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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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面几页上,袁宁看到了熟悉的字和熟悉的画。再一看名字,也很熟悉,薛文成。
  袁宁去给薛家姥爷扫过墓,知道这就是薛家姥爷的名字。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书法协会那边有人认识薛家姥爷,特意把这样一本书稿给了他。袁宁仔细地把书稿和笔墨纸砚都收好,安心上课。
  第一节 课上课后,活动课老师和美术课老师齐齐找了过来。
  活动课老师还是齐老师,她和袁宁已经非常熟悉,说话也直接,她们想让袁宁帮忙问一问谢老,看能不能让她们到牧场那边组织一次秋游。美术老师则是想带学生过去写生。袁宁两眼一亮。如果学校组织的秋游是去牧场那边的话,他就可以去看罗元良和象牙了,说不定还能见到小野猪它们。
  袁宁一口答应下来,放学后就自己去了谢老那边。
  谢老正在说曲谱,护工在一旁替谢老记录。谢老靠在椅背上,神色很宁静。听到袁宁的脚步声,他转过头说:“宁宁来了?”
  袁宁说:“来了!”他跑上前关切地问,“谢爷爷你的腿还好吗?”夏天的时候谢老摔了一跤,腿出了点问题,出去的时间少了,招福一直守在旁边,和护工一起时刻陪伴在谢老左右。
  谢老脸上没有半点痛苦和忧伤。去年他出了好几首新曲子,都送给了新人。这过程像是播种,也许他看不到种子发芽——更看不到它开花结果,不过他知道有人会沿着这条路往下走,有人会爱护它、浇灌它,让它一天天成长,长成参天大木。谢老说:“好多了,一点都不疼。你四哥上次帮忙定的轮椅很好使,我想去哪里都能自己去。”
  袁宁有点难过。这次他的泉水帮不上忙,象牙说,泉水好像能让动植物长得好些,也能净化它们体内的污染物,可是被破坏了的躯体是没办法恢复的。象牙还说,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不可逆转的,比如时间,比如生命。
  袁宁打起精神,说出齐老师她们拜托的事。谢老笑着说:“当然可以。不过哦我可能没法一起去,我帮你打个电话给忠叔,让他提前做好准备。就是住的地方肯定不够,你们得自己准备些帐篷。要是临时碰上大风大雨再到屋里挤挤。”
  袁宁高兴地说:“谢谢谢爷爷!”
  谢老马上给程忠拨了个电话。程忠正巧在屋里,接起电话后一口答应下来,同时又纳闷地说:“为什么这两年大家都爱往这边跑?又是医生又是雕刻家什么的,现在还有老师要带着小学生过来,真稀奇。”
  程忠觉得这边的山没什么特别,水也没什么特别,牧场里的一切更是乏善可陈。不过听到袁宁高兴的道谢声,程忠倒也不在意多做点儿事。他向袁宁打包票:“你定好时间告诉我,我会提前准备好足够的食材,也会把比较凶的动物圈起来,保证安全。”
  袁宁满心雀跃地回家去。谢老坐在轮椅上,脸上也染上了笑意。他对护工说:“这孩子真讨人喜欢,每次听着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
  护工点点头。照理说失明的人会下意识地避开“光”“亮”这些字眼,可谢老从来都不,仿佛他的世界从未被黑暗侵袭,他的眼睛也还能看见眼前美好光亮的一切。
  护工知道,这都是袁宁的功劳。在遇上那孩子之前,谢老和所有失去妻子、失去光明的老人一样,脾气古怪,性格阴沉,脸色一整天都灰沉沉的,好像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高兴起来。遇上这孩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惜谢老的身体……
  护工叹了口气,往招福面前摆了点水,对招福说:“别垂头丧气的,谢叔他不难过。”没什么好难过的,到了这岁数总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开学一个月后,齐老师和美术老师就带着一班二班的学生去秋游,其他年级的学生得知他们要去传说中的小牧场,都羡慕得不得了。等一班二班的学生到了牧场那边,都被镇住了。这牧场可一点都不小啊!
  两个班一共六十多个学生,来了十个老师,每个老师分管五六个,由老师带头扎营。都是把九岁的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岁,秩序却非常不错。这跟学校每年都会组织大大小小、校里校外的自主活动有关。
  把吃住都安排好后,齐老师就开始布置这次秋游活动的主题,寻找动物们的巢穴,并且把它们画在活动记录上。活动期间所有人都得跟着老师走,不能落单,也不能动手破坏动物的巢穴。
  袁宁跟齐老师一队,宋星辰、郝小岚、章修鸣都在一起,最后一个人却是应绍荣。应绍荣长高了很多,暑假时似乎回了乡下,皮肤晒得黑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贵公子。他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时不时地抬头看向袁宁。等找到第一个巢穴,其他人都跑上去观察,应绍荣才鼓起勇气和落后了几步的袁宁说话:“袁宁。”
  袁宁转头看着他。
  “对不起,那时候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他脑袋垂得低低的,“我不该那样说你。”时隔两年,终于说出道歉的话,应绍荣感觉卸下了胸口的大石。他仰头看着袁宁,眼底满是歉意。
  袁宁愣了一下。他朝应绍荣笑露出笑容:“没关系,我早就忘啦。”那时他们都还小,那件事对应绍荣的伤害可能远远大于对他的伤害——毕竟他有大哥呢!
  袁宁说忘了,应绍荣却不能忘。他望着袁宁说:“听说你拿奖了,恭喜你。”应绍荣顿了顿,“我也会努力的。”
  袁宁说:“加油!”
  这时章修鸣转头喊袁宁:“宁宁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鸟儿的巢,又小又漂亮!”
  袁宁“哎”地应了一声,高兴地跑上去,只见一个小巧的巢穴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没有三个手指宽!
  第65章 荷叶
  小小的巢穴几乎只有一元硬币大小,里面是白白的,像毛毡,似乎是植物细细的绒毛密密地织在一起,看着暖暖软软。毛毡外面是长着青苔的小树枝,被非常微小的细丝捆缚在一起,里面的白和外面的青相映成趣,像件美丽的艺术品。
  袁宁和章修鸣好奇地蹲在小鸟巢旁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觉得这东西实在可爱。
  齐老师也被他们引过来了,她一看那漂亮的鸟巢就认了出来:“这是蜂鸟的巢。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肯定是某些旅行者把它带过来的,一般来说蜂鸟只在美洲有分布,在我们这边是找不着的。蜂鸟可是目前发现的最小的鸟儿!”
  袁宁说:“那它是一个人来到我们这边的吗?”
  齐老师点头说:“很有可能。”她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其实不适合它们生活。别看它们体型那么小,实际上它们要吸食很多很多花蜜才能活下去——不过这边气候暖和,花儿开得好,也许它生活得挺开心。”
  袁宁盯着那漂亮的鸟巢半天,转头看了看章修鸣,说道:“四哥你也是这样的吗?一个人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是很努力地生活,把那个地方也变成自己的家。”
  章修鸣看着袁宁认真的眼睛,也认真地回答:“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想着既然怎么活都是活,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好点?”
  他才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家、才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家人,有人对他好他就对对方好,有人对他不好,他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当然,回到家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袁宁说:“是这样的啊!”他又看向蜂鸟的巢,认认真真把它的模样都记在心里,“但这只蜂鸟真的好勇敢好坚强啊!”
  袁宁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一个人到了别的地方肯定会哭鼻子。就像到了章家以后,若不是大哥那么疼他,他肯定会变得很爱哭。
  章修鸣知道袁宁心细,容易多想,伸手揉揉袁宁的脑袋:“我们继续去找别的巢穴。”
  袁宁乖乖跟着他跑。
  有齐老师领路,他们找得又多又快。眼看太阳想要下山了,齐老师领着他们回营帐那边,和其他小组的人一起准备晚餐。
  馒头、米饭和肉汤程忠都叫人做好了,他们只需要准备一些可以下饭的东西,实在做不出来的话直接用肉汤下饭送馒头也是可以的。他们扎营的位置临近牧场大门,从营地里往外看去,可以看见远处有淡白色的烟正袅袅升起。
  食物的香味飘散在空中,引得空中盘旋的飞鸟频频往下张望。袁宁算是这么多人中“厨艺”最好的,处理食材和烤制食物都很熟练,做菜也能帮上忙,引得其他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默默跟在他身边学着帮忙。
  食物快要准备齐的时候,罗元良过来了。
  罗元良已经长得非常高,不再是当初那黑黑瘦瘦的男孩——目前大概有一米八以上,脸上和身上都填了点肉,不是胖,而是结实。他扛着一个干净的麻布袋,麻布袋正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袁宁高兴地和罗元良打招呼:“罗元良,你背的是什么呀?”
  “野果。”罗元良把麻布袋放下,打开口上的绳结,露出里面圆溜溜、红艳艳的野果。入秋之后,这果子就开始结果,吃够了秋霜秋露才转红,周围的叶子簌簌地落,只有它还在一天天地变得成熟。这是秋天里头最好吃的果子。罗元良简明扼要地说出自己品尝后的结论,“很甜,没毒。”
  袁宁明白了,罗元良这是要把野果送给他们吃。罗元良找到的东西自然都是顶好顶好的,袁宁把罗元良介绍给郝小岚和宋星辰他们,然后与有荣焉地夸起了罗元良:“罗元良对山里特别熟悉,什么都能找得着。前两年罗元良给我找了点人参种子,种出了很可爱的人参宝宝!孙医生都夸罗元良很厉害!”
  和袁宁熟悉点的都知道孙医生是谁,那可是章家的家庭医生。能给章家这样的家庭当专属医生,那水平自然是很高的。
  齐老师说:“我听说孙医生这两年找了不少好药材,让不少老中医都眼红极了。别人问起孙医生怎么找来的,孙医生都笑而不答,显然是想藏私!”想到袁宁提到“人参种子”,齐老师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是宁宁你这朋友帮的忙?”
  袁宁看着罗元良。
  罗元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本来对这种陌生野果还有点疑虑的齐老师顿时放下心来。
  袁宁又和宋星辰说起罗元良的“光辉事迹”,什么上山采药、什么收养会飞的鸭子、什么救助刚出生的小野猪。
  都是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最爱听这种故事的年纪。听袁宁说起那些生动又有趣的事情,其他人看向罗元良的目光顿时不同了,满满的都是崇拜和憧憬。虽然他们不可能摸黑上山,也不可能在家里养鸭子和野猪,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样的人生产生向往。
  罗元良被袁宁拉着坐在一边,边吃果子边听袁宁和其他人说话。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经袁宁这么一说好像变得格外吸引人。再看看那些小孩子闪着光的眼睛,罗元良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轻轻流淌。
  人总会羡慕别人的人生吗?有时他羡慕袁宁他们的无忧无虑,结果袁宁这些同学却都羡慕他活得多姿多彩。
  多姿多彩?
  罗元良顿了顿。其实他早就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只是懒得去和人分辨、懒得去和人争抢。
  一个人活着,日子过得好也是过,过不好也是过,何必那么麻烦?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穿得整不整齐,指甲修剪得够不够短,手有没有好好地清洗干净——身上会不会留着牲畜粪便的味道。
  应该是从那一天开始吧。
  那一天个儿还很小的袁宁来到牧场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干净可爱的孩子,那么乖巧、那么听话,和他遇到的那些人憎鬼厌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袁宁从口袋里拿出那么一小袋饼干,小心翼翼地朝他递过来,向他递出友谊的橄榄枝。
  他看着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它们不够干净,指甲也长得太长了,容易藏脏东西。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在没有注意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就算它每天在自己眼前晃悠也会视若无睹。等某天突然注意到它时,会发现它简直无所不在,根本没办法忽视。
  他怎么让自己过成这样子了呢?
  他怎么能把自己遭遇的所有不该遭遇的为难和排挤都藏在心里呢?
  就是从那时起,他想要把自己变得更好,想要顾好自己的生活,让那孩子永远不会用厌恶或同情的目光看向自己。
  罗元良注视着袁宁。
  袁宁转头看向罗元良,递给他一串刚烤出来的烤肉。
  罗元良说:“谢谢。”
  袁宁说:“谢什么,你给我们摘了那么多野果!”
  罗元良咬了一口酥香可口的烤肉,没有说话,更没有让袁宁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有些事是不必说出口的,只要自己把一切都记在心里就好。
  第二天一早,罗元良来带袁宁和章修鸣去晨跑。还是绕着牧场跑,大门出,东门回来,是袁宁非常熟悉的路线。
  秋意正浓,原处的树木不是光秃秃就是一片金黄,只有远处的山地尚还种着浓青色的苍松。
  田间堆着不少还没处理掉的玉米梗,小山一样高,看着是准备要直接烧掉。五六月份冬小麦成熟,这边马上会接着种玉米,刚才他们煮的玉米就是秋天里的最后一批,已经算非常晚的了。到九月底十月初就得把冬小麦种下去,让冬天厚厚的雪把它们捂一捂。
  天色刚刚亮起来,远处的村庄已经飘起了炊烟。农村的人睡得早,醒得也早,一整天都精力充沛。袁宁呼吸着牧场外清新的空气,觉得整个胸腔都打开了。
  跑到东门那边,袁宁又看见了木匠。他向木匠打招呼:“木匠先生!”
  木匠朝他点点头,露出了笑容。袁宁向木匠介绍:“木匠先生您还记得吗?这是我四哥,叫章修鸣,大家都叫他鸣鸣!”
  章修鸣忍不住辩驳:“宁宁,我马上要十岁了,不能再这么喊了。”
  袁宁说:“可是我也马上要十岁了。”他们也还是喊他宁宁啊!
  木匠不由莞尔。偶尔听这些孩子争论争论,还是挺有趣的。他问:“昨天那么热闹,是你的同学们一起过来了吗?”
  袁宁说:“对啊!连木匠先生您都听到了啊!”
  木匠笑着点点头。
  袁宁和木匠道别,和罗元良去看象牙。
  罗元良微微一顿,给袁宁打预防针:“除了那棵长得最好的花儿,其他都慢慢枯萎了,看来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袁宁一听就知道长得最好的花儿是象牙。听到罗元良说其他花儿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袁宁非常难过。虽然其他花儿不太和他说话,但它们都是象牙的朋友!
  袁宁往象牙所在的方向跑。
  秋天了,花儿们的叶子落了不少。比起园艺店里的温室,它们似乎更喜欢牧场这边清新的空气,看起来一点都没因为自己的枝条变得光秃秃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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