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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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子这才知道谢怀璟已经回京了。
  没几日,有个封地远在荆州的藩王病笃不治,过世了。
  那人封号是“楚王”,是当今天子的庶弟,也是谢怀璟的堂叔。
  天子便吩咐谢怀璟去一趟荆州,吊唁安抚,以示皇家亲情。
  谢怀璟自然不愿意离京,把阿鱼一个人留在太子府。他找来谢亦鸿,说,父皇让我去荆州吊唁楚皇叔,你替我去一趟。哦?你不愿意?那你府上那些胭脂首饰都别想要了。
  谢亦鸿:“……”
  他同冯清婉的婚期已定,就在明年三月。近来冯清婉总是借着各种名目找他,他虽然不厌烦,却有些疲于应付了。
  倒是能趁此机会躲一躲。
  谢亦鸿最终还是答应去荆州了。
  谢怀璟便假惺惺地禀报天子:成王长子替我去荆州了,当真顾念皇族亲情,应当好好嘉奖。我就留在燕京,替父皇筹备除夕夜宴和元日朝贺吧。
  父子二人微妙地对峙了起来。
  ***
  到了腊月下旬,燕京又落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其实不止燕京,各地都下了好几日的雪,积雪堆得有一人高。起先朝臣还笑呵呵地念叨着“瑞雪兆丰年”,后来听说城外“冻馁者无数”,才觉出今年的积雪似乎比往年厚了许多,天也比往年冷了许多。
  但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朝臣纷纷选择缄默,毕竟年节将至,这会儿跟天子说天降灾雪,难民无数,不是存心给天子添堵吗?
  新年来临之际,燕京一日比一日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
  这两日来太子府拜谒阿鱼的命妇也有不少。今日来的是万氏和宁国公世子夫人罗氏。
  宁国公世子已经不在了,万幸留下一个遗孤,便是宁国公府的小世孙,过了年才四岁。宁国公是开明的长辈,曾委婉地劝过罗氏趁着青春正好改嫁,罗氏却推拒了,甘愿留在宁国公府守寡,抚养小世孙长大成人。
  因而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十分敬重罗氏。
  今日罗夫人还带着小世孙一起来了。身量一丁点大的小娃娃,穿着朱红绣福字的小袄,脸蛋肉乎乎的,见了谁都奶声奶气地问好,讨喜得很。
  阿鱼吩咐丫头给他拿了几样点心。
  小世孙也不淘气。罗夫人同万氏寒暄叙旧,他便不吵不闹地坐在一旁,抱着点心盘子专心致志地吃。等吃完了,就迈着小步子走到阿鱼面前,道:“娘娘,南瓜条好吃,还有没有?”
  罗夫人连忙把小世孙拉回来,低声训了句“不许胡闹”,而后笑着同阿鱼说:“这孩子贪嘴儿,让您看笑话了。”
  阿鱼连日来都心绪不佳,这会儿倒难得地笑了出来,“不妨事。冬枣,让厨房再炸些南瓜条送来。”
  小世孙闻声,不等罗夫人吩咐,便像模像样地朝阿鱼作揖,礼数周全地说:“多谢娘娘。”
  乖巧守礼的孩子总是可人疼的。阿鱼笑望着罗夫人,道:“这南瓜条的做法也不难,先把咸蛋黄碾成泥,和着热油一炒,再把先前蒸好的南瓜条下锅,一并翻炒入味,就成了。夫人回府之后不妨一试。”
  阿鱼还用这法子炸过玉米粒。炒咸蛋黄的时候可以稍稍加一些糖,不用多久,糖和咸蛋黄便一起熔在了热锅里,看起来就如同金色的流沙,这时候再将剥好的玉米粒倒进锅,稍微翻炒几下就能盛出来,每一粒玉米都裹上了蛋黄,咸咸甜甜的味道便交织在一起,趁热吃最好吃了。
  没过多久,厨房就把刚炸好的南瓜条送来了。小世孙又谢了一回。许是觉得阿鱼温柔可亲,吃完了南瓜条还赖在阿鱼身边,一会儿指着阿鱼裙子上的绣纹,软糯糯地问“这是什么花儿”,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跟阿鱼说,池塘都结冰了,好厚一层,池子里的鱼都去睡觉了。
  罗夫人头疼得很。她出门前还特意叮嘱了小世孙,太子府不同家中,不许乱说话。这孩子方才还安安静静的,不过多吃了一盘子南瓜条,就和太子妃聊起来了!
  罗夫人担心小世孙失礼,没坐多久就起身告辞了。
  屋子里只剩下万氏和阿鱼。万氏问道:“娘娘看着脸色不好,可是和殿下闹了什么矛盾?”
  阿鱼一愣。万氏这么问,想来她还不知道沈家蒙冤的事。傅延之是知道的,却不曾告诉万氏。阿鱼想了想,含糊道:“天气太冷了,我又一向畏寒,脸色难免差些。”
  万氏一想也是。阿鱼和太子才成婚三个多月,新婚夫妻蜜里调油地过日子还来不及,哪有工夫闹矛盾啊?
  “今年的冬天确实比往年冷。”万氏拉起阿鱼的手,阿鱼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手背却是冰冰凉凉的,万氏不由忧心道,“娘娘也得仔细身子。”
  阿鱼点点头。
  万氏拍了拍阿鱼的手,谆谆关照道:“趁如今得宠,赶紧替殿下生个孩子。”
  阿鱼还没想过孩子的事,闻言道:“我才嫁过来呢……这事儿不急。”
  “你呀,到底涉世未深。殿下现在宠着你,不往后院里添人,谁能担保他一辈子都这样爱重你?倘若后来的姬妾抢在你前头生下庶子,你又当如何自处?”
  万氏不想让阿鱼重蹈她的覆辙。
  阿鱼觉得谢怀璟不是那样轻易变心的人,忍不住替他辩白:“姨母放心,殿下是不会辜负我的。”
  万氏怔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傻孩子,你赌夫君的真心做什么?只有孩子才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听姨母的,趁现在殿下还喜欢你,抓紧生个孩子,往后不论如何都能有个依靠。就像刚刚那位罗夫人,若非生下了世孙,便是如今的宁国公和国公夫人优待她,往后小叔袭爵,小婶子当主母,哪里还会恭恭敬敬地奉养她啊滟?”
  阿鱼望着万氏殷切盼望的目光,终于点头答应了。
  万氏这才放下心来。
  ***
  万氏起身告辞。
  冬枣推门进来,笑嘻嘻道:“我方才从角门那儿走过,正好听见罗夫人跟小世孙说——言多必失,往后不许缠着太子妃说话了。姑娘你猜,小世孙回了什么?”
  天色晚了,阿鱼有些犯困,倦倦地说:“猜不出。”
  “小世孙说,”冬枣仿着小娃娃的奶音,“娘只顾着和万夫人说话,没人陪太子妃说话,我陪太子妃说话,太子妃就不孤单了。”
  阿鱼忍俊不禁。
  正巧谢怀璟来了,见阿鱼解颐,也不觉笑道:“说到什么了?笑得这样开心。”
  “适才宁国公府的罗夫人领着小世孙来访,那世孙爱吃点心,还会哄人。”阿鱼抿唇笑起来,“当真招人喜欢。”
  谢怀璟说:“这么喜欢孩子,我们自己生一个吧。”
  阿鱼:“……”
  怎么人人都跟她提孩子的事啊!
  第72章 桃酥 ...
  只是面对万氏时, 可以假意应承, 令她放心,面对谢怀璟, 却不能随随便便搪塞过去了。
  阿鱼说:“……这事儿不着急。”
  谢怀璟恍惚一瞬, 好像有什么灰败的场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谢怀璟凭直觉抓住阿鱼的手,有些慌乱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深吸一口气, 道:“好,你说不着急就不着急,都听你的。”
  ***
  临睡前,阿鱼坐在妆台前吃桃酥, 冬枣站在后头替她梳头, 听见阿鱼絮絮地念叨:“这桃酥未免太甜了, 配茶一起吃才好。”
  冬枣笑道:“这么晚了还想着吃茶,姑娘也不怕睡不着觉。”
  阿鱼想了想, 说:“那就煮一碗山楂汤,山楂酸而桃酥甜, 也很相宜。”
  阿鱼这几日胃口均不佳,今日难得这么有兴致,冬枣连忙挑了些山楂片, 滚水里煮了, 端来呈给阿鱼。
  谢怀璟走来,便瞧见阿鱼捧着青花瓷碗,一边就着碗暖手, 一边慢悠悠地喝山楂汤。
  冬枣依旧在给阿鱼梳头,谢怀璟走过去接过梳子,冬枣先是一愣,随后识相地退了出去。
  阿鱼还毫无察觉,正拈着桃酥吃得开心。谢怀璟望着镜中的阿鱼,她的眉眼柔静温和,像汩汩流淌的温泉,曼妙美好。谢怀璟不禁想起最初见到阿鱼时,她那副稚气未脱的形容。时间过得真快呀,他已经喜欢阿鱼这么久了。
  再瞧见阿鱼满手满嘴的桃酥饼屑,谢怀璟撑不住笑了出来。阿鱼听见声音才茫茫然地回过头,谢怀璟顺手擦了擦她的嘴角,含笑道:“吃点心倒还跟以前一样,只顾着吃,再顾不上旁的了。”
  阿鱼这才明白谢怀璟在笑什么,立马理直气壮地辩解道:“这个桃酥……可酥了!一咬就是一口碎渣子。”
  是桃酥的错,不是我的错!
  谢怀璟亦一本正经地附和她:“嗯,都怪桃酥不怪你。”
  阿鱼又拿了一块桃酥,美滋滋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抬起头,说:“以前在家中,出了角门拐个弯儿,就有个卖桃酥的老婆婆,她卖的桃酥都是自己做的,用的是猪油,可酥脆了。两面都刷了蛋液,撒了黑芝麻,香得很。因着我喜欢吃,娘常带我去买,每次都要买一两斤,带回家和哥哥姐姐一起吃。我吃的时候,底下就垫张帕子,落下来的饼屑都带去后院喂鱼。哥哥们瞧见了,便指着池子里的鱼笑话我,阿鱼阿鱼,你怎么这么能吃呢宝?”
  谢怀璟不觉一笑,“然后呢?”
  “我自然觉得羞恼,就追着两个哥哥满院子地跑,但我年纪小,手脚也短,根本追不上他们。正好二哥哥来我家做客,见我跑得气喘吁吁,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便把其中缘故告诉了他。二哥哥向着我,给我找了两块木板,分别写上‘阿骐’和‘阿骥’——便是笑话我的那两个哥哥的乳名,又找来挂绳,去马厩随便挑了两匹马,将木板往马脖子上一挂,我给马喂干草,说,阿骐阿骥,你们都好能吃呀——两个哥哥比我还要来火。”
  阿鱼说到这儿,又有些难过。当时年少,哥哥们虽然爱捉弄她、笑话她、欺负她,抢她的压岁钱,却也常把好吃的好喝的留给她,但是他们都死在了六年前那场无妄之灾中。如今还好端端地活着的人,除了早嫁的堂姐,也只剩她和傅延之了。
  谢怀璟听见阿鱼提起傅延之,心里委实不快,但此刻见阿鱼目光怅惘,他的心又一下子柔软了。
  阿鱼又咬了两口桃酥,道:“后来……我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桃酥。”
  她也试着做过,却怎么也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想来那个卖桃酥的老婆婆一定有自己的独门秘方吧。
  谢怀璟又替阿鱼擦了擦嘴角。对上她水汪汪的眼睛,心念蓦然一动,指腹便情不自禁地从唇角移到了唇瓣,沿着唇线不轻不重地摩挲。
  阿鱼往旁边挪了挪身子,谢怀璟眸色一沉,按住阿鱼,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躲什么?”
  阿鱼还嘴硬:“我……我没躲啊。”
  谢怀璟忽然上前勾揽住她的肩,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阿鱼悚然一惊,吃了一半的桃酥都吓掉了。
  谢怀璟走到床榻前,放下阿鱼,伸手去解她袄裙上的暗扣。
  阿鱼别扭地推着谢怀璟,又委屈又可怜兮兮地说:“说好了……不着急的……”
  谢怀璟顺势捉住她一双手,单掌扣住,另一只手腾出来,去解阿鱼中衣的系带。
  阿鱼脑中一懵,毫无章法地挣扎了起来。谢怀璟便俯压上去,阿鱼的手脚都挣不脱,急得都快哭了。
  她倒不是不愿意,她就是打心底里畏惧这回事儿。
  北风席卷而来,吹得镶明瓦的窗子哐哐作响,飞雪簌簌飘落的声音亦清晰可闻。
  谢怀璟望见阿鱼润湿的眼睛,忽地动作一顿。
  他们新婚圆房后,阿鱼便一直不许他近身。后来他去宣府讨逆,一别两月有余,回京之后,阿鱼便浸在举家冤死的哀恸中,“小别胜新婚”的情愫,谢怀璟半点都没有体味到。
  算起来,他与阿鱼除了新婚那夜,便再没有夫妻敦伦了。
  谢怀璟一直心甘情愿地照顾着阿鱼的情绪,阿鱼若不肯,他定然不会冒犯。且他觉得,只要看见阿鱼,抱一抱她,便足够令他满足了。
  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谢怀璟暗叹了一口气。
  大抵是因为近来他总梦见自己强迫阿鱼……梦中的阿鱼似乎不喜欢他,只喜欢傅延之,适才阿鱼又提起了她和傅延之的往事,让谢怀璟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阿鱼胆战心惊地蜷起身子,抬眼望着谢怀璟,那眼里蓄着泪,显得忽闪忽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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