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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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米焕然硬梆梆地说。
  “对不起。”袁宁马上道歉。他把米焕然领到书法展厅, 和米焕然一起安安静静地看了起来。
  这下换成米焕然不太习惯了。他把书法展厅里展出的作品看了一轮, 夸道:“华中省果然是文化大省, 出了很多书法名家。”他顿了顿,“你知道我老师和你们会长之间是怎么回事吗?”
  袁宁摇头。他不太清楚大人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米焕然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转头看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写得怎么样?”
  袁宁回想了一下, 说道:“很好!”
  “怎么好法?”米焕然盘根问底。
  “容易学,容易写得好看。”袁宁说出自己的看法,“大家只要照着练,很快就能把字写得规规整整,非常好看。”这就是黎云景的字被推广的原因。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能按部就班练出来的字才是最好的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很好的天赋。
  米焕然瞪着袁宁:“你觉得我老师的字很好学?你倒是学一个给我看看!”
  袁宁一愣,涨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问过罗叔我写的字哪里不如你,他说我的字多了匠气,少了灵气。技巧很好,就是没有神韵。”米焕然说,“我想不明白。”
  说他字写得不好,说他字写得不对,他都可以改,可是灵气和神韵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怎么改?他输得不服气。
  袁宁刚才听黎云景说那年主持比赛的负责人姓罗,应该就是米焕然所说的罗叔了。他认真地说:“我知道名次时也很吃惊,我写得没你好。”
  米焕然继续瞪他。
  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了。张会长和黎云景已经谈完话,米焕然又回到了黎云景身边站着,不再和袁宁说话。袁宁也跟到张会长身边。
  张会长见两个小孩似乎不欢而散,也不在意,开始领着袁宁去认识人。那位“罗叔”果然到了,他对袁宁最看好,和袁宁说了好些话,还让他到了首都后记得去看看老会长。
  袁宁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有些沉郁,不由关心地问:“老师,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谈得不太顺利?”
  “没有。”黎云景说,“我和他的矛盾由来已久,老吴的事是我耽搁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那时我离老吴最近,要是早个一天……”
  即使他越过省书法协会入了全国协会,即使他得到越来越多人认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因此而化解。他于心有愧,却连去坟前道歉的资格都没有。
  米焕然见黎云景神色沉沉,拉着他说起刚才看到的一些作品,也说起自己的疑惑。
  黎云景说:“我的字确实匠气了些,没有半点洒脱自如的感觉。至于灵性,你的一些习作就很不错。我收你当徒弟的时候就看出你的成就会比我高——只是你在比赛时都是按我的路子走,才会显得‘匠气’。”黎云景拍拍米焕然的肩膀,“具体的我回去再和你说说。”
  米焕然点点头,目光又落到袁宁身上。
  黎云景看出米焕然已经把袁宁当成“毕生敌人”,也没多说,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他这个徒弟天赋不错,学什么都快,一路走来没遇到什么坎坷和挫折。也正是因为太顺风顺水了,才渐渐滋生了骄傲自满的情绪。能有人来打磨打磨他这骄傲脾气倒是不错。
  等人都到齐了,张会长正式向到场的人介绍袁宁这个书法协会新成员。袁宁的年龄免不了又引起一番议论,不少人都觉得张会长是在和黎云景较劲——黎云景让自己十四岁的弟子进来了,张会长就那个十岁的小娃娃进来!
  有不明旧情的人觉得张会长这是落黎云景的面子,不由站出来质疑:“我们书法协会是靠作品说话的地方,不知道袁宁‘小同志’有什么作品?不会只有那幅‘小松’吧?”
  作为全国书法大赛最年轻的获奖者,袁宁拿奖的过程在圈里也是广为人知的。
  袁宁听到对方的话后愣了愣,他是被张会长带进协会的,不知道还得拿出作品来。他平时只是练字和参加一些小比赛,哪里来的作品呢?袁宁望向张会长。
  张会长早有准备:“这正是华中省这次活动的议题。”他神色稳如泰山,“接下来我会详细地说明我让袁宁进我们华中省书法协会的原因。”
  其他人都注视着张会长,看张会长能怎么把这事说出花来。张会长看了眼也有些茫然的袁宁,缓缓说:“华中省正在推行中小学教育免费政策。可以说比起以前任何一个时代,我们现在都是文盲率最低、受教育率最高的时代。可是也正因为现在的孩子需要学的东西那么多——以及一些别的理由,‘文化’的处境变得有点尴尬,书法也一样。能静下心来练书法的人少,能考虑让孩子真正下功夫学书法的人更少,大部分人都觉得只要能把字写工整就够了。”
  张会长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就是这样的,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书法的传承却越来越难。归根结底,是因为国内已经慢慢进入功利化的时代。
  物质生活的提高带来的是更多的诱惑与追求。
  张会长说:“我前段时间去西方考察,他们用上了一样新机器,叫计算机。很多文字、数字工作可以在里面处理,非常方便。现在国内还没有用上它,如果用上的话,根本不需要使用纸和笔就可以输入文字、展示文字。”他不无忧心,“越来越多的新技术发展起来,老的东西、旧的东西,如果还是固步自封、不思改变,将来肯定会被淘汰。”
  黎云景说:“你说得很对。”
  张会长让袁宁把旁边的资料都分下去,等袁宁绕了一圈回到原位,也看见了资料里的内容。居然是他这两年来做的一些宣传广告、招牌和花盆碗碟。这些东西被正正经经地整理出来,让袁宁有些脸红。里面很多都是他弄着玩的呢!
  “既然你们说要用作品说话,那就看看袁宁的作品,”张会长说,“这些都是袁宁参加各种活动时完成的,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上面基本都有书法的存在。这就是我让袁宁加入书法协会的原因。时代在进步,书法也应该与时俱进,加入到刚刚兴起的广告行业里、进入到所有人的生活里——而不是继续关起门来埋头苦练。不管是书法还是画画、雕刻,都应该走出去了!让大家看见它、认识它——然后学习它、掌握它、运用它。如果一样东西非常实用——而且常用,还怕没有人愿意把它传承下去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穷则变,变则通!
  看着袁宁稚嫩的脸庞,与会的人都有些恍惚。是啊,该变了,该抛开一些旧的东西、让新的血液注入进来。
  张会长说:“所以我建议接下来一年里我们可以开展一项活动,《书法走进千万家》。”
  第124章 表舅
  袁宁和张会长一起送走所有人, 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跟着跑了三天, 虽然不用做什么, 袁宁还是有点累。他正要回家,却听张会长说:“和我去看个人吧。”
  袁宁见张会长脸色不太对, 乖乖点了头。他坐上张会长的车,与张会长一同去了墓园。袁宁怔了一下,跑去买了两把白菊, 递了一把给张会长,才与张会长一起走了进去。墓园的楼梯很高很长,袁宁跟着张会长一步一步地往上迈。
  秋天的松柏越发深青, 有些感觉绿得发黑,风吹过也不怎么动。怕了好一会儿, 张会长才转了个弯, 走向其中一块墓碑。
  墓碑上没有照片, 字也不多,只齐整整地写着“吴栖桐”几个字, 应当是对方的名字。袁宁想起了吴溪笔, 也想起了张会长说起的那些往事。“吴栖桐”三个字让袁宁想起一句话:凤非梧桐不栖。
  凤凰生性高洁,非梧桐不栖, 非竹实不食。这样一个名字, 或多或少影响了这位老前辈的一生吧?袁宁把买来的白菊放在墓前。
  张会长也把花放了上去, 低声说:“我过来是临时起意,什么都没买,你不要见怪。”他说完, 竟有些想笑,感觉好像老朋友又回到了身边,“你要是还在,听了我这话准会和说‘来看我要带什么东西?’你这人最受不得别人的好,别人对你有一分心,你会还他十分。”
  “黎云景说要来看你,你想见他吗?我觉得你是不想的,所以我没有带他来。”张会长顿了顿,定定地望着那冰冷沉郁的墓碑,“我带了个孩子过来,他还很小,不过很了不起,给了我很多启发。我想你会喜欢他的,你喜欢孩子,不管是大的孩子还是小的孩子,你都很喜欢,明明自己都三餐不继了,还爱买糖分给他们。你说看着他们的笑容,就跟做笔一样让你快活。你说,有些事我们可能看不到了,但是孩子们能看到。你还说,你喜欢孩子们的眼睛,又明亮又干净。”
  “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
  张会长眼眶有些湿润,却没有当着袁宁的面落泪。他只是沉默,长久地沉默,沉默到眼泪都堵了回去,沉默到暮色都已经降临。
  袁宁也陪他站着。
  张会长终于转过头,问袁宁:“比起行凶作恶,软弱和退缩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你说对吧?”
  袁宁一愣,不是很明白张会长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犹豫地说:“应该是的。”
  “可是我还是不愿意带他们过来打扰他。”张会长又凝视着那冷冰冰的墓碑。
  袁宁安安静静,没有说话。
  张会长说:“他最喜欢清净了。”
  张会长又站了一会儿,转身送袁宁回家。车开到章家门口,停了下来,袁宁见张会长神色郁郁,乖乖下车,没邀请张会长进屋,只朝张会长挥手道别。袁宁走进大门,和长在花园里的含羞草打了个招呼,跑回主屋那边。
  今天章先生要晚一些回来,所以家里还没到吃饭时间。袁宁见章修严不在客厅,蹬蹬蹬地跑上楼,敲响章修严的房门。
  “进来。”章修严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还是那么冷静自恃,仿佛永远不会失了从容。
  袁宁推开门,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去,又把门关上。章修严坐在有阳光的书桌旁,夕阳余晖照进来,落在章修严脸上,让章修严细碎的头发在额上留下淡淡阴影。袁宁觉得章修严看起来暖烘烘的。
  袁宁跑了过去,一把抱住章修严。有些事他不懂,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即使不懂、不明白、不清楚,还是能一下子感受到那种浓浓的悲哀和悲伤——那种浓浓的思念与怀念。袁宁收紧小小的手臂,把章修严紧紧抱在怀里。他胳膊短,没法环抱住章修严,只能把脑袋埋进章修严胸口。
  章修严心脏麻了一下,只觉得这大半年来分隔两地在心口挖出来的空缺被狠狠地填满了。他拧着眉头问:“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这几天不是跟着书法协会的人出去吗?”
  “是。”袁宁声音闷闷的,把脑袋埋得更严实,“刚才老师他带我去看他的一个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叫吴栖桐,已经不在了。我站在老师身边,觉得老师好难过。大哥,我们现在很和平对不对?我们现在不会再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对不对?”
  章修严一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袁宁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常常会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半大小孩——常常会让人想和他倾诉、想把心中埋藏着的悲伤与痛苦说出口。可是袁宁毕竟只是个小孩!了解那一切、感受那一切,对他而言太早了,也太难过了。他本来就是敏感的小孩。
  章修严说:“对。”他拍拍袁宁微微颤抖的背脊,“我们现在很好,那些事不会再发生,谁都不会死的,我们都会好好地活着。”
  袁宁这才稍稍安心。大哥从来不说谎的,大哥从来不会骗他。大哥说他们现在很好,那现在一定很好,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袁宁松开紧抱住章修严的手,和章修严说起这三天里书法协会商讨出来的成果:“我们书法协会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章修严揉揉袁宁脑袋:“你什么时候不忙?学校的事你要忙,协会的事你要忙,都成家里最忙的小忙人了。”
  袁宁脸蛋红通通的:“才不是,大哥也忙,父亲也忙,姐姐他们也有很多事做。”
  这时沈姨来喊他们出去吃饭,说章先生已经回来了。袁宁和章修严下了楼,看见的不止是章先生,还有刘厅长和负责跟进贾斯文那桩案子的女警。章先生见到袁宁,让袁宁到他身边坐下,说:“你刘叔叔带许姐姐过来和你说说案子。有些事是不能外传的,你在家里听听就好。”
  袁宁认真点头,望向女警。女警脸上没有多少笑容,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成果说了出来:“我走访了二十六家人,只有五家人愿意出面作证。剩下的家庭都没有真正走出当初的阴影,有些家庭甚至已经彻底被毁了。如果不是想让那假斯文再判得重一些,其实我也不想去打扰他们。”
  章修严皱起眉,不赞同地看向章先生。刚才袁宁的难过已经够让他担心了,现在再听到这些,袁宁岂不是更难受?章修严说:“为什么要特意来和袁宁说这些?”
  刘厅长和女警对看一眼,都听出了章修严声音里的愠怒。刘厅长忙说:“其实我们也就是遇上了章先生,跟他提了几句,章先生说宁宁应该也想知道,我们就跟张先生一起过来了。”
  章修严望向章先生。
  章先生没理他,而是转向袁宁:“你不想知道这些?”
  袁宁嘴巴翕动了两下,才说:“我想知道。”
  章修严不说话了。
  袁宁感觉章修严有些生气了。他有点儿茫然地看着章修严,不明白章修严为什么突然生起气来。
  女警看了看章修严,又看向章先生。见章先生朝自己颔首,女警才接着往下说:“贾斯文本人就是学法律、教政治的,非常懂得钻法律空子。他从来不碰女孩,也会挑人下手。这次他请来个海归律师,我看过那律师以前的辩护案例,都是替罪犯脱罪的,甚至还找出一个病叫‘偶发性精神病’,表示罪犯在犯罪时是患有精神病的,其他时候都正常,不需要住进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袁宁瞠目结舌:“还有这种事?”
  女警面色沉沉:“我特意去了解过,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人做事不择手段,如果他从贾斯文那边了解到受害者的家庭住址,不知会不会登门找他们。”
  袁宁很担心:“那怎么办?”
  章修严听完,知道他们是有难处才上门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他说:“有个人可以帮忙,我去问问他能不能过来一趟。”
  袁宁期待地望着章修严。
  对上袁宁亮晶晶的双眼,章修严多提了几句:“姥爷和我提到过的,是我们一个表舅,妈妈的远方堂弟。他有一半外国血统,不过少年时在国内长大。”
  “啊,我想起来了。”薛女士说,“是莱安堂弟,比我小了整整十岁,自从他回去他父亲身边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啊!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现在也是律师,”章修严说,“不过是号称律师杀手的律师,据说遇上他的律师都选择转行去了。”
  袁宁说:“听起来好厉害!”
  “是挺厉害的,”章修严拧起眉头,“只要不提他那恶劣的脾气和性格。”他当初是为了薛女士的病才去那边一趟,结果短短几天就把那位表舅的劣性根领教个遍!
  薛女士说:“我想起来了,修严以前说要去那边找点资料,曾经去你们莱安表舅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宁宁:住过一段时间!!!
  大哥:……
  第125章 噩梦
  当天晚上, 袁宁和章修严一块去机场, 接表舅。袁宁有些忐忑, 连章修严这么不爱说刻薄话的人都说这莱安表舅脾气差劲又恶劣,莱安表舅会不会不喜欢他呢?袁宁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 下车后紧紧跟着章修严去接机。
  袁宁负责帮章修严举牌子。在一众牌子之中,他举的牌子最矮,相较之下反而有点显眼。
  莱安表舅刚从出口走出来, 就瞧见了章修严和袁宁。他见袁宁几乎挨在章修严怀里,微微讶异,朝他们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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