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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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槿若跟着萧明晰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即便是她的主子在志于闲云野鹤山水寄情时也从不为人低头,若真要他去跪这宿敌冤家,真是还不如死了痛快,她如何能让他去生不如死。
  萧明晰不顾她的阻拦,一闭眼咚的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喉咙里像是有血腥蔓延出来,他滚了滚喉结,将这股甜腥气压下去。
  槿若面上冷汗连连,面色惨白,摇摇欲坠就要站不住。她这一胎养的艰难,都是因为多年前伤着身子,底子不好。这情绪起伏一剧烈,就有些受不住。
  “你让她走。”萧明晰闭着眼,不去看上首的萧晋,像是这样就能无视自己这样屈辱的事实,喉咙里的甜腥气愈发翻涌。
  萧晋心中有种近乎癫狂的快.感升起,他受苦多了,实在是见不得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过,他没有的,旁人也不许有。
  “好啊。”
  萧明晰本以为萧晋还要趁此机会再羞辱自己一番,已经做好破罐子破摔,只求保得槿若母子平安,远离是非就好。
  就听得萧晋痛快的应着,却又话锋一转,补上一句“那先要将帐都捋明白了。”
  上头窸窸窣窣一阵,像是丝帛展开的声音,就听见一老宦官捏着尖锐嗓音开口念着他的一宗宗罪状,从构陷王侯功臣到意图逼宫谋反,桩桩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
  “和元元年,原广陵郡王萧明晰以子虚乌有之罪构陷广平郡王木咸,致其妻离子散,幼女卖身奴籍,此乃罪一。
  和元三年……
  和元三年秋,明王因平城侯世子夏侯召酒后言语失状,对其不敬,遂公报私仇,夺其爵位,将其贬为庶人。”
  “明王殿下,还需要继续念下去吗?”萧晋扬手,示意那太监退下,补刀一样的开口去询问萧明晰。
  萧明晰摇头“不必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你答应本王会保我妻儿便足以。”
  “没看出来,明王殿下还是个情种。”萧晋嗤笑。
  槿若听闻萧明晰所说的妻儿两字便已是泪流满面,妻儿,在他心里,自己竟是他的妻子吗?自己又如何能配得上呢?自己不过是奴婢之身。
  “萧家素来出情种,想必元王殿下自己也是深有体会。”萧明晰垂眸回应,精致秀美的面容在阳光下竟有些虚幻,像是要成仙化羽的仙人一样。
  萧晋拍案而起“明王说的对,萧家素来出情种,那今日明王便与你妻儿在天牢中好生叙旧,也算是本王对你最后的招抚,好生珍惜这次机会 ”
  萧明晰惊愕抬眸,去看上首那冷肃的男人一眼。
  萧晋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阴森森的“本王只说会保她母子平安,离开宫内,可没说是什么时候离开。”
  萧明晰登时怒火攻心,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殿内的侍卫将萧明晰带去天牢。
  至于外面萧明晰带来的虾兵蟹将,自然早就被人料理了,用萧晋的话,不收拾干净,留着过年吗?
  “诸位大臣也是劳累一天了,下朝好生歇着去吧。”萧晋还是坐在椅上,单手瞧着扶手,发出沉默的咚咚声,开口吩咐众人。
  宁帝这些年都过得心惊胆战,如今萧晋已算是全盘接手大齐朝堂掖庭,他更是惶惶不安,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元王殿下,臣有奏。”一鬓发斑白的老臣,手持玉圭,跨步上前,垂首开口拦下萧晋与宁帝。
  “讲。”萧晋眉头一皱,他诚烦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不死,一个个仗着多吃了几两盐就什么都要插手,还是些掉书袋的老学究,只认死理。
  若是不让这些人说个痛快,他能从大殿追你到府上,絮叨一天都没个累的时候,还动不动来个以死明志,那殿里的柱子此刻就不是摆设了。
  偏还撞不死自己,昏厥过去之后便悠悠转醒,去哭先帝与萧家的列祖列宗。这时候的萧晋就恨不得按着他们的脑袋去撞柱子,看能不能真的撞死,撞死最好。
  那老臣躬身行礼,这才扯着那长调不缓不慢的开口“既然方才元王也已调查广平郡王是冤枉的,平城县子也是所错不多,依老臣之见,不若召他们再回朝堂来罢。”
  随后,便又有诸多大臣附议,时不时去打量萧晋神色,若是见他有丝毫不耐烦,便将这话题戛然而止
  萧晋捏捏眉头“本王记得,那广平郡王家里没剩个人了,现今只有个女儿还在,身份也不光彩,那就封个阳陵郡主,食邑三千户做补偿。”
  “至于平城县子,估摸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贬了就贬了。”
  那些人还要上前再言,被萧晋抬手制止“别说了退朝。”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李江流披头散发,一身垢衣,坐在院子里的躺椅里去眯眼享受难得来的阳光。
  院子里的积雪无人前来洒扫,已是积了有两尺高,寒风习习,枯黄的树叶窸窸窣窣的从梧桐上打着转儿落在他的衣襟上。
  较起往日那个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李江流,如今的李江流虽还是阴柔美艳,眉间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释然和淡泊。
  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将那枚叶片捻起,微微勾唇一笑,又将叶子轻轻拍在地上,竟是有些凄美。
  外头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李江流知晓,又到了换岗时候。
  不大的院子外围满了看守的士兵,每过一个时辰换一次岗,可谓是水泄不通,只有个小宫女一日三餐的送饭进来。
  思及此处,李江流苦笑一声,即便没有人看守,他也不想逃了,他还没有看到那个负心人遭到报应,怎么能这样就走了呢?
  “来了,进屋说罢。”他睫毛轻颤,声音平缓的突然开口,身后有一高大的阴影逐渐靠近。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那有些阴暗狭小的房间,虽说是白天,里面也不大亮堂,还是点上蜡烛。奇怪的是,从外屋到内室,不说一面铜镜的影子都没看到,就是能倒出人影的物件都没有。
  萧晋仔细打量一番“早就听人说过,都督不愿意照镜子,如今所见,真是所言非虚。”
  他将手里的小匣子顺手递给李江流。
  李江流接了匣子,扯出一声笑“一介残废,有什么值得照的。”
  阉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怪癖的,像李江流这般不愿意去看自己面貌的许也是因为身体的残缺而自卑,不愿意去直视自己。
  “好,既然都督不愿意去聊这件事,那与本王聊聊你的身世总是使得的吧?”萧晋随意挑了把椅坐下,拍拍身侧的椅子示意李江流也坐下与他谈话。
  说实话,若有可能,李江流实在是不想再将自己这陈年旧伤撕开,弄得心里血淋淋火辣辣的,他翻开匣子,见里面躺着的零散物件,便知萧晋怕是已经猜出七八分,只得颓然的靠在椅子上。
  片刻安静沉默过后,他捡了那匣子里的东西出来,一件件摊开摆在桌上“王爷现在知道多少?不妨说说。”
  “我所说知道的多少,影响都督实话的多少。”
  李江流一时被他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搞得一愣,随后轻笑“既然都这样说了,我还是实话实说来得安全。”
  萧晋为他的识时务点头。他心中有些猜测,李江流身份不简单,甚至是要与皇室挂钩,与宁帝的牵连更大。只是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令人匪夷所思,若是真的,那萧家的脸恐怕就要丢个干净。
  “不知殿下想要听哪一段儿,这身世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讲清楚的,就如同殿下的身世,也并非世人眼中那样简单,继后亲子,先帝嫡长。真的那样简单吗?”李江流摩挲着桌上那把看着年代久远的扇子,费力将由萧晋撕开的伤口去止血麻痹。
  “就讲讲,都督是如何成为本王亲堂兄的那段。”萧晋像是不在乎自己的身份,直视着李江流。
  李江流与他对视良久,将手里那柄折扇一合,娓娓道来“如今的陛下风流,是从少时就有这毛病的。”
  彼时的宁帝还是老皇帝疼爱却疏于教养的二皇子,扬州三月,从邺城而来,年轻意气的皇子遇见了一位有倾城魅色的绝色花魁。
  花魁艳冠一方,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白姑娘,骨子里也清高非常,不肯委身与那些凡夫俗子,就连楼子里的妈妈也拿她没办法,这样有脾气的佳人,却更引得扬州才子富绅们的追捧与爱慕。
  这皇子也被花魁的美艳与才学所折腰,他可是万般花丛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府中姬妾也不是摆设,自然知晓该如何能讨得这样清高女子的欢心,加上长得也算俊秀,一来二去,花魁对皇子情根深种,两人便私定终身。
  若说皇子对这花魁没有半分真心,仅是玩弄而已,却也不见得,毕竟扬州那些日子,他对那花魁是有求必应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邺城递来消息,召皇子回城,皇子与那花魁恋恋不舍,却还是忍痛分别,离别之时留下自己贴身玉佩与折扇等物,约定来日定然替她赎身,接去邺城。
  花魁相信皇子,抹泪送别,一日日等着,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觉不能再拖,当即用皇子留下的大笔银钱替自己赎身,北上邺城。
  一路风餐露宿,跌跌撞撞才来到凤城王府,却连皇子一面也未曾见到,那花魁不甘心,日日等在府前。有一日,就见她心心念念的人,怀里搂着一娇媚女子款款入府,那女子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看着甚是欢愉,像是已经将自己抛之脑后。
  花魁不甘,上前去质问,连皇子衣角都为碰到,就被府卫推搡赶了出去,花魁因此早产,临死前将孩子托付给产婆,又给了她一大笔银钱,嘱咐一定要善待这孩子,未等交代完后事,人便去了。
  产婆是个厚道人,收了银钱,给花魁好生安葬了,又将孩子抱养去家里。可惜产婆儿子却是个吃喝嫖赌抽俱全的腌臜人,花尽了花魁留下的银钱。索性产婆也防着他,将花魁留下的玉佩偷偷缝在孩子衣裳里。
  好景不长,没两个月,产婆患了急症,撒手人寰。产婆儿子觉得那孩子是个累赘,便包裹一番,连带着将花魁生前留下那些看着不值钱的扇子,纸张随着孩子一齐放在篮子里,投进护城河。
  后来,那孩子便被出宫采办的老太监捡回来,就是李江流。
  至于李江流为何能知晓的这样清楚,也多亏了他生母有个记小记的习惯,会将一日发生的大小事事无巨细都记在纸上,那纸便是产婆儿子随着李江流一齐扔进河里的纸。
  只因那人与采办太监都不识字,这也就生生憋了许多年岁,直到那老太监几年前死了才将李江流生母的遗物给他,是自那天起,李江流才恨起了宁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考不考虑给我留个言~
  留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到底,都督与本王一样,不过都是上一辈造孽留下的罢了。”
  萧晋由不禁此想到自己的身世,由衷去感叹,绕是他这样的人都有些碰不得的痛处。这对李江流有些惺惺相惜却又羞恼的感情在里面。
  他抬眼去细细打量面前曾权极一时的李江流,生的的确是好相貌,乌发雪肤,红唇贝齿,那脸型是女子们兴盛的瓜子小脸,看着确实是艳丽非凡。应当是像了他的母亲,那个貌美的花魁。
  “你可曾遗憾,若当年宁帝寻回你母亲,如今你就是大齐的皇长子,说不定,这江山也有你的一本羹可分。”
  萧晋沉声问他。
  李江流留着眼泪苦涩的摇头,不时,发出一阵笑,披头散发的竟有些癫狂,大声吼叫着推翻桌椅“想!想什么都晚了!我现在是个废人!是个阉人!”
  萧晋这才发现,李江流与宁帝不能说截然不同,至少发起疯来那神情是一般的。
  如今的李江流,他早已分不清他的愤恨单单因宁帝抛弃了他的母亲,使他不幸成为阉人而来的,还是因为失去能继承大齐江山的机会而来。
  房间里一股子霉味,比起冷宫的寒风刺骨却好了不少,萧晋看着李福来的癫色,垂眸不言,起身离去。
  宁帝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遗落在民间的子嗣不止有他李江流,比他惨的,也不是没有。
  当天夜里,别苑就走了水,火势直充天际,加上冬季天干易燃,火势怎么扑都扑不灭,连带也波及到了四周的民宅。待到宅子只剩一片黑色残焦骸骨时候,众人找到了李江流被烧成碳的尸骨。
  侍卫急急忙忙的去向萧晋叩头请罪“殿下,昨夜是属下等的疏忽,这才让李江流得了机会自尽,求殿下责罚。”
  “不怪你,出去吧。”萧晋背对着侍卫,摩挲着不离身的粉玉坠子,阿迟,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阴险了。
  萧晋昨日从李江流那里出来时候,就已经料到是这样结局了。李江流那个人气量狭小,心思重,又极要面子。
  原本萧晋未与他挑明去说他的身世时候,他还能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并无人知晓自己的龌龊身份,那萧晋一挑明,就像是将他的伤口血淋淋的暴露出来,他再也不愿意苟活于世,这才选择去自尽。
  这也是萧晋想要的结果,李江流活着,对他是个大威胁。可他又不能亲自动手去杀了李江流,毕竟不知道有谁还知晓李江流的身份,回头再按个残害皇嗣的罪名是个大麻烦事。
  宁帝明面上的子嗣,除了那个不成器的萧承恩还苟延残喘活着,其余都已经不在人世。宝华自刎后被乱箭射成了蜂窝,抬回来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
  因她最后那一句,也都知道她是为大齐而死,百姓心里感激她,她死后倒是成了大齐的英雄人物,宁帝追封她为宁国公主,藏进皇陵,永享香火。
  六月初日,萧氏丑时就起身梳洗,天还是黑沉沉的一片,她翻身动作惊醒了还在睡梦里的唐俨。
  唐俨直起身子,裹着锦被,睡眼迷离的开口“怎么了?今日起的这般早?”
  萧氏正被伺候着穿衣,就听唐俨这一句没心没肺的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揪了唐俨的耳根子“你个杀千刀的!合着儿子不是你生的是吧?今天是儿子下聘的日子,你还问我怎么了?难得你这觉睡得还舒心?”
  “疼疼疼,夫人松手。”唐俨龇牙咧嘴,忙求饶,他也是忙完了,就触了自己媳妇的逆鳞。
  那头立在床头去点青雀铜灯台的丫鬟知晓夫人与国公又吵嚷起来,手一抖,那烛火又几分摇曳,更是不敢抬头去看,头埋得低低的,待将铜雀灯上的烛都点亮了,这才小心翼翼的挪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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