是证据吗?”郭嘉卉反问道。
  “你这个证据,交给警察或是给新加坡那边,他们是得不到一点利益的,所以只能和我做生意。只要能做生意,就不用怕。”
  2016十一月二十五日周五
  派去盯着司芃的几个人,在她常活动的区域里找寻两天一无所获。张秘无奈,只得向卢思薇报告。“这女孩以前跟过黑社会,她有经验,发现我们有人跟踪后,都不回宿舍拿行李,直接跑了。”
  “就这么跑不见了?”卢思薇反问。
  “是。本来也派人守在她那个练得很壮的朋友家楼下,上午也被人打了一顿。”张秘有些心虚,还心累。他从来做的都是文职工作,彻夜写报告都没问题。五十多岁的人,还要和调查公司里的小混混们打交道,还得去派出所捞人。把人捞出来后,那个二十岁的小经理见到手下皮青脸肿的,不服气,说要找人打回去。他不许,那蔡昆也不是吃素的,两边约了人来斗殴,万一死人,可就把天海给拉进去了。
  “哦,出点医药费吧。”一个小丫头片子都这么难对付,卢思薇心情烦躁,不停揉着太阳穴,“这些人屁用没有,撤了吧。”她想了想,“你们去跟踪那一百万。”
  “一百万她还没提。”
  “还有几天到期?”
  “两天。”张秘回答说,“但不是她在哪家银行提现,我们马上就能知道,银行之间还有结算期。”
  “那一百万到她账户后,总不至于一分钱也不用吧,再等两天。”卢思薇头痛,“我先回去了,没什么事不要来烦我。哦,除了彦齐的事儿。”
  到今天,凌彦齐已把所有工作都和副手交接妥了,自行离开公司,回到小楼。天冷,他窝在二楼找书看。书还没找到,就想起和司芃看书的日子。
  他的许多藏书是从国外带回来的,有些是繁体字版,甚至还有竖版,从右至左阅读。某一天他无意识地挑这样的一本书,念了两页才想起司芃应该看不习惯。想合上书换一本,她阻止他:“刚读两页就不读了,什么毛病?”
  他晃晃手中的书:“我没在意,拿了本竖版书。”
  “哦,”司芃点头,“我能看。”
  还有一次,他拿出《夏洛特的网》英文版,司芃几乎也能流畅地读出来,口音纯正,让他很意外。一个不良少女离开学校这么多年,按理说,那点英语早就应该还给任课老师了。
  情绪低沉离开书房,进入画室。画室还保持着司芃离去时的样子,画布蒙在画架上,笔刷对着角落,只是雏菊没买到,换成了波斯菊。
  他拿出墙角边的油画翻看。第一次见到背后的落款,他想当然地以为是小孩子写的“花”字。看过许多回后,便觉得那个幼稚潦草的字是个“芃”字。
  去新加坡前,他拿委托文书给司芃签字,留意过“芃”字最后一笔勾起来的笔锋。一个从小就写惯了的字,长大了也不会有太多变化。不管是“花”还是“芃”,那些画都是她画的,没错。
  他确认,司芃不止受过学校教育,还和郭嘉卉一样,接受过系统的家庭教育。
  司玉秀和郭兰因对她也寄予过同等美好的希望。只是,这种传统教育,一定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她和郭嘉卉走上完全相反的路途。
  还有,她们在司芃身上付出如此多心血,又怎会一点不为她谋划未来?对两个至情至性的女人来说,明显不合理。
  他的猜测,到底从哪儿开始,出了差错。
  司芃不计较金钱,这点凌彦齐早就知道。他本以为那是底层生活养出来的不屑。可她出入总统套房,面对殷勤服侍,神情自若。他开布加迪出来,她也不过分惊讶,甚至还想试试手感。那种对超酷跑车的心动,仅仅是因为跟在陈龙或是凯文身边飙过车而已?不太像。
  她还不计较身份,无论是做陈龙名义上的情妇,还是他凌彦齐实质上的爱人。
  面对卢思薇的羞辱,她拿走那一百万,却不迁怒于他和这份爱,还想方设法给他留个“我不走,我只是躲一躲”的信号。
  无论金钱还是身份权势,都无损她的自尊。这份坦荡无惧的落魄,绝不是一个自幼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能有的气度。可如果司芃不是司玉秀的侄孙女,那她以什么身份住在小楼?
  所有的所有,都必须推倒重建。
  记忆像磁带,倒回到他与司芃刚认识那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世界宣称已经自由,尤以近来为甚,可是我们从他们的自由中看到的是什么呢?只有奴役和自戕!因为世俗社会说:“你有欲望,那就满足你的欲望,因为你和大富大贵的人拥有同样的权利。不要怕满足欲望,甚至还应有更多的欲望,”——今日的世界便是这样教导的。世俗社会认为这便是自由。这种扩大的权利会导致什么后果?对富人来说是自闭和精神自戕,对穷人来说则是眼红和谋杀,因为权利是给了,而满足欲望的办法尚未指明。
  ——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马佐夫兄弟》
  ☆、100
  一个人不可能十八岁的时候藐视钱财,五年后变成只追逐钱财。
  ——某人日记
  两人真正的交集是从那个冷风的夜里开始。他俩互留微信,她介绍她的名字,他说好名字,谁取的?司芃答道,我妈。
  我妈?这两个字让凌彦齐的心冷不丁地收缩一下。
  他早已猜到这个名字是郭兰因取的,因为她从诗经里给女儿找了“嘉卉”二字,自然也能找出“芃”这个用典。反正花花草草,都是她们一家。
  可是以司芃的性格,她怎么会随便叫人妈?
  天啊。凌彦齐猛地从贵妃榻上坐起来。万千回忆,还有思绪,犹如刹那间点燃的灯火流星,全都朝着一个点飞驰而来。他立马想到司芃宿舍床头柜上的那张照片。那额头、鼻梁和嘴角的笑容,和他在郭宅看到的那些照片,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郭兰因和司玉秀逝去多年,司芃还在想念,离家出走出成了半吊子。这么多年她不干别的,只在这栋小楼周边来回地徘徊。而另一位,在明亮的山顶大宅里领取两位至亲的身故赔偿时,那张俏丽的脸庞上哪有一点伤悲?
  谁是女儿,谁不是女儿,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凌彦齐啊,你怎么总是这么呆,总是一眼看不到本质。你先入为主地认定郭嘉卉是郭兰因的女儿,哪怕发现不对,宁愿去另找解释,都不曾去质疑这个身份。
  可是两代视金钱如粪土的女子,怎可能养得出郭嘉卉这样一心一意谋取财产的后代?
  郭义谦和姑婆嘴里那个“叛逆非常”的女儿,明显就是司芃,她有凯文这样的男朋友,她飙车,她辍学,她才敢在电话里吼叫“你个老不死的”。
  天气这么冷,凌彦齐偏觉得脑子里烧了一锅热水,烧得他额角上密密一层汗。
  他拿笔在纸上不停划着。司芃身上的疑问,可以用她是郭兰因女儿这个答案,做最恰如其分的解释。那现在成为他妻子的郭嘉卉又是谁?她冒充司芃,目的显而易见,只为那笔庞大的遗产。但彭光辉为何舍弃亲生女儿……?
  慢着。一转念凌彦齐便想到,她也是彭光辉的亲生女儿。
  郭义谦说过好几次,说嘉卉长得像年轻时的彭光辉。
  她也是金莲的女儿,天海壹城的顶楼餐厅第一次见面,凌彦齐便觉得她们俩有着相似的眼神。
  没人知道这点。从未听说过彭光辉还有一个私生女。这些年根本不和女婿打交道的郭义谦,更是无从听说。只是不知道司芃晓不晓得,自己的好朋友,竟然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应该知道的。金莲毁她家庭、陈洁抢她男友,无人能爱她护她,难怪她要离家出走。
  凌彦齐无声哽咽,为什么不能尽早来到你身边。他终于想明白,为何初次隔街相望,她看他的眼神,便像是许久未见的情人。
  因为她明明近在咫尺,却消失在家人眼里。彭郭两家无人来过小楼,无人发现她。她对世界报以无所谓的态度,却愿意亲近卢奶奶和他,无非他们是她困守的小楼唯一的来客。
  可她只是离家出走,彭光辉和金莲便让这个私生女来冒充?为何不是更积极努力地寻找?金莲母女也就算了,彭光辉的父爱,难道淡薄到连空气都不如?他就不担心,万一司芃哪天想通了,回家去?
  再往前推,敢这么做的前提,无疑是确认司芃已死。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会莫名其妙……。完了,司芃曾经被他们害过。所以陈龙在这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天啊,司芃,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非要我这样抽丝剥茧地想。
  凌彦齐披上外套,离开小楼。他并不想深入地想,他只想在这茫茫的黑夜里,找到司芃,搂她入怀。他曾以为司芃是个不喜欢约束的流浪者,他还控诉过她是个离家出走的惯犯。
  可实际上,她从未离家出走。反而是因为爱上他,才被迫离开这里。
  心爱的女人有了匹配的家世,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开心。如果与富贵相随而来的是家庭的缺失,是温情的荒原,他宁愿她是个一贫如洗的姑娘,也有家人关爱惦记。
  起码在离开他时,她还有一个可回去的地方。
  他想去司芃曾住过的宿舍看看。可被拆了一半的定安村,已是黑暗中的废墟。他干脆不再辨别方向。如果直觉能引领他找到司芃,他愿意这样一直走下去。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半个小时,竟然走出了定安村。眼前是深夜里更沉默无言的灵芝山。
  凌彦齐记得除夕夜里,他和司芃躲避人群,山林中一路奔下来。他再沿着那条路,一口气奔上了山。站在山崖栏杆边,山风照旧,只是人与烟花都无处可寻。
  冷风中吹了十几分钟,才把他吹清醒些。假如他的推理都正确,这是一桩巨额遗产诈骗案。目前他只能肯定,彭光辉、金莲和郭嘉卉三人是主谋。陈龙究竟是司芃的加害者,还是保护者,不明。
  可他既找不到司芃,手上也没什么证据,无法报警。
  哦,还有一个人,是这场骗局的重要推手。没有他的积极参与,郭嘉卉走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是无辜中被人利用了,还是有意参与这桩诈骗案?
  如果是后者,他将会是很不好对付的一个人。如果是前者,他不仅会帮司芃扭转乾坤,更会像今日辅佐郭嘉卉一样,日后成为司芃能依靠的人。
  凌彦齐必须马上知道他的立场,于是打电话过去探问:“不好意思,uncle,这么晚还打扰你,想找你聊聊当年的一些事。外母和你聊身后事时,嘉卉有在一边吗?”
  这个人便是黄宗鸣律师。他不懂凌彦齐为何对这些细节感兴趣。
  “下个月不就是外母忌日吗?”凌彦齐早已想到借口,“我在新加坡时答应爷爷,帮忙写篇祭文,到时和嘉卉一同去祭拜,所以想了解一些身前的事。没跟嘉卉聊,是怕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嘉卉一直为自己当初不太听妈妈的话,感到自责。”
  “是这样啊,找我聊一样的。没想到你是这么有心的人,兰因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女儿能托付给你。”
  “谬赞。”凌彦齐心道,外母要真地下有知,更大可能是会被他与司芃气到说不出话来。
  黄宗鸣笑着夸完他,轻轻叹气:“兰因那时并不想告诉嘉卉,她名下有多少财产,所以我去过三次,都没见到嘉卉。”
  “也就是说,要等到一年半后秀太走了,你才第一次见到嘉卉。”
  “是啊,阿辉陪着过来的。我还以为她和她爸爸感情不好,想直接带她回新加坡。”电话那端,黄宗鸣的语气没有任何不妥,他对凌彦齐没有丝毫的警备心,也不吝于分享更多当时的细节:“兰因当时的考虑是,如果秀姨可以多活几年,便让嘉卉留给内地念大学,让我在她念大学的城市购置房产,接秀姨过去住。但是秀姨一走,我也要尽快接嘉卉走。她那时已经非常不乐意让嘉卉跟着阿辉,说怕她会受伤害。我能理解她的想法,怕阿辉把外室娶回家后对女儿不好。后来一直和秀姨有联系,她去世前还给了我嘉卉的照片和资料。”
  “哦,她给你什么照片?”凌彦齐轻声问。
  “一张放大的学生照,还有几张生活照。”
  “倒是没见过嘉卉学生时期的样子,应该有好大变化,uncle能找到那几张照片,发来给我看看,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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