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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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纲用朱笔在一处高墙画了个圈,“这里地基软,我们可以在这里挖一个地道,就从成穆贵妃的陵区开挖,救走周王一家子,立刻炸塌地道逃走,不过周王从成穆贵妃的陵区逃跑,哪怕制造出燕贼闯入的假象,以皇上的疑心病,必然会怀疑公主。”
  怀庆大长公主也是高祖皇帝娇宠着长大的,自有大明公主的傲气,“怀疑我又如何?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我是大明公主,他是我的晚辈侄儿,侄儿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亲姑姑?未有之也,谁敢动我?”
  纪纲很是佩服怀庆大长公主的魄力和她对周王的兄妹情,不过还是有些担心,“皇上的政治手段幼稚且胆大,经常不顾后果,你不要忘记庆阳公主如何变成了庆成郡主。高祖皇帝开了特例封的公主,还不是说削就削了。”
  怀庆大长公主冷笑道:“削就削,削成郡主、就是庶人也没有关系,反正四哥打进来,我照样还是公主。如今四哥都到了徐州,京城还会远吗?再说了,除了从我母妃陵区挖地道的法子,你还能有更好的吗?”
  没有。成穆贵妃孙氏是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都非常喜欢的贵妃,故附葬的陵区离孝陵最近。
  当年成穆贵妃病逝,因无子,面临着无人为她主丧的尴尬境地。是胡善围的进言,高祖皇帝颁布了《孝慈录》,改变了几千年“父尊母卑,家无二斩,庶母无服”的旧丧制,下令“父母同尊,诸子为庶母服一年齐衰”的新孝制。
  新孝制的颁布,加上成穆贵妃抚养周王长大的功劳,高祖皇帝要周王把成穆贵妃视为生母,服了二十七个月的斩衰,并为贵妃主丧,如此,贵妃方体面的下葬办丧事。
  人毕竟是讲感情的,纵使冰冷冷的皇室,也有温情在,周王对成穆贵妃的纯孝,亲生女儿怀庆大长公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了这份难得感情,她愿意冒险。
  周王也没有料到,当年对成穆贵妃的一片孝心,成就了未来的逃生通道。
  且说纪纲和怀庆大长公主忙着挖地道,前线战场局势变幻莫测,每天都有新战报,燕王攻徐州,徐州派兵出战,被燕王所败,干脆闭门不出,死守城门。
  燕王尝到了绕过济南,直接南下的甜头,岂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猛攻?反正江苏之大,条条大路通京城,燕王不再恋战,改道从宿州南下。
  直到这时,山东的南军才刚刚追过来解围,燕王早有安排,设下埋伏,将平安、铁铉率领的南军击退。
  燕王搭了浮桥过河,在渡河之时,大舅子徐辉祖带领的援军赶到,徐辉祖实现了承诺,面对燕王的招降,徐辉祖铁面无私,下令与“燕贼”决战齐眉山。
  徐辉祖不愧为是徐达之后,在他的指挥之下,南军大胜,燕军败退,不仅如此,燕军还损失一员大将李斌。
  齐眉山之败,燕王真是赔了大舅子又折兵,不仅如此,此时快到五月份了,燕地军队基本都是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暑热和蚊虫滋扰,蚊虫散播疾病,燕军中暑的中暑,病倒的病倒,一时士气低落。
  以前南军多么害怕北方的冬天,现在燕军就有多么害怕南方的夏天!
  江苏的夏天,又闷又热,活像一口大蒸笼,燕王为了降暑防止疫病,连胡子都剃干净了,盔甲穿在身上,犹如已经煮熟的螃蟹。
  这时手下提议,回北平避暑,等凉快再南下攻城。
  都打到了江苏,裤子都脱了,难道还穿回去?燕王不肯,指着面前的大河,“欲渡河者左,不欲者右。”
  不愧为是燕地精锐,一路打到这里,剩下的大多是心志坚定者,闻言大部分都站在左边,不过也有一小戳站在右边,想要回家避暑。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热……
  燕王朱棣颇有当年韩信背水一战的勇气,继续给怕热的部下打鸡血:“汉高祖十战九不胜,卒有天下……”
  河的这一边,燕军士气在燕王颇有煽动性的演说下渐渐恢复高涨。
  河的另一边,南军大将徐辉祖秣马厉兵,乘胜追击,正在准备给大妹夫最后一击,打算就地歼灭燕军。
  就当徐辉祖下令出征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徐辉祖没有办法,只得下马接旨,天使打开明黄色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不可无良将,先召回魏国公徐辉祖回京城防守,钦此!”
  徐辉祖懵了,“为何召我回去?我刚刚打了胜仗,如今燕军士气低落,不适应南方暑热,疫病四起,战斗力薄弱,正是我军进攻的大好时机。”
  天使冷笑:“咱家只是来宣旨的,皇上要魏国公回去,自有皇上的道理。”
  徐辉祖是个愚忠之人,明知旨意有问题,错失战机,但也无可奈何,交出虎符,往京城而去。”
  建文帝为何召徐辉祖回京?因为他亲弟弟徐增寿满京城宣扬,说他哥哥临走之前在父亲徐达灵位前大哭,说一定会保护好家人,保护大妹妹和外甥们的性命,要爹爹放心。
  于是乎,本来就要摇摆的建文帝又怀疑徐辉祖的忠诚,怕他带兵投奔燕王,肉包子打狗,干脆把肉包子召回来。
  第193章 我必要你付出倾国倾城的代价
  得知徐辉祖被建文帝,燕王简直用狂喜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徐辉祖是他大舅子,看在燕王妃的面子上,燕王真的不好和大舅子动手,可是不打大舅子,大舅子要杀他,现在好了,建文帝帮忙解决了两难问题。
  简直天助我也。燕军士气大胜,出兵截断了南军的粮草,南军困在灵璧,失去补给,决定靠着人数的优势突围出城。
  锦衣卫探子打听到南军突围的信号是三声炮响,燕王老奸巨猾,下令燕军进攻的信号就是三声炮响。
  南军还没有做好突围的准备,突然听见三声炮响,以为是突围信号,纷纷打开城门突围,结果正好遇到发动进攻的燕军。
  南军触不及防,大败,主力被击溃,平安等三十五名大将被俘虏,一百五十位朝廷大臣被生擒,缴获两万多匹战马,以及投降的南军已经超过此时深入中原腹地燕军的总数……
  灵璧之战,南军大势已去,燕军攻势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就投降,大明百姓已经厌倦了建文帝这个无能的帝王,默默用双手投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三年多的内战。
  宁为太平犬,勿作乱世人,普通人只想过安稳日子,反正谁当皇帝都是老朱家的人,无所谓。
  建文四年五年初七,燕军到达凤阳,老朱家的祖坟就在这里,燕王朱棣谒祖陵,再三表示自己出兵南下,是为了响应高祖皇帝《皇陵祖训》的规矩,是来“锄奸臣”,“清君侧”的。随后,将牛羊酒肉等物赐给当地守陵人和老者。
  燕王除了打仗,已经为将来的登基积累政治资本。
  京城。
  奉天殿,大朝会,燕王谒祖陵的消息已经传到京城,燕军所到之处,几乎“我家大门长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我们欢迎你”。
  这个局面让建文帝十分迷惑:明明我减去江南田税,个个都说好,如果说北方的百姓有怨言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就连江南百姓也弃我而去?
  相反,在北方的时候,南军还能打几次胜仗,怎么到了江南,只要徐辉祖一个人得胜,其他人全败了?
  燕王一来,必定要恢复祖制,重新对江南施加重税,为何江南百姓还要打开城门迎接燕王?
  建文帝发现自己根本搞不懂这个疯狂的世界,无论他做什么,所有世界的结果都往他预料的方向背道而驰。
  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建文帝濒临绝望,说道:“左指挥使李申。”
  终于来了。李申心中一叹,说道:“末将在。”
  他除了是大明的二品武官,他还有另一个身份——燕王的亲家,他的儿子李让娶了燕王次女永平郡主,这是高祖皇帝安排的亲事。儿子媳妇本来都在京城,可是燕王装病,把四个孩子全家都骗到京城了,李让作为女婿,也跟着老婆“去送岳父最后一程”。
  结果李让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被燕王洗脑,居然跟着老丈人一起造反了,而且屡屡立下大功,是燕王得力的大将。
  建文帝说道:“你给儿子李让写一封劝降书,李让若带着燕王的人头回来,朕就赦免其谋反之罪,也不用连累家人。”
  李申无可奈何,只得写了一封家书,送到李让手里。
  李让接到家书,都哭出了血泪,拒绝了父亲。
  建文帝大怒,杀了李申全家,诛其三族,成年男子杀,未成年的男子和女人们流放或者入为官奴。
  建文帝对燕王的亲戚们下如此雷霆手段,怀庆大长公主和纪纲连忙加快了挖地道的速度,营救周王一家子。
  终于,在李申人头落地的三天后,逃生通道打通。
  锦衣卫暗探伙同怀庆大长公主的心腹从成穆贵妃的陵墓出发,成功救出了周王一家人,炸塌了地道,消失在夜色中……
  建文帝在睡梦中被叫醒,惊闻孝陵重地都被燕贼闯进去,救走了最后的护身符周王一家人,建文帝愤怒欲狂:
  “孝陵重地居然成了菜园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们怎么知道那帮燕贼是从成穆贵妃的陵园进去的,定是怀庆大长公主搞的鬼!”
  建文帝暴怒之下,顺手摔了侍女端来提神的茶杯,“怀庆大长公主定早就通燕了,她从小就和周王亲近,周王就是端敬贵妃养大的,她为了救周王,居然把自家母妃的陵墓挖洞炸陵,坏了孝陵的风水!此等不忠不孝之人,朕岂能姑息养奸?来人,即刻捉拿怀庆大长公主,关押宗人府大狱!”
  禁军连夜包围了怀庆大长公主府,起初,公主闭门不出,坚决不开门,并在门后大呼,“我是高祖皇帝的女儿!建文帝是我侄儿,无凭无据,就要捉拿堂堂大明公主,天理何在?如今燕贼不除,反而自家人杀起了自家人!你们一个个的威风凛凛,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什么,有本事去打燕贼啊!”
  怀庆大长公主破口大骂,禁军不敢强行破门,怕误伤公主,可是君命如山,要是天亮了都没能拿下怀庆大长公主,他们怎么回去交差?
  正僵持之时,公主府的门开了,一个人踏着晨曦,缓缓走出来,此人镇定自若,淡定从容,好像早就预料此事,这是朝阳升起,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头顶着无数个光圈。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纵使没有头顶光环,也能让人挪不开眼睛,岁月对某些人而言是是一把杀猪刀,但是对他而言,是一个雕刻刀,时光雕刻了他的容颜,目光高远,气质出尘。
  他就是怀庆大长公主的驸马、永春伯王宁。人如其爵位的封号,永春,永远都是少年。
  永春伯王宁举起双手:“是我通燕,营救周王一家,和公主无关,你们带我走,公主无辜。”
  于是,王宁以通燕的罪名下了大狱。
  大明皇室震惊过后,纷纷去给王宁求情,怀庆大长公主脱簪待罪,跪在奉先殿,泪流满面,求建文帝饶了丈夫王宁一命。
  夏天酷热,怀庆大长公主中暑晕倒,胡善围命宫人将公主抬到偏殿安置,四周摆满了冰盘,要女医给公主医治。
  怀庆大长公主悠悠转醒,看到胡善围陪在身边,顾不得口干舌燥,如救命稻草似的抓住胡善围的手,“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胡善围低头看着怀庆大长公主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永春伯自愿替公主顶罪,他……”
  胡善围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什么。
  王宁,她的初恋情人、她少女时代最初和唯一的爱、她曾经托付终身的男人、她觉得全天下都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穿月白色的男人——曾经为了北伐,舍弃了小家、舍弃了小情小爱、舍弃了她、诈死变成大明斥候,潜伏北元。
  原本对未来的设想只是贤妻良母的胡善围的人生为此而改变。
  而现在,这个为了天下而舍弃小家、舍弃小爱的男人,为了保护妻儿,选择为妻子顶罪。
  原来这些年,王宁对怀庆大长公主用情至深,早就不是驸马对公主的忠诚和敬爱,超越了君臣。他和公主有了两个儿子,还有了孙子,一眨眼,他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
  她以为相伴一生的人,原来只是她人生的过客;曾经许下至死不渝誓言的恋人,也只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
  到头来,他们各有所属,情归各处,他有怀庆,她有沐春。他有两子,她有阿雷。
  胡善围握住怀庆大长公主的手,轻轻的掰开她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指头,“我会尽力去救驸马,公主一定自己保重,不要让再触怒皇上,不要让驸马白白为你顶罪。”
  怀庆大长公主低声哭道:“是我莽撞了,本来我怕连累他,一应行动都是瞒着他去做的,本以为凭着公主之尊,又死无对证,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没想到……没想到皇上到了绝境,越来越暴戾,杀了李申全家,还派禁军围堵公主府,驸马说皇上疯了,可能会杀公主,灭公主满门,他为我顶罪,我能够逃过一死,有我这个公主庇护下,孩子们和孙子也能得以保全。我若死了,全家都要死。”
  王宁的选择始终是理性的,高祖皇帝灭了那么多驸马和王妃的娘家,但是从不朝着朱家骨血动手,无论孙子还是外孙,还是照样给钱给爵位好好养着。
  如果怀庆大长公主被叛通燕,一般的皇帝不会杀亲姑姑,以保全名誉,但是建文帝是一般的皇帝吗?
  不是,建文帝的手段向来冷酷中二又莽撞冷血,他真有可能杀了怀庆大长公主,连亲姑姑都杀,姑父和表哥外甥们算什么?灭门便是。
  但是王宁顶罪就不一样了,驸马通燕,杀了驸马,就不好再对无辜的公主动手——皇室也不是稻草人,不准建文帝乱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王宁的处境十分不妙啊。
  建文帝刚刚打发走一批求情的皇室,看到胡善围来了,心下不悦,胡善围和王宁的关系高祖皇帝早就作为重要秘密告诉过继承人建文帝,故,胡善围一来,建文帝就晓得她是为了谁。
  建文帝不等胡善围开口,就把刚才打发皇室的一套说辞对她说道:“王宁已经认罪,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论国法还是家规,王宁都是死罪,朕不会因为一个姑父,而坏了国法家规。”
  胡善围说道:“皇上错怪微臣了,微臣不是为王宁说情的。王宁和微臣有过婚约,然而王宁功成名就之后,选择了尚主,微臣也一心当女官,为大明宫廷效力,我们早就走向了各自的分岔口,再无交集。”
  “今日微臣来此,是斗胆向皇上献计,以缓和燕军的攻势。如今周王一家人已经被驸马王宁串通燕贼救走,此事已成定局,无法改变。皇上纵使杀了王宁,也是无用,不如以王宁为人质,派出怀庆大长公主去找燕王和谈。”
  “自从上次和谈破裂,燕王一直拒绝谈判,然而怀庆大长公主和燕王的亲弟弟周王一起长大,由端敬贵妃养在膝下,燕王必定会给怀庆大长公主面子,暂时停战和谈。乘着和谈期间,盛庸的兵马赶来江南,阻截燕军。”
  胡善围对君王的了解,和他们谈感情、讲道理,都没有讲利益上的好处有用。
  得要建文帝明白,一个活着的王宁,比一个死去的王宁更有价值,王宁才有生的希望。
  王宁得活着,怀庆大长公主才会心甘情愿的代表大明去和谈,求燕王停战。
  当然,胡善围知道燕王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但是怀庆大长公主去了,王宁就能活,受些皮肉之苦,削爵丢官,发配流放,对于王宁这种上过沙场拼杀的人而言都不是事,只要燕王打进京城,王宁立马能恢复爵位。
  建文帝听了,沉默了很久,最终同意了胡善围的建议,召见怀庆大长公主,问她是否愿意去燕贼阵营和谈。
  怀庆大长公主忙迭声同意,“身为大明公主,不忍见朱家人同室操戈,臣早有此意,只是妇道人家,不好言政治,如今燕贼逼近京城,臣愿意一试,和四哥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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