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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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开心。”涂十五承认道,便夹了那账册退了下去。
  接着涂十五后面进来的,是红锦。
  见红锦进来,周湛一阵惊讶,道:“你那边又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红锦笑道,“不过是班子里来信,说是两出戏都排得差不多了,问先报哪一出上去。我觉得,这事儿得由爷来定。”
  “哪一出有什么要紧的,”周湛的手肘撑在那木桌上,抚着眉道:“不过是给老祖宗贺寿,凑个热闹罢了,反正她也……”说到这,他的话尾一顿,神情微微一黯,又叹了口气,坐直身体道:“还是你心细,倒是我错了。”又道,“我知道了,等这里的事一了,咱们回京就定下来。”
  他的那一停顿,却是叫红锦的神色也跟着黯了黯。虽然周湛那边已经挥着扇子叫她退下了,她仍是站在那里一阵犹豫,叫了声:“爷……”
  周湛抬眼看看她,忽地一笑,撑着下巴道:“怎么?又多愁善感了?”又挥着扇子道,“好了好了,要伤春悲秋,回你自个儿房里悲去,爷我最烦这一套了。”
  红锦张张嘴,似还想要说什么,就听得涂十五在门外轻咳一声,禀道:“客栈老板来了。”
  她只得一咬唇,屈膝一礼,退了下去。
  一旁,翩羽忍不住就歪了歪头,却是对眼前这位“王公子”的好奇心更重了起来。
  见她看过来,周湛不由也挑着那八字眉,和她一阵对眼儿,直到客栈老板进来向他行礼问安,他这才移开视线,却是并没有给那个老板回礼,只高傲地扬着脖子,一脸不耐烦地道:“这就是你这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了?”
  客栈老板忙赔笑道:“正是。”
  周湛冷哼一声,鄙夷地看看四周,“也差太远了。我怎么听说,你这客栈里应该还有个更好的地方?”
  老板忙摇着手道:“再没了。不瞒爷说,这天字壹号房,已经是我这客栈……不,是长山县城里最好的客房……”
  “啧,”周湛又是不耐烦地一咂嘴,打断他道:“若是这样的话,长宁伯家的人眼光也太差了,这样的房间居然也能当得一个‘好’字。”
  一听“长宁伯”三个字,老板立马恍然大悟,笑道:“原来爷跟长宁伯府上认识,”又道,“不瞒爷说,那年长宁伯府上的贵人过来,原是租的我家的后花园,却不是这客栈……”
  再一次,不等他把话说完,周湛又挥着扇子打断了他。
  “且带我去看看,”他站起身,一脸嫌弃地看看那些辛辛苦苦从长寿搬过来的家什,“这里哪能站得下脚?!”
  说着,伸手揪过翩羽,拿胳膊圈着她的脖子,就这么拽着她,打头出了房门。
  ☆、第二十九章·故地
  第二十九章·故地
  且说翩羽被周湛圈着脖子拉出房门,不用抬头去看,她也知道,这会儿她看着大概就跟个被上了枷刑游街的犯人似的。她不由得就是一阵挣扎。
  顿时,周湛的扇子毫不客气地拍在她的脑袋上,一边头也不回地对那客栈老板道:“你那院子在哪?头前带路。”
  客栈老板赶紧答应着跑上前去带路,却是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翩羽一眼,脑子里不禁一阵浮想连翩——这孩子,和其他那些衣着整齐统一的仆从小厮们都不同,虽然穿着身不合体的旧衣衫,可看着仿佛最得这位贵公子的宠爱。
  老板不由又往翩羽脸上看了一眼。自诩见多识广的他,不禁就想起京中贵人们的种种癖好,听说就有那人家爱养些漂亮男孩,可偏这孩子的相貌,最多不过占了“有趣”二字而已,细看起来,甚至都还不如那个被毁了容的独眼少年。
  而,周湛虽说年轻,那见识比起客栈老板来,怕是也不遑多让,见老板那么偷瞄着翩羽,当下便知道,这位是想歪了,不由一挑眉头,却是故意将翩羽又往他怀里带了带,跟逗什么小猫小狗似的,伸手就在她头上一阵乱揉。
  翩羽原还有心要抗议,可虽然跟这位主儿才相处了那么半日,她多少已经认识到,这位爷就是个指东非要往西、指狗非要打鸡的性子,不定她越是挣扎,他就越是来劲儿,于是她干脆一垂眼,假装谁都看不到她一般,任由周湛扣着她的脖子,拉着她一同穿过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大堂。
  *·*·*
  从大堂的后门出去,是客栈的后院。后院的墙角,开着一道不引人注目的黑漆小木门。穿过那道木门,便是叫客栈老板深感自豪的那个小花园了。
  打头走着的客栈老板站住,回身向着周湛躬身一礼,才刚要开口,就见周湛一挥扇子,以高高在上的腔调傲然道:“就是这里了?”
  “是,”老板忙弯腰应道,“正是这里……”
  看着墙角那丛纯粹只是出于附庸风雅才胡乱堆砌起来的假山,周湛不由就是一挑眉,才刚要说几句不好听的怪话,那被他压在胳膊下,一路都乖顺听话的翩羽却是忽地一扭肩,挣开他的手,竟往前跨了一步。他不由就又是一挑眉。
  只听老板在那边继续又道:“……这里就是当年长宁伯府的贵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叫周湛挥着扇子打断了。老板忙识相地住了嘴,偷偷抬眼看去,这才发现,这会儿那位贵人根本就没在看他。
  周湛眯着个眼,歪头看着翩羽往前又走了一步。
  站在庭院的中央,翩羽看上去很是困惑,先是往一侧偏了偏头,然后又往相反的方向歪了歪脑袋,好像有什么问题叫她想不通似的。
  “怎么了?”周湛走过去,和她并肩而立,也学着她的样子一阵东张西望,问道:“你看到什么了?”
  “啊?”翩羽心不在焉地应着,那双猫眼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条铺着卵石的小径。就在周湛打算重复一遍他的问话时,她却忽地一眨眼,扭头看看假山的高处,然后,仿佛嫌那阴阴的天色闪了她的眼一般,她抬手按着额角,却是紧皱着个眉头,又扭头看向另一侧沿墙而建的一圈回廊。
  周湛先还耐心等着,可见她瞪着那回廊竟半天都不曾回头,不由就拿扇子一敲她的肩,不耐烦道:“问你话呢!你到底在看什么?!”
  翩羽这才回过头来。只是,那空茫的眼神却是立马就叫周湛知道,其实她并没有在看他。
  此时,与其说是翩羽听到了周湛问她话的声音,倒不如说,她是被落在肩上的扇子所惊动,这才回过头来。
  此刻,她脑子里充斥着的,全都是一些早已逝去的声音。在那片混乱的、你争我抢、纷纷想要占据上风的种种嗡鸣尖叫中,她仍能清晰地听到,一个女孩在嚷着:“她打我!把她们都拿下!”还有个男人在说:“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又有一个妇人道:“令嫒和先生长得真像……”
  翩羽忍不住一阵哆嗦,捂着额头的手不自觉地蜷成拳,以指节用力按压住那突跳不已的太阳穴……
  “喂!”看着眼前那张黝黑的小脸居然越变越白,周湛这才意识到不对,忙扣住翩羽的肩,用力一摇她,喝道:“回神!”
  翩羽努力眨着眼,却是愈眨巴眼,那脑子里的声响就变得愈加混乱响亮,而那越来越响的杂音,渐渐地就唤起了那股她早已熟悉的钝痛。那钝痛,又一步步地被那越来越响的嗡鸣声催逼得越来越尖锐,最终直痛得她眼前一片花白,她不由就低喘一声,却是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抓住周湛,忍不住一阵恶心,弯下腰去就干呕了两声。
  周湛原本就有些洁癖,见她如此,顿时吓了一跳,不由就甩开她的手往后跳去。
  这会儿翩羽的脑子里正刮着一场天眩地转的风暴,忽然失去支撑,她双腿一软,不由就跪了下来。
  “跪下!”风暴的中心,一片白雾茫茫中,一个声音在厉喝:“难道你娘就是这么教养你的?居然还敢动手打人!还不给我道歉!”
  “……别恨你爹,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爹心里有多疼你,这会儿就会有多气你……”
  紧绷的额上,仿佛有一只手拂过。
  “娘……”
  翩羽【呻】吟一声,却是蜷起身子,捧着那仿佛要炸裂开来的脑袋,一侧身,便倒了下去。
  *·*·*
  醒来时,有那么一会儿,翩羽以为她还在舅舅们的家里。脑子里仍存在着的钝痛叫她明白,她这是又犯了病。想着不能叫舅舅舅妈们担心,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忽然发现,那眼皮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似的,竟怎么也睁不开。她试着想要说话,则发现同样也出不了声。想要翻身,也更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且那浑身上下,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就是一阵阵莫名的酸麻胀痛——这种感觉,却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翩羽不由就是一惊。
  “如何?”
  忽然,稍远处,有个略带公鸭嗓子的少年声音问道。
  “啧啧啧,”旁边,离她很近的地方,一个中年男子咂着嘴道:“怪可怜的,年纪轻轻竟就落下这么个病根。”
  “怎么?”头侧,有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问道。
  “这孩子,该是之前曾得过什么重病,后来又失于调养,我看她应该睡眠也不是很好,所谓血不足则心神失养……”那中年男子才刚吊了一句书袋,就仿佛被人拧了一把似的,忽地倒抽着气就住了嘴,抱怨道:“好了好了,我不说那些叫你们听不懂的病理就是。总之,我已经给她扎了针,等会儿药熬好了,给她灌下去,叫她好生睡上一觉,明儿早上我们再看吧。”
  这会儿,翩羽的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所以有那么一会儿,她有些茫然,竟怎么也想不起来身边这些声音都是些什么人,直到那个少年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这病,能根治吗?”那少年问道。
  中年男子又是一咂嘴,道:“有些麻烦。”
  “能根治吗?!”少年又问了一遍,声音里明显带上了不耐烦。
  顿时,翩羽的脑海里就闪过一个高挑着八字眉的少年人模样来。而紧接着,那模糊的记忆就清晰了起来——她想起来了,她把自己的一辈子抵债抵给了人,而这八字眉少年,正是她的债主,姓王……
  她忽的一皱眉。不,这会儿她已经基本可以肯定,这人并不姓王了,如果她猜得不错,这人应该姓周——大周的国姓……
  那边,仿佛那个中年男子也回过味来了,忙应着她那位债主道:“能,当然能,不过是费些日子和功夫罢了。等回了京,爷再请太医院的太医给他看……”
  “有你在,干嘛还要请太医?”少年不耐烦地打断那中年男子。紧接着,翩羽就听到一阵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仿佛是她的债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翩羽的眼前就暗了一暗,然后就听到她那债主在她头顶上方问道:“怎么还不醒?”
  “哪有这么快,针还扎着呢。”
  这是那个漂亮姐姐的声音——翩羽忽然想到,和她的债主一样,她也同样还不知道这位“戏子”姐姐叫什么呢。
  中年男子也道:“我封着她的穴道呢。”说着,翩羽眼前的光线晃了晃,仿佛床边换了人一般。紧接着,她就只觉得太阳穴上一阵酸麻胀痛,似乎那人在拿什么东西搅动着她的太阳穴一般。
  翩羽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能忍痛的人,可那种酸胀感却是不同,直叫她本能地就想扭着身子躲开那种感觉,却怎么也动不了,只急得她一阵呼吸急促……
  “啧啧啧,这寒毒够深的。”见床上的小不点儿在针下一阵微微颤抖,刘畅不由就是一咂嘴。
  一直站在他肩后看着的周湛忍不住道:“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瞧她这一头的汗。”
  “嗯,”刘畅点头道,“原还以为一次就能把这寒毒□□的,眼下看来,得叫这小子多受两回罪了。”
  红锦原就最看不得那银针往肉里扎了,此时早避到了一边,听了刘畅的话,不由回头笑道:“你叫她什么?小子?呵,”她拿袖子遮嘴一笑,“人家明明是个丫头!”
  “丫头?!”正从翩羽的脑袋上拔着针的刘畅手上不由就是一顿,垂眼看看翩羽,又扭头看看周湛,大概是觉得这位爷一向爱捉弄人,不一定会告诉他真实答案,便看向门旁一直没有吱声的涂十五,求证道:“真的?”
  见涂十五点头,他一边拔着针一边打量着翩羽的五官,摇头道:“看着还真像是个小子……”却又是一歪头,“这张脸,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你看出来了?”周湛忙道,“我还以为只有我看出来了呢,他们两个就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刘畅抬头。
  周湛看看他,不禁一阵眨眼,指着床上的小人儿道:“你不是说,她这张脸看着眼熟吗?”
  “是啊,”刘畅道,“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
  周湛又眨了眨眼,笑道:“那你往京城想。”又提示道,“往她老子身上想。”
  “她老子?谁啊?”刘畅看向涂十五和红锦。
  涂十五和红锦则对视一眼,双双过来,红锦不敢靠太近,只遥遥盯着床上的翩羽打量了一会儿,忽然一阵恍然,叫道:“呀,爷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仔细看看,她这张脸跟她那个爹长得还真像。”
  刘畅更好奇了,拉着涂十五问道:“她老子到底是谁啊?”
  涂十五看看周湛,见他低头看着翩羽,似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凑到刘畅耳旁,把翩羽的身世悄悄说了一遍。
  周湛盯着翩羽的脸又看了一会儿,回头对众人笑道:“不过也难怪,她老子原是出了名的白面书生,偏她黑得跟个小煤球似的,难怪你们都没有看出来……”
  说着,他一回头,却赫然发现,那“小煤球”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瞪着眼冲他怒目而视。
  周湛不由就是一眨眼,将指在她脸上的手飞快往身后一背,一转身,装作没事人儿一般,过去拍着刘畅的肩道:“老刘,她醒了。”
  刘畅正和涂十五嘀咕着,听周湛这么一说,忙回到床边,见翩羽果真睁开了眼,便“哟”了一声,笑道:“到底年轻。”又抓过她的手腕,一边号着脉一边问她:“这会儿感觉如何?可是轻松多了?”
  他忽地一顿。才刚他觉得这孩子眼熟,却并不是因为觉得她长得像她爹——事实上,他跟那位状元公并不熟——如今看着那双明亮的猫眼,他忽地就认出她来了。
  而望着他,翩羽也是忍不住一阵眨眼——这人,她居然也认识!
  此人,却正是她和王明娟他们才刚到长寿城时,那个曾驾着六轮马车,拿皮鞭吓唬他们的鲁莽车夫!
  周湛原是要走开的,这会儿看着他们这相互对眨着眼的模样,不由就是一阵好奇,刚要开口询问,就听得那门上响起敲门声,无语端着熬好的药进来了。
  “啊,药好了。”刘畅说着,放开翩羽的手腕,让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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